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剖心 作者:素衣音尘 文案 任何一个试图进行心脏外科手术的人,都将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比尔罗特的这句魔咒仿佛永远摆脱不掉 不过他说,那又怎样? 我们只是想救更多的人,如此而已 本文又可名《两个外科医生的血腥日常》《论如何在一颗一颗心脏面前谈恋爱》诸如此类…… 【YY之作,背景架空,人物虚构,故事不发生在地球】 谢谢大家支持,没想到这篇冷文居然也能到V线!明天(28号)入V,当天三更,因为字数原因估计会从17章左右开始倒V,小天使们么么哒! PS:封面感谢茶叶图铺!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幻想空间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薇(海伦),戴纳·罗杰斯┃ 配角:布莱洛克,周子璋 ┃ 其它:心脏外科 第1章 玩命的疯子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草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白薇闭眼,仰头,站在霍普金斯医院的门前草坪上深深呼吸,享受阳光烘干后清爽而温暖的空气,冬天的巴尔的摩潮湿阴冷,显得今日的阳光如此珍贵,以至于她久久不愿离开。 停留太久,过往的路人纷纷报以异样的眼光。 “小姐,小姐,打扰一下。”终于有看不过去的人过来问她,开口竟然就是:“小姐,你是心脏病人吗?是来检查还是做手术?” 这样冒昧的问话即便在美国也是很失礼的。白薇睁开眼睛,看见眼前问她话的男人一手纸笔,肩膀上挎着笨重的老式胶卷相机,她很快明白过来,笑了:“您是记者吗?” 她的皮肤晶莹剔透,有着东方人特有的细腻瓷白,在阳光下仿佛天使一般会发光。 男人看得愣住了。 半晌才反应到自己的失礼,满脸涨得通红,略显笨拙地腾出手来打招呼:“呃……是的,您好。您怎么知道我是太阳报的记者盖奇?” 白薇不由得又笑了。这人可真有意思,她可不知道他是太阳报的记者,也不知道他叫盖奇。 东方姑娘的笑容温柔婉约,那是完全不同于美国女人的另一种美丽,盖奇被她的笑容惑得再次怔住。 巴尔的摩的白人和黑人几乎各占一半,唯独黄种人少之又少,当这个骨骼纤细、长相清秀的东方姑娘一出现在霍普金斯医院门口时,盖奇几乎立即就注意到了。 以美国人的审美观来看,眼前这个东方姑娘动人归动人,但却像脆弱得一捏就碎的瓷娃娃。于是盖奇断定她一定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类的病症。如果她是来做霍普金斯闻名世界的b-t分流术就更棒了!1929年的冬天,一战已经结束11年,美国的医学发展完全赶上欧洲的脚步,其中b-t分流这个针对心脏问题的手术方式,为美国奠定世界领先的医学地位起了很大贡献。 因此,一个东方人抛弃医术的历史和名声更大的欧洲,千里迢迢来到美国的霍普金斯医院,不用多猜,她一定有很多动人的传奇故事! 要知道他已经在这家医院徘徊多日无果。现在他需要故事,需要新闻,需要出彩的稿件来养家糊口! 仿佛看穿他渴望的眼神,这位脆弱的东方美人含笑道:“那么,您觉得我像是来做心脏手术的吗?” “您是吗?”盖奇的双眼闪闪发亮。 如他所愿,美人竟然点了点头:“是的,我当然是的。” 盖奇心里一阵激动。 美人又笑了:“我确实是来做手术的——给需要帮助的病人做心脏外科手术,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对吗?” 盖奇一怔,眼睁睁看着美人朝自己狡黠一笑,转身离开。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故意用一个冗长的语法结构混淆他,居然就是为了捉弄一下他吗? 不过……等一等!这个来自东方的娇小女人要在全美第一的霍普金斯医院担任心脏外科医生? 这也是个不错的新闻啊! “小姐,小姐!等一等,我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白薇远远听见,毛毛躁躁的太阳报记者在医院门口大呼小叫,因此立即被门卫拖了出去,她几乎能想象这个毛躁的年轻记者会怎样懊恼沮丧地离开,他的表情一定非常有趣。 和巴尔的摩冬日的难得晴天一样,她今天的心情也非常好,将自己的资料交给人事部的小姐后,白薇带着好奇四处打量着这家医院。 这才是1929年,而这个世界的历史似乎和白薇曾经学过的那些大相径庭。她所踏足的这所霍普金斯医院,和它未来的气派壮观相比,如今还尚显简陋,它和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一样,建院尚不足三十年,和它的国家一样年轻稚嫩,谁能想到它日后会成为全美最好、乃至世界最好的医院? 当年如果有合适的心脏,白薇本来可能来这里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那样幸运,她最终也没有能够等到。 命运弄人,白薇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会莫名其妙地回到这段不像历史的“过去”,以另一个身份、另一种目的来到这所日后蜚声国际的著名医院。 沉浸在回忆与感慨中,白薇不知道自己漫步到了哪里,只是耳边骤然响起一个凄厉得几乎破音的哭声,一下子把她拉回现实。 “我不做!我不做!不行,太窄了,会出事的!”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手术室里传来,她哭得很厉害:“罗杰斯,你疯了吗?” 手术室的大门紧闭,没有亮灯,显然并没有手术正在进行。 “嘘,听话好吗杰奎琳,很快就完成了,只要你专心一点,乖宝贝。”男人温柔地诱哄着,嗓音低沉性感,竟是异常的有磁性。 联想起后世对于某些不良医生的报道,白薇不负责任地猜测,难道这两个人正在空无一人的手术室里做着人类繁衍必须的活塞运动?虽说美国风气开放,但现在才1929年,而这里可是约翰·霍普金斯! 男人的诱哄安慰显然见了效,女人虽然还在抽噎,但哭声已经基本止住,只是一个劲地嘟囔:“罗杰斯,你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会死? sm? 不可能吧,1929年的美国对性已经开放到这种程度了? 白薇赧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偏了方向。 如果她想偏,那么里头的两个人在做的事情,一定是真正、非常的危险。 所以……要不要叩门? 就在白薇在门前犹豫的刹那,手术室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前,微微低下头,睁大眼睛,吃惊地瞪着门口伫立的陌生东方女人,在他背后还有一个哭花了妆的小护士。 白薇也吃惊万分地望着这个男人,并不是因为这场撞见来得突然,她从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心绪起伏。 她吃惊的原因,在于男人手臂上插着的一根细长的导尿管——管子从割开的静脉口伸进去,不知道插进他的身体多长,白薇看了一眼就知道:“通往心脏?!” 这个男人疯了?在这个别说心脏移植、连打开心脏做手术都不可能的时代,他居然把一根导尿管直接从血管捅到自己的心脏?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根异物直接插入活人的血管,这可不是短短的注射针头,只需要顶多刺入一两厘米。 这人在玩命! “嘘,小声一点。”高高大大的男人紧张地朝四处张望,好像鬼祟做贼的小偷,发现没人过来,他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来一脸严肃的责备白薇:“小姐,你的音量太大了。” 白薇无语,现在她想这位先生可能真的不怕死。 “很抱歉,这位美丽小姐,现在请你让一让,我很忙,”男人马上露出一口白牙,释放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甚至不忘朝白薇眨眨眼睛放电,“我在做试验呢,千万不要喊人哦!” 说罢,男人回头对哭得脸上一塌糊涂的小护士笑道:“我们该走了,杰奎琳。” 于是,在白薇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个插着一根直通心脏的导尿管的男人,带着惊魂未定的小护士大摇大摆地下楼去了。 望着男人手臂上那根一晃一晃的细长导尿管,眼前飘过他那一身白的刺眼的白大褂,白薇只觉似曾相似,忽然想起什么,脑海里快速闪过几个画面。 原来霍普金斯医院的医生,都是这样的疯子吗? 收起惊讶的表情,望着楼梯口消失的身影,白薇的唇微微抿起来,毫不迟疑地快步跟了上去。 此时此刻,一楼的x射线室里一片人仰马翻。 “不,还不够长!”坐在正中的赫然是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他拉住护士杰奎琳百般恳求:“甜心,亲爱的,再帮我把导管插进去一点,我需要把造影剂直接注入心脏!” “不要!”杰奎琳的高分贝尖叫差点掀破屋顶:“导管插到心脏,你肯定会死的!” “我保证不会!”男人信誓旦旦的保证压根没人听,他转头又恳求另一个医生:“布莱洛克,我的好哥们,帮兄弟一把,上次你帮我做过的!” 靠在墙壁上的褐发男人把手插在白大褂口袋中,没好气地驳斥他:“的确如此,但是上次只深入到30厘米长,现在你要求63厘米,是上次的两倍还不止!你不要命了吗罗杰斯!” 这个叫罗杰斯的家伙无奈,转头四顾:“那你们来帮忙?玛丽?莫妮卡?或者蒂娜?”看热闹的几个护士挨个被点名,个个面露惊恐,皆是连连摇头,纷纷后退。负责拍片的人偷偷拿起电话听筒,打算给院长拨号求救。 罗杰斯跺脚:“快点,麻药劲很快会过去的!你们不来,我自己上!” “我来。” 清清淡淡的女音,却像是在x射线室里炸响一颗惊雷。几乎所有人都以震惊的表情瞪着白薇,不知道这个说话的东方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是……”靠在墙壁上的褐发医生望着她,眉头微微一皱,思索一秒无果,他果断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录本来,抬头纸似乎是人事部送过来的档案。他迅速翻过几页,浏览完毕再抬头的时候,看白薇的眼神竟然已经不一样了,眼里有某种复杂的光芒在闪动:“你是奥根斯特教授推荐过来的那个海伦?” 白薇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腿忽然被什么东西踢了一下,正是罗杰斯的脚。他身体不方便活动,竟然用脚踹她催促:“愣着干什么,刷手消毒,快,麻药时间不多了!” 褐发医生的眉头蹙得更紧,一脸的不赞同:“罗杰斯,你确定……” 几乎x射线室内室外的所有人,都用“你在送死”的眼光看着这个叫罗杰斯的男人。 唯有正在做消毒程序的白薇知道,他不是。 这个看似疯魔的男人正在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进行一项天才般的伟大创举。 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说的就是这种人吗? 将导管从主动脉缓缓插到碰触到心脏的部分,然后往里注入造影剂,这个过程并不难操作,哪怕是一个普通护士也可以完成。白薇知道,罗杰斯的目的是使x射线可以将沿血管流动的造影剂在显示屏中显示出血管及心脏的形态,以便清晰地诊断出病人的心脏到底哪里有毛病。 这种技术到白薇的时代还在使用,她的诊断就是通过这种方法得出的。 奇怪的是,得知结果那一刻的绝望悲伤,她已经完全记不清,反倒对心脏造影术的操作过程印象更深刻一些。只是罗杰斯的实验方式粗暴直接,震得她一时没想起来。 但在1929年,除了找死的,没人敢把造影剂用这种方法直接灌到心脏,即便知道x射线比听诊器的诊断更靠谱,可是谁能保证导管不会伤害到心脏? 这个疯子居然敢直接在自己身上试验。 罗杰斯的心脏活动在显示屏上缓缓出现,有力的跳动,规律的收缩舒张,一清二楚,x射线室内室外的人目瞪口呆,个个惊得下巴险些掉到地上,罗杰斯自己倒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起来。 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白薇想。 “嗨,杰奎琳小姐,能麻烦您一下吗,”白薇轻轻拍了一下护士杰奎琳的肩膀,“医院门口有个叫盖奇的太阳报记者,让他进来拍张照怎么样?” “拍、拍照?”哭花了脸的杰奎琳没来得及补妆,睁着两只熊猫似的眼睛傻傻地望着白薇:“拍什么照?” 白薇不由得笑了:“当然是拍罗杰斯医生。你没有看出来吗,他正在创造历史。” 第2章 上级医师 “罗杰斯,你想被立即开除吗?” 收到第一手消息的主任邓肯先生气势汹汹赶来,正好看见白薇在帮助抽除那根直入心脏的导尿管,看着抽出来有60多厘米长的细导管,年纪已经不轻的老邓肯捂住自己的胸口,低声叫了一句“上帝啊”。 端坐正中的罗杰斯神色如常,还冲邓肯先生讨好地笑笑:“您看,教授,我好好地坐在这儿,一点事也没有,您真的忍心开除我?” 邓肯毫不客气地朝他挥拳头:“开除是迟早的事!如果你还敢这么做的话!” 罗杰斯嘿嘿嘿:“所以……院长那儿……” 邓肯叹气,他拿这个总有天马行空想法的年轻人实在没办法,唯有妥协:“ok,我会去和院长说明的,但是你……这次试验结果怎么样?”说了半天,他还没看到世界首例心脏造影的成果呢。 虽然罗杰斯的行为大胆冲动,可是一旦真的成功,意义非常重大的:确认病人的心脏哪儿有毛病,会极大提高治疗效率,提高手术成功率和病人存活率。 邓肯先生接到消息赶来的路上,他那颗心脏就一直像有爪子在抓挠,痒痒的,好奇得不行。 “拍出片子来了吗?让我瞧瞧。”戴上老花眼镜,邓肯仔细审视以确定这些片子的价值,可是正在思考中的他却感觉到有耀眼的灯光不停闪来闪去。 邓肯抬头,表情一下子变了:“哪里来的记者?” 在半屋子看热闹的人群中,背着笨重照相机、举着闪光灯的盖奇上蹿下跳,格外显眼,邓肯想不发现他都不行。 “您好,邓肯先生,我是太阳报的盖奇,我们曾经见……” “出去出去,这里不是记者该来的地方,是谁把他找来的?” “是我,邓肯先生。”白薇从容回答。 将罗杰斯手臂的创口处理完毕,白薇方才站起身来,提起裙子朝邓肯先生行了一个淑女礼。 “你是……”邓肯眯着眼睛打量这个屋子里唯一的东方姑娘:“bai……wei?”古里古怪的发音,像是鹦鹉学舌,显然邓肯先生的中文造诣很不好,不过白薇还是为他能叫出自己的中文名感到荣幸:“是的先生,奥根斯特教授推荐我来霍普金斯接受住院医师培训。” “白、薇?”又一个人用怪怪的发音叫出她的中文名,不过他的发音居然比邓肯更准确一点,起码升降调的掌握不赖。 这个人就是麻药劲刚过的罗杰斯。他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抽过布莱洛克手中的人事部资料,随意翻了一翻,笑了:“哦,你就是海伦?明尼苏达医学院没有人了吗,居然让你发现了肝素,听说你那时候才是二年级生?” 不怀好意的口气。 白薇颌首,轻描淡写:“运气好而已。” 肝素是后世使用也非常广泛的一种抗凝剂,对防止血液凝固有很好的效果,白薇说自己运气好,确是实话,她能发现它,是因为她用过很多次,了解。 “呵呵……”罗杰斯把那本人事资料随手一扔,两根手指支起下颌,玩味地打量她一阵,方才悠悠道:“的确是运气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白薇淡淡回答。 “说得没错,”罗杰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但只有运气的医生是上不了手术台的。” 白薇不可置否。 余光瞥见记者盖奇再次被门卫驱逐出去,她不禁要为这个可怜的家伙默哀一番。 邓肯同样注意到被赶出去的那个记者:“wei,你不应该把记者叫来,谁知道媒体会把罗杰斯的试验报道成什么鬼样子。鉴于你是初来乍到,我想我需要强调一下。” 他顿了顿:“心脏外科不需要哗众取宠的人。” 白薇面色一正:“我记住了,教授。” 在她看来,1929的世界,人们视在心脏上动手术是大忌,罗杰斯的举动实在是一个非常好的宣传机会,医生都敢用自己的心脏做试验,病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过她的观点显然和霍普金斯有冲突,这里并不是连屁大点事也想要媒体炒作的的后世,这里的医生行事低调,对媒体可能带来的坏影响保持十二分警戒。 对于白薇知错就改的态度,邓肯先生还是很满意的:“布莱洛克,把wei的资料拿来给我,让我想想把她分配到谁手下合适。” “这个问题还需要思考么,教授?”局麻效果过去的罗杰斯活蹦乱跳,跃起来一把勾住布莱洛克的脖子,从他手里抢过白薇的人事资料:“教授,您还不清楚,心脏外科里谁最缺人手吗?就让这个东方美人做我的助手吧!” 白薇以同样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这个男人一眼。 罗杰斯却只是微笑,看不出他的意图。 就刚刚那一番“运气与实力”的交锋,她以为罗杰斯并不喜欢她,或许还有敌意,现在主动提出要她做助手,不免使她感觉前景不容乐观。 一个东方人,还是女子,要在高手如云的美国医学界立足,总是更难一些。 不过那又怎么样? 邓肯没有她想得那么深,他似乎觉得罗杰斯的这一要求不赖,不过为表示尊重,他还是问了一句:“wei,你的意见呢?” “我听您的安排,教授。” 邓肯转头嘱咐罗杰斯:“奥根斯特教授推荐的时候告诉我,wei的手技很棒,或许正是你需要的。我希望你对待新同事要严肃正经一些,拾起你的绅士风度来,好好对待我们的东方姑娘。” “那是当然。”罗杰斯向白薇礼貌地伸出手,微微一笑:“wei,欢迎你来到约翰·霍普金斯医院。” 白薇亦客客气气:“我的荣幸,先生。” 她的住院医师培训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拉开了序幕,惊心动魄?或是暗流汹涌?总之与原本想象的很不相同,望着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上级医师戴纳·罗杰斯,白薇对他是否是个好的指导老师表示怀疑。 虽然她承认,这个人敢于在自己心脏插导管的行为天才而勇敢,但同时也反应出,他缺乏一个专业医师和学者的严谨审慎。 “上午好啊,珍妮,你今天的妆容漂亮极了!” “嗨,拉里,这周日还一起打球吗?” “杰克,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昨晚去哪里鬼混了?哦,你问跟在我后头的这个女人啊,她可不是病人,明尼苏达过来的新住院医师,很不像对吗?” 罗杰斯在霍普金斯的人缘似乎很好,他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和许多护士医生打招呼。当有人问到白薇时,他会回过头来朝她眨眨眼:“薇小姐,他们都说你看起来像先天性心脏病患,事实上我也觉得很像,你看起来娇弱得风一吹就能倒。” 白薇淡淡道:“您可以给我也做一个心脏造影试试。” 罗杰斯凝视她两秒,勾唇一笑:“或许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们的确需要更多的为医学事业献身者,对吗?” “牺牲者总是前仆后继,从不缺少,尤其是我们的心脏外科。”她意有所指地回答。 罗杰斯挑眉:“哦?似乎你对我的试验方法也并不赞同?我以为你愿意帮助我插导管,这就是认同的表现了,看来是我想错了。”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需要你的操作感受阐述,关于心脏造影的论文得快点发表出来,它真的是很有效的诊断方式,一定要大范围推广!” 说到最后,罗杰斯眉飞色舞,手臂上的医用胶布还贴着未撕下,他已经手舞足蹈起来,深邃如大海的蓝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脸左侧因为笑容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整个人像发现糖果的孩子一样兴奋。 好吧,作为她的上级医师,这个家伙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必须承认,罗杰斯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是白薇脑子里冒出的第一想法并不是这个。 看到高兴异常的罗杰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家伙的惊人之举或许并不止往自己心脏插导管而已。 他能在这条荆棘遍布的探索之路上走多远?白薇忽然觉得有意思了。 接下来,她需要了解住院医师的日常工作要求,今天晚上需要留在医院值夜班。报道当天就上岗,还是夜班,白薇并未感到不满,心脏外科本来就是一个特别辛苦的行业,心脏病人的情况往往在刹那间变得不稳定,因此常常半夜三更出现紧急响铃召唤。 再加上这个学科在1929年还十分不完善,选择该科的学生少,人手相比其他科室显得稀缺许多。 “给他一针肾上腺素!”晚上九点的心外病房,病床上的老人瘦的几乎能看见骨头,像具木乃伊。罗杰斯按压他的胸部紧急进行心脏复苏,快速给出指令,让白薇给他注射以刺激衰弱的心肌。 病人情况稳定、完全抢救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罗杰斯走出病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侧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白薇,评价道:“操作很稳,我不喜欢手忙脚乱的新手,希望你能这样保持下去。” “我会的。” 罗杰斯轻轻笑了一下:“别把话说得太满,今天还只是第一天而已。心外科里头的病人不是老人就是小孩,个个棘手,没一个好伺候。女人选择干这行,自讨苦吃。” 白薇神色淡淡:“您有性别歧视?”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说的是真话。”罗杰斯伸了个懒腰,双手揣在白大褂里,慢悠悠往前廊走去:“我准备下班回家了。再见,亲爱的海伦小姐,请尽情享受你在霍普金斯的第一个夜班吧。” 白薇望着这个男人越走越远的背影,上午的时候他对自己展现的些微讽刺的笑容再次浮现,她放在口袋里的手缓缓收紧,耳边仿佛又响起大哥的警告。 “薇薇,你选什么不好,偏偏当医生?女孩子做这个很辛苦,你犯不着,白家养得起你!” 性子温和的二哥也加入这场激烈的劝说:“薇薇,我们别和子璋斗气,你才十六,年轻得很,好男人多得是。我们想想清楚再决定,好不好?” 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上一世的记忆清晰,这一世的身体却因为离婚而闹自杀。前夫是个家世和才气俱佳的文人,却也有中国许多文人所谓的“通病”——多情。他爱上另一个女人,毅然决然要中断这段父母之命的婚姻。 “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前夫的话无情地否定掉她的价值,柔弱的大家闺秀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故而,当白薇在病房里苏醒的时候,脖子上还有明显青淤的痕迹。她一阵茫然地盯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忽然头痛欲裂,这具身体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白薇仿佛局外人看电影一样注视着这个女孩的生平。 可是看到最后,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权当自己是个有两世记忆的人,如此而已。 “我想得很清楚,我要做医生,心脏外科的医生。”面对大哥二哥的百般劝说,白薇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坚定,不可更改。 大哥长长的叹息似乎仍在耳边回响:“薇薇,既然决定了,就别后悔。” 我不后悔。这是我上一世的梦想和执念啊,为什么会后悔? 站在霍普金斯夜晚空旷安静的长廊上,白薇冷冷地想,区区一个罗杰斯,凭什么让她打退堂鼓? 第3章 看不透的男人 夜班最难熬的不是寂寞,而是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困意。 比起咖啡,白薇更喜欢二哥从国内寄来的大红袍,浓茶一杯醒神最好。二哥从来不屑假货,他寄来的大红袍,一定是唯一的那棵崖边茶树上的叶子采摘得来。 自己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白薇出神地想。 这已经是她这周第三次值夜班,罗杰斯不因为她是女人而给特别优待,其他新进住院医师是什么任务,分给她的也是一样的任务。 这个世界确实和她上一世的历史不一样,一战过后就统一和稳定下来的中国,国内自由开放的风气和男女平等的普遍意识,让她即使离过婚也不必担心受人嘲笑。白家家大业大,如果她不选择来美国留学,其实选择二嫁依然能嫁个好人家。 但是继续相夫教子,然后老去,这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掉入另一个牢笼,上一世她在医院和家两处辗转,不能跑不能跳,连激动悲伤这种极端情绪也要尽力抑制,她真的厌倦了这样捆着绳子生活的模式。 至于那个执意离婚的才子前夫,他的脸已经在白薇的记忆中模糊,只记得他那张文质彬彬的脸上同情怜悯的目光,仿佛她是多么可怜无知的物种。 这是幸运的一世,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可以去做自己梦想的事情,并且正在这条梦想之路上不断努力。 “3号床病人血压大幅下降!”一声紧急的响铃把正值班室里发呆的白薇惊到,她跳起来推开门,一个箭步蹿了出去,抓住响铃通知她的护士,匆匆道:“重碳酸盐,乙基二甲胺盐,还有……还有肾上腺素,准备!” “知道了!”护士速度回答,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忽然顿住,回头看她,惊奇道:“是你。” 白薇笑了笑,没想到竟然又碰到那个哭花了妆的护士杰奎琳。 3号床的病人杰瑞先生的血压稳定后,白薇舒展了一下腰肢,她的睡意在惊险的心脏复苏抢救中已经完全被消除。 杰奎琳走过来和她打招呼,顺便抱怨:“我代替雪莉值夜班,听说心外科大晚上常有紧急情况,没想到真是!完全不能打盹睡觉。” 白薇淡淡笑了笑:“没有急诊病人已经非常幸运,不然我们得把技术员和主治医生全从床上喊起来。” 杰奎琳捂脸哀嚎:“噢!想想就觉得是个噩梦。” “我真没想到你会选择心外科,这里的人都是半个疯子,尤其是罗杰斯!”值夜班的时候聊天也是一个提神的好办法,发现白薇的杰奎琳显得十分惊喜和兴奋:“那天你胆子真大,居然敢帮他!我快被罗杰斯那个混蛋吓死了!”杰奎琳提起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仍然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白薇饶有兴趣地问她:“你不知道他是要把导管深入自己的心脏?” “当然不知道!罗杰斯这个骗子、混蛋!他哄骗我说要……呃……给我看个好玩的新发现,结果把我骗进手术室里,把我绑在手术台上,然后他自己给自己上了麻药,”提起这事,杰奎琳愤愤不平,“等他单手把绑住我的带子解开时,他已经给自己的手臂划了口子,把消毒后的导尿管直接插到静脉里!” 那场面想着就很惊险,但想想被坏蛋无辜地坑蒙拐骗过来的杰奎琳,白薇居然有点想笑:“所以你吓坏了,但他坚持不让你走。唔……哄你说这是伟大的事业,造福医学的奇迹之类的,逼你帮忙。所以你不得不一边哭着一边将导管深入他的静脉?” “没错!所以以后我再也不相信他的鬼话了,那天看见主任气势汹汹冲进来,我还以为他要连我这个同谋一并开除!” 杰奎琳摸着胸口给自己压惊,她打量了一下白薇,可能是上午的事让她产生了一点同病相怜的奇怪认知,她想了想,又补充说:“对了,奉劝你一句话,很重要……” 她看看四周,趁着四下无人,凑过来和白薇咬耳朵:“不要相信罗杰斯的任何花言巧语,当初他骗我进手术室可以玩情趣play,结果呢?结果你们都知道了!我早该明白,罗杰斯这个家伙虽然常常对女人口花花,但其实除了医学之外,他什么都不爱!” 情趣play?!白薇睁大眼。 杰奎琳没有察觉她的惊讶,而是继续一脸严肃地警告她:“说不定下次他会说没尝过东方美人的滋味,把你也骗进去,趁你不注意把你绑起来,然后再次往自己手臂上划一刀,逼着你不得不帮他!” 这个……话题越发往尴尬的方向去了,可是白薇却依然忍不住想笑,只好拿手掩住扬起的唇角,努力装作认真地点头:“谢谢,我记住了。” * “干得不错,今天不用夜班,”罗杰斯扔给她一叠需要记录的病例,笑得不怀好意,“怎么样东方姑娘,累的话可以打退堂鼓哦!” 杰奎琳的警告对她而已完全不起作用,罗杰斯可以对医院里的其他女性说笑——包括清洁大妈,却唯独对她毫无兴趣,而且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希望她赶紧收拾包袱滚蛋。 白薇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您今天下午两点有个b-t分流术的手术,现在已经一点五十了。” “哦,那个手术换人做了,布莱洛克接手,”罗杰斯懒洋洋地支着下巴,“你没看太阳报?我现在已经臭名昭著,病人不乐意让我做手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啪地拍在桌子上。 耸动的黑色加粗标题,赫然是:《往自己心脏动手的男人!》。 记者署名:盖奇。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没事拉开百叶窗看看,你会有新发现。” 新发现?白薇走到窗前,看见医院外草坪上黑压压的人群,甚至有人打着写有罗杰斯名字的横幅,她吓了一跳。 “他们都是来找你的?”白薇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闯祸了是吗?”这简直是给罗杰斯一个最好的借口,让她收拾包袱走人。 “无所谓。”出乎意料的,罗杰斯反应平淡,他打了个哈欠,不工作的时候这个人总是懒洋洋的,好像永远睡不醒:“估计今天主任会早点放我回家休息,也不错。” 白薇因为昨天值完夜班,今天中午才过来报道。所以她并不清楚,《太阳报》今天刊发的一则消息:《往自己心脏动手的男人!》已经震惊整个巴尔的摩,各路记者和看热闹的人们蜂拥而至,霍普金斯的医院里一下子多了很多“闲杂人等”。 普通人总是以猎奇的眼光看待这种事情,只要罗杰斯一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马上引起一阵闹哄哄的吵嚷,甚至有人问他“老兄,在自己心脏戳来戳去的感觉好吗?” “昨天那个记者惹了大麻烦,”布莱洛克掀开百叶窗看了一眼外头的人群,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海伦,看来今天中午得麻烦你给罗杰斯送饭。” “我昨天的确不应该叫那个记者进来。” 罗杰斯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埋首斟酌他的论文措辞:“这有什么,让更多的人知道不好吗?这项技术总会广泛应用于社会的,他们总需要了解的。” 他的话倒是和白薇心中所想一样。不过布莱洛克并不这样看,望了他一眼,眉头微蹙:“罗杰斯,或许你太乐观了一些。” 他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而是将目光转向白薇,微笑着邀请她:“海伦,休息时间,随我一起逛逛霍普金斯,我向你介绍。” 同为心脏外科的医生,布莱洛克一头自然卷的短褐发,带着黑框眼镜,显得温和而谦逊,事实上他给人的感觉也是如此。 “你不需要为昨天的事情自责,罗杰斯并不讨厌那些媒体,而且他们总是三分钟热度,很快就会对此失去兴趣。”布莱洛克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给她介绍医院布局,他的出言安慰令白薇感到很贴心。 虽然她挺想告诉这位好心的医生,她并不觉得媒体一定是坏事。 “霍普金斯的历史不长,但我们有很多故事,一个午餐时间可说不完。不过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尽可以告诉我。如果让一位女士听我讲话听得昏昏欲睡,我明天就没脸见人了。”布莱洛克玩笑似的说道。撇开不愉快的话题,和他聊天令人如沐春风,感觉不坏。 布莱洛克是个很好的聊友,作为非常有经验的医生,和他聊起病人、医学的话题,常常令白薇感觉受益匪浅。 所以当她拎着饭盒敲开罗杰斯办公室的门时,唇角上扬,心情不错。 可是,办公室里一片空荡荡,没有人。 罗杰斯去哪了,厕所吗? 白薇愣神的当口,忽然有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她猛地向后一拉,紧压在墙壁上。 罗杰斯! 第4章 带刺的玫瑰 罗杰斯的手按在她的双肩上,缓缓俯身,他的鼻尖对准她的鼻尖,两张脸靠得越来越近。 极致危险的距离。 杰奎琳昨日的警告言犹在耳,白薇的寒毛根根竖起。 她撑住他的胸膛,极力拉开距离,冷冷地问:“您想要干嘛,罗杰斯先生?” “不干嘛,只是想问问,”罗杰斯拾起她额边一缕碎发把玩,轻浮地问,“你刚刚和布莱洛克出去很开心?” 白薇瞪视他片刻,缓缓地居然笑了,挑衅道:“罗杰斯先生,你这样提问,我会误会你喜欢我。” 罗杰斯神色自如,朝她眨眨眼,贴近她的耳际轻轻吹气:“为什么不呢?”他大概很清楚自己这双蓝色的眼睛深邃迷人,像盛满星光的大海,对女性吸引力十足,所以毫不吝惜地到处放电。 可惜白薇却是一个绝缘体,对他的勾引无动于衷:“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不客气了。” “什么叫不客……呃!” 罗杰斯英俊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扭曲,他低头看了一眼踩在自己右脚上的那只高跟鞋,六公分高度,不算高,但鞋子的主人毫不客气地用鞋跟在他脚上狠狠碾压数下,那种痛感就非常之清晰了。 “这就叫不客气。”白薇在鞋跟上用狠劲,面色不改,依然微笑。 不管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她可不想变成第二个杰奎琳。被人骗得团团转的感觉绝不会好。 罗杰斯瞪着她片刻,居然也笑了:“很好。” 意外的,他松开了禁锢她的双臂,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从容解释:“我希望你在面对布莱洛克——或者是其他男医生的追求时也能有这份果决的魄力,我不喜欢我的助手在紧张的工作期间还要分心到男人身上。” 白薇淡淡到:“所以……您出卖了半天色相……其实……就是想和我说这些?” 罗杰斯厚脸皮地点头:“是的,虽然用的方法有点偏激,但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加牢固地记住这个要求,所以……” 脚下持续的痛楚提醒他这个女人有多狠,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从容优雅,罗杰斯摸了摸鼻子,指指脚下,苦笑一声:“所以你现在能放开我的脚吗?我为我刚刚的冒昧郑重道歉。” “当然。但是在这之前,我要纠正你的话,布莱洛克医生没有追求我。” “哦,是吗?”罗杰斯注视着她的眼睛,十分古怪地笑了一下:“或许是吧。” 白薇并不喜欢他这样的笑容,反唇相讥:“我很好奇,您为什么这么关心布莱洛克医生的情感问题,您是gay?” 我是gay?! 罗杰斯沉默无语地望着她。 半晌,他方才缓缓道:“带刺的玫瑰。” “哦?您在说我?” 罗杰斯耸耸肩,仿佛很失望惋惜的样子:“带刺的玫瑰不好摘。”说完,他优哉游哉地拿走她手里的饭盒,咬着三明治继续埋头于他的心脏造影论文。 白薇看了他的背影两秒。 现在她更加相信杰奎琳的话了,她的这位上级医师虽然很会花言巧语,但大概除了医学其他什么都不感兴趣。 还未等到罗杰斯的论文发表,霍普金斯就新收治了一个小病人,11岁的男孩查理,先天性心脏病,但具体病因难以确诊。 那天轮值正好到白薇查房,住院的病人来来去去,有新客也有老熟人,她习惯在最短时间内认全,所以这个新来的小男孩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小男孩有一头浅棕色的短发,碧绿的眼睛亮亮的、大大的,嘴巴很甜,看见白薇进来,他很高兴地打招呼:“姐姐早上好!你是查房的医生吗?我是查理!你好,姐姐长得真漂亮!” 如果不是他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肤色苍白,嘴唇微紫,旁边是随时待命的吸氧机,白薇会觉得他是一个非常阳光开朗的健康孩子。 “我住过好多次院了,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约翰·霍普金斯,感觉挺新鲜的,”查理小口小口地喝掉妈妈递过来的牛奶,然后继续拉着白薇说话,“他们说我是先心病,却没人敢肯定我的心脏到底哪里有毛病,真没劲。”查理摊摊手,少年老成地叹口气:“那些医生拿听诊器在我胸口忙来忙去,最后怎么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好笨。” 白薇笑着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她的听诊器:“那查理让我也听听好吗?” 查理很大方:“听吧听吧,不过你得答应听完后要陪我聊会天。” 白薇微笑着俯身下来。 熟悉的心脏杂音透过听诊器传出,这声音不仅仅是她的医生实习中的一部分,更是曾经伴随她二十年人生的一部分,不同病人的心脏杂音是有区别的。 上一世,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因为觉得好玩,曾经拿着听诊器逛遍心脏外科的整层住院部,把每一个住院病人的心脏杂音都听了个遍,缠着心内科医生询问不同病症之间的心脏杂音区别,反复比较,并且乐此不疲。 卧病在床的日子是很无聊的。因为她是个孩子,几乎住院部的所有病人都乐意让她听诊,权当陪她玩,大家都喜欢时不时逗弄她。 但是她很清楚,或许今天给她糖吃、给他讲故事的老爷爷,明天就不在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病床,很快又会有新的病人住进来。 生命无常,她很小就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还记得,当时的主任医师看见她认真听诊的样子,曾经好笑地摸摸她的头,和她玩笑一般地说:“薇薇以后治好了病,就去读医学,以后来我们医院当心脏外科医生吧。” “好!”她记得自己当时回答得十分响亮。 可惜上一世没能做到。 仔细检查过后,白薇就明白了,查理的心脏杂音不是十分典型,病理特征也不明显,可以和好几种心脏畸形的症状匹配对应。 难怪确诊困难。 “姐姐,你听出来了吗?”查理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白薇笑着摸摸他的头,含糊地回答:“也许吧。” 查房完毕,回头她就去找了布莱洛克,小查理是布莱洛克负责的病人。 “查理确诊了吗?” 她单刀直入的一句问话,让埋头写东西的布莱洛克微微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房间隔缺损。” 闻言,白薇的眉头皱了起来:“我认为是动脉导管未闭。” “嗤。”旁边忽然有人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怪响。 “费雷尔医师,您对我的诊断有不同看法吗?”白薇礼貌地问,发出嗤笑声的是心外科的另一位主治,四十多岁的费雷尔先生,此次此刻他正好在。 费雷尔永远苍白如死人的脸庞上射出鹰隼一样的光,他冷冷一笑:“我没有看过那个孩子,也就没有发言权。不过一个新人妄图随意干扰主治医师的判断,也是很讨厌的。” “您对我的人有意见吗,费雷尔?”罗杰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他朝费雷尔懒洋洋地笑了笑。 费雷尔收敛了那锐利的目光,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太多了。” 他说完就很快离开了,布莱洛克开口安慰白薇:“费雷尔先生只是看法比较保守,并不是针对你。” 白薇摊摊手,表示并不在意。她早听说费雷尔是个对新人十分严苛的医师,看起来他偏见很重,但是被他带出来的住院医师却都十分优秀,无论是诊断还是做手术的手法都严谨精湛。 布莱洛克朝她笑笑:“我们还是继续回到刚刚那个问题吧,查理的症状并不是很像……抱歉,我还是坚持我的诊断。” 费雷尔说得没错,白薇才来医院多久?布莱洛克又在医院待了多久,他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去相信一个初级住院医师。 白薇寸步不让:“抱歉,我也坚持我的诊断。” “如果真是动脉导管未闭,那可是好事啊布莱洛克,”顿了顿,罗杰斯说了一个名词:“结扎。” 布莱洛克的眼睛微微睁大,呼吸急促起来。 他激动了。 动脉导管未闭,那么结扎中断其血流就好了。 可是目前世界上没人研究出完美的结扎方法。 恰好,在罗杰斯的建议下,布莱洛克一直在做此类动物实验, “但那只是设想,我们只在狗身上做过,”布莱洛克生硬地拒绝,“我坚持查理是房间隔缺损。” 或许看起来只是两个不同的诊断结果,但这会注定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房间隔缺损需要打开心脏缝合,心脏和其他器官不同,它是血液泵力机,一旦打开,大量鲜血会立即飙出来,病人立死无疑。人都挂了,还做什么手术? 但是动脉导管未闭却不需要开心。 而且更巧的是,布莱洛克一直在研究动脉导管未闭的结扎方法。 年纪小的孩子是非常合适的选择,因为他们的心脏损伤不很严重。因此,如果手术成功,这就是世界上第一例动脉导管未闭结扎,意义重大。 布莱洛克口上虽然拒绝,但是心里却抵御不了这个诱惑。面对白薇和罗杰斯两人的注视,一向稳重镇定的布莱洛克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在激动,也在犹豫:“但我不能确诊,万一他并不是……” “那就不要做了。” “可以试试心脏造影。” 两个声音同时出现,分别来自白薇和罗杰斯。 白薇看了一眼他们二人,在心底叹息一声,129年的医学发展太有限,尤其是对心脏的研究,因此医生有很多创造历史的机会,但同样也可能带走许多条人命。 所以她投反对票:“布莱洛克,如果你没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就不要拿一个孩子的命冒险。” “这种手术,哪个医生敢打包票?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试一试。”罗杰斯冷笑一声:“海伦,你害怕小查理死去?可是你该清楚,无论是房间隔缺损还是动脉导管未闭,都会让他活不过18,死亡只是早晚的事,如果试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也可能让他立即死去。”白薇反驳。 两人瞪着对方,一时剑拔弩张。 无奈的布莱洛克揉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有点头大。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僵局。 布莱洛克望向门外,脸色一变。 门口站着一身病号服的小查理。 第5章 花花公子 小查理大概是偷跑出来的,三人交谈的时候没有关上办公室的门,刚刚的对话不知道被他听去多少 “什么是心脏造影?”小男孩睁着那双清澈的绿眼睛问。 和一个11岁的孩子解释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 查理的眼珠转来转去,最后把目光一直停留罗杰斯身上,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忽然指向他,恍然大悟:“哦!你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用导管插进自己心脏的家伙,你原来还活着啊!” 什么叫我还活着?难道我不应该活着?罗杰斯无奈地摸摸鼻子:“是,托小查理的福,我还活着。” “妈妈,那个往自己心脏插导管的家伙就在这里!”查理回头高兴地叫道,“他也想要往我的心脏插管子!” 查理的妈妈从病房探出头来,她居然也认得罗杰斯,眼睛瞪圆:“是你!你想对我的儿子做什么?” 路过的病人和护士们纷纷朝罗杰斯行注目礼,上一次被罗杰斯骗了的杰奎琳更是幸灾乐祸地捂着嘴偷笑。 尴尬的罗杰斯干脆一把抱起查理:“小朋友还是乖乖留在病床上比较好!” 查理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白大褂,不肯下来:“罗杰斯医生,用那种方法真的能看到我的心脏吗?” “查理!不要多想,那很危险!”查理妈妈阻止儿子追问下去。 罗杰斯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想解释:“其实并不危险,导管不是手术刀,它不会伤害到心脏,您看我不是好好地坐在这儿吗?” 查理妈妈犹豫了一下,再次摇头:“但你是个健康人,我的儿子并不是,他的心脏很脆弱。” “妈妈,”在病床上刚安静了一会的查理又插口,“可我想试试,罗杰斯医生说这种方法能够确诊我的病。” “查理,可是……” “夫人,您如果不相信,看我演示一次怎么样?”罗杰斯微笑着提出建议:“您亲眼看过之后,自己判断它的危险性,再确定要不要给您儿子做。” “赶早不如赶巧,不如就现在吧,海伦,过来帮忙,刷手,准备局麻。” 被召唤的白薇不由一愣。 他还要再把导管往自己的心脏插一次?就现在? 没错,他的理论完全正确,但是心脏造影的技术和器械在后世已经完善,不像现在还需要用消毒的导尿管,一切简陋到死。 要探测的地方是心脏,任何一点微小的不同都有可能导致危险乃至死亡。 万一今天罗杰斯的运气不好呢? “海伦,”见白薇迟迟没有动作,罗杰斯不高兴地回头,“你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白薇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是,我知道了。”做试验小白鼠的家伙自己都不怕,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接到查理妈妈电话的查理爸爸匆匆翘班,紧急赶来医院,夫妻两人四手交握,瞪大眼睛,紧张异常地看着白薇和罗杰斯的演示。 小查理反倒比他的爸爸妈妈表现得更平静一些。 看着x射线室的显示机上缓缓出现的心脏图景,查理回头去看他的爸爸妈妈,期待地提出请求:“我们试试好吗?” 这对夫妻犹豫再三,最终在儿子期望的目光下,查理爸爸坚定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冒险。” 正为罗杰斯做创口处理的白薇看到他用力捏了一下拳头。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罗杰斯微笑着说,但白薇能感觉到他浓浓的失望。 虽然没能够在查理身上复制这个实验,但罗杰斯的论文还是发表了。论文不长,才一千字左右,白薇读过之后才知道,罗杰斯之前在犬的身上已经做过多次试验。 不过,赞扬和荣誉并未如期而至,这篇论文甚至没能激起几滴小水花,或许是之前媒体沸沸扬扬的报道太夸张,一次在巴尔的摩举行的学术会议上,罗杰斯的这一成果被不少医生毫不客气地斥责:“愚弄大众的小丑。” 甚至有认识的医生走到白薇面前,连连摇头,坦率地说:“海伦,你让这个家伙做你的上级医师?当心被他毁了!” 在这次会议上,罗杰斯始终保持微笑,仿佛那些冷嘲热讽与他无关。 白薇看了他一眼:“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罗杰斯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谢谢,但我不需要无用的安慰。做好你的分内工作吧海伦小姐,别让你自己被我给‘毁了’。” 白薇挑眉,他确定真的自己并不在意刚才那些医生的挑衅? 这次令人不愉快的学术会议在下午四点结束,白薇没有参加会议后的餐会,今天晚上她得赶去医院值班,住院医师的工作在大多数时候是非常简单枯燥的。 不过白薇没和任何人说,比起公寓和图书馆,她居然更喜欢待在心脏外科的住院部,这里连消毒水的气味都让她感觉熟悉亲切。或许是因为在上一世,心外科的住院部是除了家以外,她待得最久的地方,几乎是她的第二个家。 当白薇在护士台前填写查房记录时,时钟已经走过午夜十二点。这时却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海伦姐姐。” 白薇回头,看见查理穿着病号服和拖鞋站在房门前。巴尔的摩的冬天晚上还是很冷的,虽然医院有暖气,可因为先心病的缘故,查理比同龄人瘦小很多,也更容易感冒发烧。所以一看见他只着一件单衣,白薇几乎立即皱着眉头跑过去,把他抱起来送进病房。 懂事的查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他小小声地对白薇说:“海伦,我很抱歉,我疏忽了。只是我睡不着,又不想打搅妈妈,她最近太累了。所以……” 昏黄的灯光下,病房的另一侧床上,查理的妈妈在沉沉睡着,隐约可见她眼下疲惫的青影和眼袋。 “那你也不能穿一件单衣到处跑呀,”白薇轻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尖,严肃地警告他,“下次绝对不可以这样。” 查理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我知道啦!但是我睡不着,海伦,你能陪我说说话吗?我想知道什么是动脉导管未闭,我还能活多久?” 白薇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相信我的诊断结果?” “当然,”小查理认真地点头,“因为你说得比我见过的任何医生都笃定,我相信我的直觉没错的。” 白薇笑着摸摸他柔软的发丝:“放心吧,布莱洛克医生对动脉导管未闭非常有研究,一定能治好你,所以你可以活很久很久。所以现在呢,查理要乖乖睡觉,养好身体是最重要的。” 查理乖顺地躺下,一眨不眨地望着白薇,白薇替他掖被角的时候,查理突然开口:“海伦,可是我明天就要出院了。” “我知道,”白薇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晚安。” 当她走出住院部的时候,心情并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查理的出院并不代表他好转,事实上医院没有办法拿出任何有效的手段救他。白薇几乎可以笃定,不到半年,他还会住进来,而且情况会变得比现在更糟。 “够了罗杰斯,我再也不相信你的甜言蜜语!” “honey,宝贝,相信我真的是来道歉的,我为我上次的欺骗感到内疚不安。但你知道面对新难题,我就是这样的……” 路过某条走廊的时候,听见里头那个低沉微哑的勾人男音响起,白薇的手臂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透过小房间没合紧的门,她看到护士杰奎琳靠在墙壁上,气鼓鼓地瞪着他,而罗杰斯一手扶着她一侧的墙壁,另一手插在裤口袋上,闲适随意地和她聊天,甚至俯身凑近去挑弄她垂下的发丝。 因为这个动作,杰奎琳的脸蛋微微涨红,眼里不由得泛出桃色的水光。 这轻佻的一幕似曾相识,基于她的前车之鉴,白薇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考虑要不要打断罗杰斯的调情,或许……罗杰斯这次是认真地追求杰奎琳呢? 算了,与她无关。 白薇决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可是她抬脚的刹那,鞋跟与地面相碰的轻微声音却惊到了里头的杰奎琳。 惊觉被撞见私事的杰奎琳像兔子一样慌乱地跳离罗杰斯,结结巴巴:“哦,海伦,是你……”或许是记起自己警告白薇不要相信罗杰斯的花言巧语,结果再犯错误的人是她自己,这一点令她很难为情,杰奎琳几乎不敢看她。 白薇淡淡一笑:“是我,晚上好两位,时间不早了,我去歇一会,早上见。” “哦,没错,我也该去歇一会了!再见罗杰斯。”恍然大悟一般的杰奎琳快速道,她立即逃离罗杰斯的荷尔蒙范围,飞快地跑掉。 罗杰斯无奈地望着跑远的杰奎琳,随即快步跟上白薇的步伐:“海伦小姐,你知道你坏了我的大事吗?”口气听起来怨念深重。 “哦?”白薇淡淡道:“抱歉,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欣慰,今天的学术会议似乎没让您受到打击,今晚和护士调情的您看起来生龙活虎。” 罗杰斯摸了摸下巴,玩味一笑:“亲爱的,你在吃醋?” 白薇瞥了他一眼,冷冷道:“罗杰斯医生,你不能总欺负杰奎琳。” “ok,ok,没意思,就知道被你看穿了,”罗杰斯耸肩,一副败给她了的样子:“老实说,本来我是打算让杰奎琳帮我弄点设备用用的。因为心脏造影那件事,院里不肯给我再拨经费了,我的低温循环实验马上就要面临毫无器材可用的地步。所以,刚刚那可是关键时刻啊……” 低温循环? 白薇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再次确认道:“你在做低温循环下打开心脏的试验?” 面对她正经的询问,罗杰斯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傲然颌首:“当然,这才是我真正的研究主攻方向。为你能到我的麾下工作而感到自豪吧,wei小姐。” 第6章 月黑风高夜 罗杰斯说得好听,但是白薇对此持保留态度。 打开心脏做手术,在后世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在1929年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峰。一旦剖开心脏,血液就会从心脏高高射出来,飙医生一脸血绝对不是夸张,病人立死无疑。 低温循环的概念在三年前已经被一个加拿大学者提出,由于低温可以让人体代谢缓慢,因此可以暂时阻断血流从而打开心脏,在无血术野下快速修复心脏畸形。理论上可行,但要在实际操作中做到,障碍重重。 这个如今仿佛天方夜谭一样的手术难度极高,谁能想到它在后世已经得到改良和广泛运用。那些体质虚弱、无法承受心肺机运作的婴孩,只能使用冷冻的方式快速手术。 不过,对于罗杰斯的真正实力和这项研究的成功概率,她并不确定。 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大约是上个月的事情,她照常写完病人的观察记录,已经是下午两点,饥肠辘辘,准备去餐厅吃迟来的午饭。却在在林荫道巧遇斯图尔特教授和罗杰斯。 当时罗杰斯似乎和教授两人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她很少看到罗杰斯与人红脸,他总是笑眯眯的,可是那次却捏着拳头涨红了脸,咬牙死死瞪着心脏外科的主任大人。如果不是因为教授年迈,她真怀疑罗杰斯会冲上去给他两拳。 “教授,我研究它足足三年,已经看见曙光了!我没有理由现在放弃!就算为了克里斯汀,我也必须……” 罗杰斯难得那样冲动,说话的音量很大,因此她隐约听见一些,可是后面却没有下文了,因为教授和罗杰斯都看见了她。 白薇记得罗杰斯的话音顿住,目光朝她扫过来的刹那,表情极为不善,甚至嫌恶,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罗杰斯很快压抑住了那种情绪。当时白薇并不知道各自原因,更不会想到自己和罗杰斯口中的克里斯汀有什么关联,她以为那只是因为罗杰斯心情不好而已。 现在想起来,当时斯图尔特教授恐怕在建议罗杰斯暂停这项研究。 故而罗杰斯邀请她一起参加低温循环研究时,白薇没松口,只说要先看一看。 当她走进罗杰斯在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的研究室,亲眼看见那些简陋而且甚至是自制的低温设备,从粗糙的手工物到耐用精密的成品,还有那厚厚几大箱子的实验记录和录影带,她终于相信低温循环研究确实是罗杰斯的心血。 “如果我说以前我有一个团队,你相信吗?” 罗杰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薇抹了一下流理台面,薄薄的一层灰。她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 罗杰斯毫不感觉尴尬,他耸耸肩:“这很正常,三年没有成果,院方拒绝再给我资金支持。团队在没有补助的情况下依然帮我做下去,但我最终决定解散他们,毕竟不是谁都和我一样不在乎钱,人人都需要钱养家糊口。” 白薇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你研究心脏造影,其实是为了能够让院方给你的低温循环项目再投资金?” “bingo!”罗杰斯打了一个响指,笑了笑:“可惜结果你也看见了,并不那么成功……不,应该说是很失败才对。” “幸好我现在又来了个助手,海伦,今天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手技如何?哦,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偷偷抓条流浪狗回来,绝对不能被那些动物保护分子逮着。” 面对罗杰斯的入伙邀请,白薇沉吟片刻:“我有一个问题。” “你作我的上级医师已经快两个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个低温循环试验?” 罗杰斯轻轻一笑,深邃的蓝眸里盛满狡黠的星光:“人人都需要一个考察的过程,不是吗?我认为一个新手能正确判断小查理的心脏问题出在哪儿,那么她大概不会比布莱洛克差很多吧?” 白薇微愕,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罗杰斯也认为查理是动脉导管未闭:“你为什么不和布莱洛克说你的诊断?” 这时候,罗杰斯已经挽起袖子开始整理他的实验室,对她的问题,他只淡淡道:“布莱洛克当然有他自己的判断。不使用心脏造影,谁会相信我们的诊断才是正确的呢?” 白薇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也挽起袖子加入进来。 从这天起,白薇完成日常的住院医师工作后,开始在业余时间协助罗杰斯完成低温循环的犬试验。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 因为他们没有经费,连手术实验需要的狗都买不到,无奈之下,罗杰斯只得自己亲手去抓那些流浪街头的野狗,并且得选择半夜三更,因为担心会有莫名其妙的动物保护狂热分子。 白薇对这一切本来并不知情,她只负责在实验室里协助罗杰斯,从来不知道那些做手术的狗是怎样来的。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看到罗杰斯一个人鬼鬼祟祟下楼,跑到护士站去找杰奎琳。 他又要干什么?嫌工作太无聊了,去找杰奎琳调情? 联想到罗杰斯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甚至将一台b-t分流手术推给她来做的情况,白薇直觉这事不简单。 护士站里安安静静,只有罗杰斯和杰奎琳,门没锁,白薇一推就进去了。 昏黄的灯光下,罗杰斯的左手臂赫然一个暗红的牙印,伤口不深,已经结痂,杰奎琳一边低头给他换药一边叨唠:“罗杰斯,你不能少给我舔些麻烦吗,我要把狂犬疫苗拿过来也是不容易的!” “嘘!”罗杰斯急忙做出一个噤声手势,可是已经晚了,白薇已经听到了。 “狂犬疫苗?”白薇拿起桌上还未使用的瓶子,转到标签上的拉丁文,她扫了一眼罗杰斯:“你喜欢吃狗肉?还喜欢自己亲自动手捉的?” 罗杰斯笑眯眯地回答:“是的,没错,这是我的一点小癖好。” “no!海伦,别听他胡说,他是为了那个什么低温循环实验!”杰奎琳撇了撇嘴:“心外科的人都知道他在研究这个,可是现在已经停止给他经费,谁都不乐意再沾手这个项目!” 罗杰斯略感尴尬,咳了两声:“杰奎琳,其实我很快就要成功了,真的。” 杰奎琳无所谓的耸肩:“我只是个护士,你和我说什么也没用。” 难怪进来两个月,却从来没有人和她聊过罗杰斯的低温循环研究,原来大家都嫌弃,觉得它没希望。 拿着那个小瓶子,白薇若有所悟:“唔……所以你去捉实验需要的狗,结果反被咬?”这事说起来真是好笑又心酸,一个霍普金斯的堂堂心外医师,苦无经费研究,可怜巴巴地自己动手捉狗,反而被狗给咬了…… 罗杰斯笑笑,回答得理直气壮:“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只是一时不小心而已。” 白薇也笑:“难怪我觉得做实验的那些狗都脏兮兮的,原来是罗杰斯博士亲自抓来的,职业精神可嘉可敬。”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倒是有些讽刺意味了。 实在是她觉得这个人太不像一个正经医生,说他是个狂热的医学研究分子或许更恰当,往自己心脏插导管,捉野狗做实验,这都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不过…… 她发现自己居然还挺喜欢他的这种疯狂。 “既然罗杰斯博士手臂不方便,那么捉野狗的行动让我来代劳如何?”白薇微笑着,悠悠提出这个建议,旁边的杰奎琳立即翻了个白眼:“原来是两个疯子!” 白薇不是开玩笑,她向来言出必行。 于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带着厚实手套、全副武装并且带麻醉工具的白薇,在巴尔的摩的某处垃圾处理站回合了。 据抓狗先驱罗杰斯先生的经验,这里聚集的野狗野猫比较多。 “这种事怎么能让女士来做……”两人接头后,罗杰斯还在不情不愿地嘀咕,他一直不乐意把这种事情交给白薇做,所以他之前从来没告诉过白薇这些实验狗的来源。 可是这个娇小的东方女人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她固执得令人头疼,此刻她露在口罩外的眉毛和眼睛告诉罗杰斯,这女人此时此刻并不害怕,反而兴奋至极。 罗杰斯腹诽,女人不应该都爱护小动物吗?尤其是人类的好朋友狗狗?难道是她动过手术的狗太多,导致已经麻木了? “我看见那里有两条!”白薇攥住罗杰斯的手臂,兴奋地压低嗓音说,一个不察,恰好掐到他的伤口,罗杰斯咬牙,忍住不叫。 “不,得要落单的,”捉狗更有经验的罗杰斯把绳套递到白薇手上,“圈住它的脖子,收紧,别让它发声,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白薇牢牢记住他的经验之谈,随即再次锁定目标。 巴尔的摩的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但夜晚的空气仍然如此潮湿寒冷,呼出口的白气,微凉的指尖,还有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害怕而颤抖的手。黑夜的垃圾站连一盏孤灯也没有,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死寂得连呼吸都能听见。 白薇的视线范围缩小再缩小,缩到眼里只有那条在打盹的狗。 她这辈子和上辈子加起来,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真的……很刺激啊。 白薇呼吸急促,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真的要跳出来,似乎又回到上一世有先心病的日子。 “就是现在!”罗杰斯压低嗓音吼了一声,白薇箭一样蹿出去,闪电般套住那条狗的脖子,罗杰斯上前一针麻醉剂推入,狗挣扎了几秒,然后悄无声息地倒下。 整个过程电光火石,突然开始,迅速结束。 白薇摸了摸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觉得腿软,干脆直接蹲在那儿,伸手摸摸已经麻醉过去的狗狗的脑袋,也不嫌脏,反而小声碎碎念:“别怕,我们只是要把你麻醉带回去,做完低温循环和打开心脏的手术过程,然后会好好照顾你,等你好了,再把你放回来。我们乖乖的,就能好好的,好吗?” 罗杰斯靠在墙角喘了会气,发现白薇竟然正和那条麻醉狗嘀嘀咕咕说话,好像那狗能听懂似的。 而且说的这内容……简直……对她无语了。 白薇抬头,发现罗杰斯看她的目光和表情都十分怪异,顿时警觉地把狗狗拖到身后:“怎么,难道你想实验完后吃掉它?” “不……”他百口莫辩,不过看她那么紧张的样子,罗杰斯忽然觉得好气又好笑。 “刽子手的仁慈。”他悠悠评价。 白薇冷笑:“哦?你在讽刺我?” “不,只是觉得女人为什么总把稀少的慈悲和怜悯浪费在不必要的地方。”罗杰斯轻描淡写地耸耸肩,随即俯身,向她伸出手:“起来吧,我对狗肉没兴趣。”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厚实有力,在湿冷的冬夜更显珍贵。他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动作体贴绅士,有那么一瞬间,白薇几乎不想放开,但她的理智不会允许真的那样做。 罗杰斯拎着装狗的黑布笼子走在她前面,两人沿着小路,昏黄的街灯把罗杰斯高大的影子投到白薇的身上,黑影笼罩着她,她神奇地觉得那仿佛是一种保护。 “下一次,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做吧,”罗杰斯忽然开口,他回头,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叹气,“如果实验中一个不谨慎,弄死了你抓的狗,我会觉得很罪恶。” 白薇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 她眉眼弯弯,撕去那总是不咸不淡地笑着的面具,她的笑容难得如此愉悦,在黑夜的昏黄街道下,有种精灵般的美丽。 罗杰斯注视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珠,忽然一阵恍惚,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或是梦境。她那双一贯平静如深潭的眸子忽然活力十足,如湖面泛着的点点星光,温柔醉人。透过这双相似至极的眼,他仿佛能看见夜空中克里斯汀甜美的笑靥。 第7章 死神的镰刀 做研究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巴尔的摩的寒冬远去,春天来了。 传统的中国春节已经过去,但她没有回家,原因很简单,医院的工作太忙,她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根本走不开。 令她觉得高兴的是,布莱洛克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农历的除夕夜,在那天送给她一条围巾和一顶帽子。 连续两天无休的日子让她都忘记了日期,乍然一个礼盒出现在她面前,伴随着笨拙且口音怪异的中国话:“新年快乐!” 抬头望见布莱洛克灿烂的笑容,那种暖流入心的感觉难以表达。 心外科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们路过,纷纷往这里瞥两眼,朝白薇挥手微笑:“新年快乐,海伦!” 白薇笑着点头:“谢谢。” “今天是中国春节?”最近多半泡在研究所、甚少出现在医院的罗杰斯,难得今天也在,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布莱洛克送的礼物,紧接着毫不客气地发起嘲笑:“布莱洛克,中国春节不送礼物,他们都送红包,里面装很多很多钱!” 布莱洛克的神情微微尴尬,他看向白薇:“是……这样的吗?” “不要听罗杰斯胡说,红包是给小孩子的,”白薇朝他甜甜一笑,“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布莱洛克舒展笑容:“太棒了,你喜欢就好。” 白薇没有发现,罗杰斯的目光在她和布莱洛克之间转了一转,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头。布莱洛克察觉到了他不悦,但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对罗杰斯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令罗杰斯的眉头又皱起来。 “喂,既然今天是中国的除夕,那你早点回去吧。”罗杰斯敲了敲白薇的桌面。 “但……我今天值夜班啊。” “你是傻了吗?我让你早点回去的意思,就是说我会代你值班,懂吗?”罗杰斯嘲笑般地瞥她一眼,摆手赶人:“赶快走,回去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或者吃顿好的早点睡觉,什么都行。” 白薇怔了一下。虽然罗杰斯的好意几乎都隐藏在他的嘲笑里,但这也阻止不了她的笑容变得轻快:“谢谢你,罗杰斯。” 布莱洛克已经准备下班,他很快地去拿大衣:“海伦,正好,我送——” 话未说完,他忽然被罗杰斯一把勾住脖子:“你等会,我找你有事呢。” 布莱洛克皱眉:“什么事?” 罗杰斯没说话,只是看着白薇收拾东西很快离开,当那抹黑色的丽影消失在楼梯间时,他才在布莱洛克的耳边开口:“我提醒你,她不是她。” “我当然清楚,”布莱洛克拿开他的手臂,淡淡道,“这同样是我要提醒你的话。” 白薇走得很急,她想赶紧去给家里打个电话,算一算时差,现在国内应该是上午,打过去正好。 她不回家过年的事情,白家人都知道。 但“知道”并不代表赞同。 “薇薇,我当初应该坚持我的立场的,”昂贵的越洋电话里,二哥轻轻叹了口气,最终也没有说什么责备她的话,“别太累,好好保重身体。” 大哥则简单直接地告诫她:“老实待在巴尔的摩,别乱跑。听说周家那小子过完年要去美国留学,不许去找他!” 大哥口中的“周家小子”就是她的便宜前夫,闻言,白薇无语:“大哥,我为什么要去找他啊……”说句实话,她都快忘记那位才子前夫的长相了。 打完这个电话,春节就算过完了。 对白薇来说,时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病人、手术、记录、学习、值班……循环往复的过程,充实而忙碌,忙得她常常昏头。总住院医师安迪曾自我调侃,说白薇混到他这个位置,就已经无所谓下不下班,所谓的“休息”只是硬生生地停止工作而已。 只要努力地找,医院里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这种忙昏头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的,白薇开始能够不需要罗杰斯的指导,独立操作霍普金斯引以为傲的b-t分流术,目前从未有过失败病例。这种能够缓解法洛四联症的术式,给许多孩子带来了生的希望。 “海伦,我觉得你做得比罗杰斯更棒,应该升资深了。”一次手术结束后,从旁协助的住院医师塞班笑着和她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罗杰斯要你做助手了,你的手又快又稳,我一个不留神,手术你居然已经做完了!” 哪里有那么快的速度,白薇知道塞班只是在开玩笑。她朝他笑笑:“你太夸张了,我可不是无影手。” “不是无影手,也是第一流的快手,”塞班朝她竖大拇指,“你这么好的技术留在罗杰斯那儿太可惜了,你知道我现在帮助费雷尔一起在做什么研究吗?你应该过来看看,很有意思,比罗杰斯的低温循环实用多了。” 白薇敛了笑容。 原来是个来挖墙角的。 塞班没有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谁让东方人的表情总是更微妙含蓄,因此他还在游说:“你知道的,自从罗杰斯上了一次太阳报后,很多心脏病人都不愿意让他看诊了,再加上项目经费被停,你不觉得他很快就要混不下去了吗?” 白薇淡淡道:“斯图尔特教授很赏识他。” “没错,但那是过去,罗杰斯现在真有点儿疯狂过度。听说他最近抓野狗做实验,反而被狗咬了对吗?我承认罗杰斯是个好人没错,不过一个好人不代表是个好医生,海伦,你可以考虑考虑……” 医院里果然没有秘密,不管是杰奎琳还是谁大嘴巴说了出去,现在看来,他们似乎都把罗杰斯亲自去捉狗的事情当成了又一个大笑话。 白薇觉得有点难过。 “我想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她抱歉地朝他笑笑,“时间紧,我还得查房,抱歉,先走一步。” “诶!诶!”塞班恋恋不舍地还在后面喊:“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海伦,我们随时欢迎你!” 白薇头也不回地大步穿过长廊,想起迟迟没有进展的低温循环实验,她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很想去外面透透气。 狗的实验他们做了无数,现在真正缺的,只是一个实际操作的机会啊…… 细雨飘扬,站在门廊上,望着霍普金斯医院的草坪上盛开的小花,五彩斑斓,白薇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午,草地上的花朵在春雨的滋润下都开了,空气湿润微冷,白薇的心情稍稍好了点。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生机勃勃的季节,再次碰见那个熟悉的孩子。 急促的响笛如同催命,划破霍普金斯安静的氛围,一辆呼啸而来的救护车,紧急停在霍普金斯的医院门口,一群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把救护车上的担架抬下来推入手术室抢救。 担架上的人小小一只,是个孩子,那头浅棕色的柔软头发如此熟悉,只是双眼紧闭,嘴唇发紫,几乎没有生机。白薇回头,在人群中看见了查理的妈妈爸爸,他们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颤抖不停。 她看见查理的妈妈朝自己的方向望来,她的嘴唇喃喃动着,似乎是在说:“救他……” 白薇怔然,她想过会再见到小查理,却没想到再见的日子竟然来得这样快,这样的猝不及防。 “你在这儿干什么?快跟我走!”身后突然传来罗杰斯的一声厉喝,他的声音如此焦急,嘴唇紧抿,下颌咬气,表情分外严肃。不等白薇反应过来,他拽住她的手腕就往心脏外科一路狂奔。 好快,太快了……白色的医院、走廊的灯光、掠过的人流和急速的奔跑,这一切让白薇的眼前产生些微的眩晕,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只是她不习惯,因为她绝对不会这样飞速奔跑,潜意识里她认为这样很危险,她似乎还把自己当做一个心脏病人。 “刷手,给病人局麻,导管消毒,心脏造影,立刻!”罗杰斯的命令是从未有过的言简意赅。 白薇的脸上是浅浅的茫然:“给谁?” 罗杰斯诧异地看向她:“给谁?当然是查理!”他快速地说:“好不容易让布莱洛克和查理夫妇同意了这个检查,如果我们的诊断是正确的,接下来就轮到布莱洛克头痛了!” 白薇一凛,急速奔跑带来的心理上的眩晕不适骤然退去,她的心脏和大脑一同冷静下来:“查理的情况已经严重到必须手术了,对吗?” 罗杰斯扔给她一双手套:“女士,准备和死神抢人吧。” 因为查理是个孩子,血管太细,中间一度出了点小插曲,但总体来说心脏造影的结果还是很快。查理的主治医师,布莱洛克站在x射线室的门口,看见白薇走出来,他苦笑一声:“你赢了。” “不,”白薇摇了摇头,“布莱洛克,最后赢的一定要是你。” 两人几句有些莫名其妙的对话来自小查理出院的那天深夜,白薇查房完毕后,经过医生们的办公室,发现布莱洛克那间的灯还亮着。门虚掩未闭,透过缝隙,白薇看见布莱洛克在看一个录影,一个给狗的心脏做手术的录影,录影并不长,但是他一遍遍的回放,仿佛百看不厌。 白薇敲敲门:“这就是你研究的动脉导管未闭的结扎试验录影?” “海伦?你也没回去?”布莱洛克朝她笑了笑,随即关上录影机,屏幕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白薇可以理解他的这个举动。 布莱洛克继续自然地和她继续聊天:“海伦,为什么你坚持是动脉导管未闭?我今天又给查理做了一次诊断,还是觉得像房间隔缺损。” 白薇笑笑:“经验?直觉?或者二者兼有。” 布莱洛克苦笑:“我羡慕你能如此笃定。” 白薇淡淡道:“那又如何?查理已经出院了。” “我本来应该劝查理夫妇同意心脏造影的,可是我却害怕,害怕最后把最大的难题留给了我。”布莱洛克摘下那副黑框眼镜,露出琥珀色的眼睛,因为近视的缘故,显出几分茫然无措来。 “我研究动脉导管未闭有一段时间了,罗杰斯还和我共同讨论过结扎的方法,查理是个非常合适的病例,假如我放弃这个机会,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但是……” “压力很大。”白薇替他说完。 布莱洛克揉揉他那头自然卷的褐发,显出几分可爱的苦恼来:“虽然做心脏外科医生好几年,眼睁睁看着病人上天堂的时候很多很多,可是依然做不到漠视人命。” “所以压力才大,对吗?漠视生命的人根本不配成为医生,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布莱洛克望着她,愁眉不展的表情终于舒缓下来,露出几丝微笑来:“wei,你总是这么冷静地在合适的时候说出合适的话,有时候觉得你真像一个看戏的局外人,但我却又知道你很善良,想要救每个病人。” “对啊,”面前的女人淡淡道:“所以我其实不赞成这例手术。原因很简单,我喜欢小查理,不想看他死在你手上。” 布莱洛克故意愁眉苦脸起来:“噢……海伦,你能别这么直截了当吗,我还是有五成把握的。” “而且……你知道的,”布莱洛克犹豫了一下,“随着年纪增长,查理的心脏负担会越来越大,很可能明年他就将面临死亡威胁。” 白薇回答:“所以,出类拔萃的医生不仅要有责任感,还必须是个赌徒,就像罗杰斯。布莱洛克,你是一个赌徒吗?” 布莱洛克一怔。 赌,还是不赌,等死,或者寻求那微弱的一线生机,为什么他们总是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这次对话发生在两个月前,那时候布莱洛克沉默良久,都没能给出白薇答案。 自己会是一个运气好的赌徒吗? 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如今面临的局面让他已经无从选择。 麻醉师和技术员已经准备就绪,护士在为他穿手术服和洗手,查理的父母已经签署手术同意书,手术室将在十分钟后空余出来一间。 留给他的准备时间只有很少的一点点。 “等一下,布莱洛克。”摘下手套的罗杰斯忽然叫住自己的朋友,他忽然看了一眼白薇。 白薇不明所以。 “让海伦去协助你吧。”在布莱洛克最后上手术台前,罗杰斯突然对他提出这个请求。 布莱洛克一愣,转头看她:“你行吗?” 第8章 残酷现实 白薇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感觉自己后背一层黏腻的汗紧紧贴着衣服,粘得难受。 她自己作为病人上过手术台,这一世在许多医院的不同科室做过各种各样的实习,被她解剖过、试验过的狗不计其数,她的b-t分流术也操作得十分出色,没有病人死于她手下。但今天却是她第一次毫无把握地、作为一个手术助手站在手术台边,看着自己认识的孩子被麻醉,看着主刀医师将小查理的胸腔打开,露出仿佛陌生却又熟悉异常的人体内部构造。 谁都没有把握,这是一场和死神的赛跑,她甚至不知道下一秒这个孩子会怎么样。 手术的时间很短,但她却感觉像过了几个世纪。 “嗨,结果怎么样?”慵懒低沉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不需要抬头她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白薇张了张嘴,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手、手术很成功,如果……如果术后恢复没问题,查理过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我不是问这个。查理的情况我清楚,我在问你——你感觉怎么样?” 她逆着光去看罗杰斯的脸,感觉一阵刺眼,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背后仿佛是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 白薇问出心中一直盘桓的疑惑:“为什么今天突然让我去给布莱洛克做助手?” “当然是给你学习实践的机会呀。”罗杰斯悠悠回答,说完,他把手往白大褂的口袋里一抄,走了。 白薇根本不相信这个家伙的理由如此简单纯粹。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白薇沉思之间,布莱洛克忽然灿烂的笑容出现在她眼前:“海伦,你在这儿啊。” 手术成功,他显然很高兴,弯腰朝她伸出手来。 她不明所以。 布莱洛克笑了,体贴地说:“台阶上很凉,坐久了当心感冒。” 白薇迟疑了一下,攥住他的手让他把自己拉起来,布莱洛克的手温暖干燥,而她恰恰相反,手心粘着一层未干的冷汗。 细心的布莱洛克察觉到这一点,关切地问:“你不舒服吗?” 白薇摇了摇头,她现在真的不想说话。 布莱洛克微微皱眉一思索,随即笑了:“是第一次上手术台的感觉不好吗?没有关系,以后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多,你会渐渐适应的。中午一起吃饭如何?”他提出邀请。 手术中的一幕幕如过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清晰回放,白薇摇了摇头:“谢谢,但是我没有胃口,我……我想去看看小查理。” “我陪你去,”布莱洛克将手自然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安慰她,“没事,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麻药效果未过,查理还在沉睡,但白薇只看他变得红润的脸色就知道,比起术前,查理的情况已经迅速好转,如果能够顺利出院,以后他就是和别的孩子没有两样的健康人。 查理的妈妈走过来握住白薇的手,愁云不展的面容难得露出灿烂的笑容:“海伦,查理醒来后,如果知道你也参加了这次手术,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查理好吗?”白薇走近查理的病床,术后的查理眼睛半睁半闭,还处于半迷糊的状态,可是小小的脸蛋上已经有了红晕,而不是病态的苍白。 查理妈妈走过来,握着查理的小手,目光温柔:“他的麻药效果还没过去呢,不过看起来情况不错,对不对?” 面对这位母亲脸上浅浅的笑容,白薇那颗自从走出手术室就飘忽不定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突然明白,这不就是自己从医所要寻找的意义吗?救人,救更多的人,不要让像查理一样的孩子如她一样死去,这就是她学医的目的啊。 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要怕上手术台呢? “查理一定会好起来的。”她认真坚定地说,仿佛是对这位母亲,也仿佛是对她自己。 * 巴尔的摩的早晨还是阴雨连绵,午后居然阳光灿烂。罗杰斯漫步在研究所的玻璃走廊中,阳光将他的身影在洁白的走廊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罗杰斯最喜欢这样的时刻,可以让他静静思索着低温循环在人体上应用的可行性。午休时间的研究所安静无人,对他而言是最适合思考的场所。 不过今天,但他发现有间实验室的门半敞开着,有声音从里面传来。 是谁?谁会这个时候在实验室? 罗杰斯走过去。 黑暗的室内,无影灯下的那个东方女人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一身手术装备站在试验台前,柳叶刀,止血钳,她独自操作,手脚飞快地为一条麻醉的狗做动脉导管结扎试验。 她有一双修长干净的手,灵活而稳定。在她来的第一天,为自己插导管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那是一双很适合做外科医生的手。 不过……速度……她的手速太快了,几乎看不清她结扎的动作。静静站在那儿观看的罗杰斯揉了揉眼睛,忽然意识到,她虽然是在模拟布莱洛克的手术方式,可是她做得甚至比布莱洛克本人更好。 这个女人…… 布莱洛克已经是主治医师,而她还只是住院医师而已。 前途无限吗? 罗杰斯沉默地继续观看。 手术的收尾阶段,她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的刹那,恰好撞进罗杰斯的目光。她那双乌黑如墨的眼睛如子夜般宁静深沉,那种仿佛能吸纳一切的魔力,令罗杰斯微微一怔。 太像了。 这一刻的白薇,仿佛与那个人再次重合,她们真的太像太像了。 白薇最后将实验狗缝合处理完毕,当她从专注无比的手术过程中抽离,轻轻舒了口气,这时候她才感觉到门外有人,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罗杰斯,她不由一怔。 罗杰斯望着她的目光如此复杂,仿佛赞许仿佛叹息,却又似乎在透过她看什么人,神情温柔而怀念。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罗杰斯。 怔住的白薇和同样愣在原地的罗杰斯两两相望,怪异的,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着,寂静着。 最后是罗杰斯先回过神来,在白薇没看见的地方,他放在口袋里的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暗自责备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中。 他很快恢复玩世不恭的笑容,抄着手慢悠悠走上前去:“大中午,你不睡觉,在这里模拟布莱洛克的手术?想代替他上场吗?”罗杰斯检查了一下那条逐渐复苏的狗,轻轻一笑:“做得还不赖。” “谢谢,不过……你又在这里做什么?”摘下手套,白薇狐疑地打量着恢复正常的罗杰斯,对他刚刚那种奇怪的目光耿耿于怀,讽刺道:“难道罗杰斯医生有午睡梦游的习惯?” 罗杰斯耸耸肩:“思考思考我的研究而已,海伦小姐,别忘了你是我的助手,没事的时候请为低温循环努把力,不要浪费我的狗,抓过来很不容易的。” 白薇抿了抿唇:“所以今天中午,我们真的只是巧遇?” “不然呢?” “我以为罗杰斯医生特地来看我第一次上手术台后的狼狈样,”白薇紧紧盯着罗杰斯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肌肉变化,“我非常好奇,您让我为布莱洛克做助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想做就做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罗杰斯只是微笑,仿佛微笑是他与生俱来的面具,让她根本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白薇眯了眯眼。 这种感觉真让人不舒服。 正当她还想要问什么的时候,隔壁一栋住院部的铃声忽然响了。 在寂静无人的午后,这铃声传得分外远,连研究所里的两人都隐约听见,分辨出声音来源的白薇的脸色蓦地一变:“是心外科的铃声,难道是查理?” 快!她要去看看! 红灯,各项指标红灯。 查理麻醉醒来后感觉不错,午后甚至能够吃一点点东西,可是很快的,他突然出现咳嗽症状,监测指标显示他的身体出现问题,但却不能确定到底是哪里。 住院医师在为查理紧急注射和抢救,场面一片混乱,可是查理的主治医师布莱洛克,却只是眉头紧皱地站在查理的病床前,仿佛一尊不动如山的雕像。他甚至有空侧头望了一眼跑得气喘吁吁的白薇。 “查理、查理怎么了?”白薇喘着粗气问。 “海……伦?”病床上的小查理听见她说话,用极度虚弱的声音叫出她的英文名,忽然比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小小的“v”。 白薇跑过去握住他的手,柔软的小手很温暖,但也很虚弱,她看到他粉嫩的十指在渐渐变乌变紫。白薇忍住泪水:“查理,是我,我在这儿,你一定会没事的。” “布莱洛克医生?”白薇回头,急切地问:“能救的,对吗?” 布莱洛克冷静地回答:“看起来像肺部感染,但我不确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具体情况要检查之后才知道。” 现在的抢救只是拖延死神的步伐而已,不找出原因,一切徒劳。 白薇握住查理的手不由一紧:“可是、可是……查理能撑到那一刻吗?” 布莱洛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直镇定如常的面容上终于流露些微疲惫:“我不知道。” * 送走查理的那天,霍普金斯的草坪上鲜花盛开,美不胜收,她曾经答应查理要带他去草坪上玩耍,但却从来没有做到过,而且以后也不可能做到了。 白薇亲眼看着他的父亲为他盖上白布,推车将查理的尸体缓缓送入解剖室—— 查理的父母同意布莱洛克解剖他们儿子的尸体,以查明到底是哪个环节导致了查理的死亡。 “海伦,我记得我通知过你,晚上要做一次低温循环试验,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你一直站在这儿当木雕吗?” 罗杰斯不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白薇看了他一眼,不敢相信他竟然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查理死了。”他不知道吗? “我知道,”罗杰斯平静的脸上甚至没有出现一丝波动,“但这不是你缺席试验的理由,海伦。” 白薇忽然对他产生一丝失望的情绪。 那个敢于用自己身体做试验的罗杰斯,曾经让她以为他是个珍视病人生命的人,但现在看来,他的血是冷的。 于是她不再看他,缓缓回过头去,直直望着解剖室的大门,喃喃道:“查理死了,我以为我们可以救他的。” 罗杰斯冷笑一声:“只是你以为而已。做心脏这行的医生,死神随时在旁窥伺,防不胜防。而你,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脆弱得像个失魂症患者的海伦小姐,你还没有做好迎接残酷的准备。” “我知道这几个月以来,你的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但这并不能教会你最重要的事情。” “你不是一直在问我,为什么要求你参与这次手术吗?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这就是我的目的。” 罗杰斯的如同手术刀一样冰冷无情:“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准备,不如再回明尼苏达继续读几年医学院好了。” 他的话如刀锋如冰棱,直插白薇的心窝。 白薇忽然觉得腿软,她不由自主地原地蹲了下去。 “在葬礼上哭泣的人不应该从事殡仪。”他留下这句古老的谚语,然后扔下她一人,独自走了。 白薇蹲在地上,发呆。 在她来霍普金斯的这段时间,她和以前一样,把一切都想得很美好,以为自己能够救很多很多的人,事实上她也认为自己做得很好。 虽然查理不是她主刀,却是第一个她努力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的病人。 医生这份职业,不只是救死扶伤,更要面临无数死亡。 她终于体会到了罗杰斯所说的残酷。 但是、但是…… 还是好不甘心啊。 “罗杰斯,你混蛋、冷血!”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叫,一个东西夹杂着风声朝罗杰斯的背部扔过来,没想到这女人突然爆发,正走着的罗杰斯被砸了个正着,生疼。 听诊器? 罗杰斯回头,望着地上的“凶器”,瞪大眼睛,*,她和克里斯汀果然一点也不像!这女人居然拿听诊器砸他!她不想在他手底下干活了是吗? 白薇才不管那么多,砸完罗杰斯这个混蛋,她感觉心情好多了,也不管那混蛋的死活。径自定了定神,快步走过去推开解剖室的大门。 灯光下是盖着白布的小小躯体,还有诧异地望向她的布莱洛克。 白薇突然朝他鞠了一躬:“布莱洛克医生,请让我帮忙吧。” 布莱洛克意外非常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不久前还失魂落魄的白薇竟然消失了,她眼神坚定地看着自己,东方人的乌黑眼珠如黑珍珠一样泛着美丽的光泽,平静安宁却又坚定执着的眼神,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 对啊,在她来的第一天,他就觉得她的眼神真的很像那个人啊。 布莱洛克微微一笑:“欢迎加入。” 第9章 中国魔术 巴尔的摩的春天温暖宜人,阳光温和而不刺眼,罗杰斯支着脑袋,懒洋洋地坐在飘窗上,长腿随意舒展开来,双眼半睁半闭地望着那个正在一笔一划认真写实验记录的女人。 最近他越发无所事事,清闲无比。 但是,这对任何一个职业来说都不是好事,尤其作为一名外科手术医师。 虽然罗杰斯本人看起来对此并不在意,可是白薇已经听到医院里有不少闲言碎语,说他坚持做低温循环实验的死硬做法,被某些人认为是对院方决定的不满和挑衅。杰奎琳也曾劝她让罗杰斯放弃。 再这样下去,罗杰斯有可能被迫离开霍普金斯,白薇相信他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几次三番她刚挑起话头,都被他堵了回去。 “菜鸟只要老实学习、埋头苦干就好了,别浪费你的天赋。”他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告诫她,然后自己抗下所有压力。 往往在这种时候,白薇会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觉得自己废柴一个。 或许是观察到年轻的女住院医师在工作中的莫名走神,罗杰斯支着下巴,慵懒地喊出她的名字: “海伦。” “嗯。” “我有一个问题,”罗杰斯的嗓音微哑,倦意十足,“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是说,在进医学院之前,你学过什么,钢琴?或者是别的?” 白薇顿笔,抬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的手技啊。”罗杰斯舒展手臂,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虚空中快速模拟着动手术的动作,阳光照得他的手呈半透明的深红色,半晌,他忽然停下来,叹了口气,懊恼非常的样子:“为什么你的手竟然比我还要稳定灵活?” 白薇从容回答:“那是因为最近的低温循环实验你总是推给我来做,自己摸鱼。” “你不要忽悠我,我现在只是缺一个合适的病人而已,”罗杰斯将双手枕在脑后,干脆躺了下来,长吁短叹,“唉……那个合适的病人到底在哪里啊?工作完全提不起精神,怎么办?” 白薇不理他,刷刷两笔,写完实验记录的最后一句,签名,再抬起头,面前是罗杰斯一张放大的脸,吓她一跳。 罗杰斯抓住她的手,左瞧右看,装出一副十分费解的样子:“啧啧,比我的手难看多了,怎么就……” 白薇没好气地把手抽回来:“罗杰斯医生,你真想知道原因?” “为什么不?” “其实很简单,就怕你学不来。” 这下罗杰斯的睡意醒了大半,饶有兴趣地反问:“哦?还有我学不来的东西?” 白薇从容伸出两根手指,道:“织毛衣,绣花。” “what?”罗杰斯翻了个白眼,掏掏耳朵:“一定是刚刚我没有听清,没错,就是这样。那个……你说什么,织毛衣?绣……花?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这是锻炼手的好方法,我说了,很简单,就怕你学不来。”白薇随手撕掉一张不用的实验记录纸,折叠再折叠,用实验室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剪了几下,然后展开。 像变戏法似的,一朵花纹复杂、形状规整漂亮的六角雪花出现在罗杰斯面前。 罗杰斯目瞪口呆。 “嫌麻烦的话,剪纸也好啊,中华剪纸博大精深。” 白薇将那朵雪花剪纸在罗杰斯面前晃了几晃,笑得有些得意。做手工艺是她这一世和上一世的共同爱好,上一世是因为躺在病床上无聊,爸爸妈妈又不许她长时间看电视玩平板,只好做手工艺打发时光,而且静心。至于这一世,绣花什么的,似乎是白家女人必学的技能。 好像她的那位前夫还为此嫌弃过她,说她不去读书识字学习,反而整日闺阁绣花荒废光阴。这还真是……男人若看你不顺眼,你便哪里都入不了他的眼。 白薇庆幸自己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已经和那个男人离婚了。 罗杰斯两眼亮晶晶的,满脸都是孩子气的兴奋,他颇为小心地把纸雪花接过来,好像生怕一个不察弄坏了它。他试着折叠,摊开,再折叠,再摊开,兴致勃勃:“中国魔术?” 他现在的样子真有些可爱,那个对她百般挑剔的刻薄形象好像已经渐渐消失掉了。白薇觉得有趣,傲然地双臂抱胸,挑眉:“想学?” “当然!”罗杰斯使劲点头,立马睡意全消,他抽一张椅子坐她对面,握着剪刀对空气咔嚓咔嚓,迫不及待:“求教我!” * 当布莱洛克过来找白薇的时候,正巧看见罗杰斯和她两个人凑在一张桌子上,两人都拿着剪刀和纸在咔嚓咔嚓着什么,脑袋和脑袋挨得很近,罗杰斯那一头乱糟糟的金发几乎一直在蹭着她的,看起来颇为亲密。 布莱洛克意味不明地向一旁扯了扯嘴角,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白薇抬头,门口是正朝她微笑的布莱洛克:“没有打扰到你们吧?两个人正在做什么?” 罗杰斯低头咔嚓咔嚓,头也不抬,随意朝空中挥舞了一下手,权当打招呼:“布莱洛克,快过来!看,我剪出了一个舞蹈的小人!” 布莱洛克表示,他对这家伙的剪纸小人没兴趣。拿起白薇新剪出来的鹭鸶青莲图,他眼神一亮,惊奇道:“海伦?你刚刚剪出来的?太神奇了,精致的艺术品!” 同样是称赞,罗杰斯的会让她觉得高兴,但布莱洛克的却令她觉得假和夸张,这个男人初见感觉很好懂,但他其实比罗杰斯更深不可测。 所以白薇只是微微一笑,不去点明:“闲着没事做的,不值一提,如果你觉得好看,那就送给你吧。对了,你来实验室找罗杰斯有事吗? “哦,有两件事。第一,斯图尔特教授让我来告诉你,有两个年轻人不远万里从德国跑来拜访你,他们对心脏造影术很感兴趣,”布莱洛克拍了拍罗杰斯的肩,“看来像你一样的疯子还不少。” “我可没疯,在小查理身上的试验不是很成功吗?研究这项技术的都是天才。”罗杰斯大言不惭。 布莱洛克耸了耸肩:“随便你,我是来借海伦一用的,这是第二件事。” 本来正对着玻璃窗整理头发和衣领的罗杰斯,闻言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布莱洛克,笑了:“你的运气果然很不错。” 运气不错? 没错,比起总是遇不到合适病例的罗杰斯,布莱洛克的运气算是非常棒的。因为医院又进来一个先心病人,9岁的小女孩凯莉,诊断结果是动脉导管未闭。 “为什么这种好事总落不到我头上。”一起跟过来围观的罗杰斯耸耸肩:“布莱洛克,让我也参加手术,给你打下手怎么样?” 布莱洛克神色淡淡:“谢谢,不需要。” “罗杰斯博士……”一个弱弱的声音□□来:“您说过要和我们聊聊心脏造影的。”来自德国的两个拜访者意外年轻,还只是医学院三年级生的两个年轻人长相相似、均是一头红发——他们是一对双胞胎。 “我觉得你们只需要看我把管子□□自己的心脏而已,就这么简单!”罗杰斯哀嚎道:“no!布莱洛克!你不能剥夺一个医师学习的权利!” “学习?还是等我成功完成一例手术再说吧,”布莱洛克不为所动,反倒回头对白薇解释,“这家伙只是三天不上手术台就浑身发痒,有瘾。” 似乎,总是微笑的布莱洛克只会和罗杰斯毫不客气地打嘴仗。白薇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一圈,笑得意味不明:“你们俩的关系真好。” 布莱洛克叹了口气,边走边戴上听诊器,十分无奈地说:“我一点也不想承认我和这家伙是一起长大的。海伦,过来看看我们的新病人凯莉。” “喂……你不能就这样把我的助手带——”白薇听见身后传来罗杰斯的怪叫,但他的话未说完,便骤然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让一让!让一让!抢救,抢救准备!”急诊科的医生护士一边推着担架车和氧气机一边扯着嗓子嚎,跟在医生护士后头的还有一队打扮一致的黑衣大汉,一个戴着氧气面罩的小男孩被众人簇拥,担架车闯入心脏外科的前廊,一路往手术室去。站在那里的罗杰斯拉着那对双胞胎紧急避让,却还是被人撞了两下。 忽然,一只手擒住罗杰斯的右肩,一个黑衣戴墨镜、看起来很像黑道人物的家伙,虎背熊腰,站在罗杰斯面前,竟然高出他两个半头。 黑衣大汉瞥了一眼他的胸牌:“你是心脏外科的医师?主治医师……罗杰斯?”随即他又瞥了一眼那对双胞胎,双胞胎兄弟不由自主地同时抖了两下。 罗杰斯快速地说:“他们是德国来的客人,只是学生,不是霍普金斯的医师。” “很好,”黑衣大汉点头,“那就是你了,跟我走。” 罗杰斯挑眉:“什么?您想在医院绑架一个医生,或者——” “少废话!救人!”他粗暴地打断罗杰斯的话,单手竟然把罗杰斯像铅球一样丢出去:“去!你也进手术室,务必要救回德莫少爷!”这家伙力道极大,罗杰斯被他粗暴至极地扔往手术室方向,似乎要摔倒。但出人意料的是,罗杰斯在空中一个侧身,竟然稳稳落地。 这时候黑衣大汉又看向不远处的白薇和布莱洛克。 布莱洛克反应快,他不易察觉地往白薇身后移了两步,指指白薇的胸牌,纯洁无辜地笑:“我们是新进的住院医师,抱歉,帮不上忙……” 黑衣大汉皱了皱眉,没再上前,转身往手术室的方向走去。 白薇很想上前问问他,刚刚那个紧急推进抢救室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却被布莱洛克死死攥住手臂。 “走,别惹麻烦上身。”布莱洛克在她的耳边低沉地警告。 白薇抿了抿唇,没说话,也没动。 布莱洛克叹了口气:“难道你以为如果救不了人,他们真的会杀了罗杰斯?别开玩笑了,这里是美国,是霍普金斯,放心吧。”他克攥住她的手腕不放,低声命令:“住院医师海伦,立刻和我去看凯莉,现在。” 这一头,被迫进行消毒程序和换手术服的罗杰斯不慌不忙,帮忙的护士围绕着他手忙脚乱,而他本人居然还有心情和刚刚扔自己的家伙搭讪:“兄弟,里头躺着的小家伙是你的……少爷?听起来很贵族的样子,不是美国人吧?来自哪儿?什么家族?” 黑衣大汉一言不发,看空气,视他若无物。 “老兄,透露一下嘛,又不会——” 话未说完,一声惊喝乍然响起:“罗杰斯!你在干嘛!要帮忙的话就动作快点!里奇,通知手术室,换罗杰斯做助手!” 罗杰斯头皮一麻,回头看见头发花白的心脏外科主任——斯图尔特教授从走廊另一头匆匆忙忙赶来,上了年纪的他自己就有病在身,故而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么飞快的步速赶路。他一面快步走,一面有人紧急为他更换手术服。 罗杰斯饶有兴趣地笑了:“这次……您亲自出马?” 第10章 奇迹的诞生 和已经去世的查理不同,凯莉是个安静得有些孤僻的小女孩,而她的病症比查理也严重得多,短短半年间,她已经住过四次院。 从凯莉的病房出来后,布莱洛克向白薇解释:“她现在的情况和查理很像,随时有可能心力衰竭,她的父母多方打听,得知我做过一例类似的手术,考虑再三,才把孩子送过来。” 想起那个小男孩曾经灿烂的笑容,白薇沉默几秒。 “我知道了。手术时间定在什么时候?” 布莱洛克深深地看了一眼白薇:“两个小时之后做好准备,这一次,我们绝对不能——” “海伦!”一声大喝如惊雷乍起,手术服还未脱掉的罗杰斯从走廊的另一头快速奔跑来,脸上的神情似兴奋似激动。 “跟我走!”他一把攥住白薇的手腕,但从旁伸出的另一只手却随之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动作。 是布莱洛克。 “罗杰斯,你要带海伦去哪?她很快要上手术台!” 罗杰斯的表情依然抑制不住兴奋:“抱歉,我需要她!两个小时后,低温循环,开胸,打开心脏,房间隔缺损修复!监护人签字了!斯图尔特教授终于准许我进行手术!” “低温循环条件下打开心脏?给刚刚那个急诊的孩子?你疯了罗杰斯!”布莱洛克压低嗓音警告:“你会害死他,进而害死你自己!” 罗杰斯笑了:“不试试怎么知道?抱歉布莱洛克,海伦跟着我做了无数低温循环实验,这次我可真的少不了她。” 布莱洛克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如果有海伦协助,我有更大的可能救回凯莉。可你呢,你能救回那个来路不凡的小少爷?你想出名想疯了吗,罗杰斯!” “我想出名?”罗杰斯回以冷笑:“到底是谁想出名,你心里最清楚。” 布莱洛克眯了眯眼:“哦?你是这么看我的?” 话越说越过冲,两人互不相让,冷冷对视,斗鸡眼似的瞪来瞪去。刚刚还好得互开玩笑的朋友,此刻如同仇敌,剑拔弩张,场面一触即发。 成了夹心饼干白薇揉揉太阳穴,有些头疼。 霍普金斯医院的医师不应该缺少手术助手,像这种两个医师抢一个助手的情况,十分稀少。 但心脏外科是个例外。 1930年,没有人工心肺机的1930年,连打开心脏都做不到的1930年,很多病例根本做不了手术。因此很多志在外科的医学生毕业后并不愿选择这一科室。 而对布莱洛克和罗杰斯而言,无论是动脉导管未闭,低温循环下房间隔缺损修复,都是从来没有成功的新术式。 罗杰斯甚至从来没有在人身上做过手术。但是同样的,这两个手术,无论哪一个,一旦成功,都必将震惊医学界,留名青史。 因此,一个有经验而且足够默契的手术助手,对他们的帮助有多大,不言而喻。 而对白薇来说,两个孩子,她都想救,好难抉择。 目光越过互不相让的二人,白薇看到走廊的另一头,斯图尔特教授正站在那儿。同样刚下手术台的老人家缓缓摘下口罩,和蔼地望着她,微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似是在鼓励她自己做出选择。 这时候,那群黑衣大汉中的一人走近斯图尔特教授,教授年纪大了,刚下手术台,手术服还没摘下,脸色显得有些疲惫。那个黑衣保镖似乎说了什么言辞激烈的话,看嘴型和动作,两人的交谈变得越来越激烈,教授和黑衣大汉时不时往这个方向望,白薇知道,他们在看罗杰斯,而且那个大汉的脸上露出非常不信任的表情。 她在那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她决定好了,但抢人的两个家伙完全无视她,争论始终激烈。 “罗杰斯,你答应让她先帮我!” “拜托,你自己也有助手,技术也不差好不好?而我要剖心啊老兄!” 白薇的一只手还攥在罗杰斯手里,她只好默默举起空着的另一只手,无奈打断:“喂。” “为什么你们都不问问我的意见?” 两人回头盯着她,同时道:“当然是做我的手术!” “但我不能分成两半,”白薇更加无奈,“诶,罗杰斯,如果我帮你,最后失败的话,不会和你一样被黑道追杀吧?” 她悄悄指了一下那帮气势汹汹的黑衣大汉:“他们看起来很吓人。” “唔……这可说不定,”罗杰斯状若认真严肃地思考了一下,“不过我是主刀,估计先杀我,你可以趁机找个地方躲起来。” 白薇忍不住笑了。 她看向布莱洛克:“抱歉。” 只用一个单词,布莱洛克就什么都明白了。 “没关系,我可以再找人,”他故作轻松地摊摊手,“我能理解,毕竟罗杰斯才是你的上级医师不是吗?我真后悔当时没向斯图尔特教授要你,不然现在你怎么会跟罗杰斯这个混蛋跑了?” 白薇笑了一下。她想说,即使布莱洛克是她的上级医师,她也会选择帮罗杰斯。他的动脉导管未闭的手术少了她,救回那个孩子的希望依然很大,可罗杰斯这一次,大概是压上他在霍普金斯的前途,孤注一掷。 “其实,选择协助布莱洛克的手术,你更可能被人记住,”在做紧张的术前准备的时候,罗杰斯忽然对她说,“我有预感,这次他会成功。” 白薇淡淡一笑:“我为的不是这个。” 罗杰斯凝视她的眼睛片刻,忽地勾唇一笑:“没错,我们为的都不是这个。” * 对米勒和库恩这对双胞胎来说,和学校请假,千里迢迢从德国跑来霍普金斯,只是为了请教心脏造影的内容,这件事已经够他们两个被同学们耻笑了。 毕竟大家都把美国那个往自己心脏插管子的罗杰斯看成笑话。 在19世纪,欧洲的医学技术是远远超过美国的,但美国人靠着重金聘请欧洲的医学权威和发展自己的医学人才培养制度,在一战期间迅速追赶上,甚至隐隐有超越的趋势。对此,欧洲的少数医生对此不服,罗杰斯在米勒和库恩的同学眼中是个彻底的笑话,或许也有这个因素在内。 米勒和库恩两人,大学主修电子工程,辅修生物学,然后才读了医学院,或许是专业跨度大带来的视角不一样,他们认为罗杰斯的办法可行。幸运的是,两人的导师也持同样的看法,并且鼓励他们翘课去美国请教。 于是两兄弟兴冲冲地来了。 进入霍普金斯,见到罗杰斯,和双胞胎想象的不一样,也和小说故事中该有的情节设计不一样——罗杰斯并没有因为学界笑话,而刻苦隐忍默默钻研这项技术,他竟然转而研究别的去了! 而且,兄弟俩想象的,罗杰斯遇见知音时的激动兴奋也没有,他只是很平常地招待了他们,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罗杰斯突然被一个黑衣大汉抓去做手术。 虎背熊腰的黑衣大汉,虽然隔着墨镜,但他们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大汉的凶光四射!大汉一个拳头就可以捏断我们的脖子吧! 第一次出国见世面的兄弟俩抱在一起不由自主地发抖。 原来美利坚是这么危险的国家吗? 忙碌的霍普金斯心脏外科里人来人往,马上就要同时进行两台大手术,所有的医生护士都严阵以待,米勒和库恩两人傻呆呆地站在那儿围观,没有人管他们。或许有人注意到了,但以为他们是病人家属,或者别的什么。 这时候,两兄弟看见早晨那个漂亮的东方美人朝他们翩翩走来,她的黑发如丝绸般柔顺,因为她的步速很快,黑发在空中飘舞,好看极了。 东方美人正匆匆用头绳将舞动的黑发绑起,路过两人身边,美人顿住脚步,困惑地看了他们一眼,随机恍然大悟:“你们是米勒和库恩对吗?很抱歉,今天实在太忙了,不小心把你们给忘了,非常失礼,很对不起!” 面对美人的道歉,难道还能表达什么不满吗? 米勒和库恩纷纷说没有关系。 东方美人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罗杰斯待会要做手术,我也要去,恐怕没机会招待你们。你们时间充足的话,要不要去观摩一下,也算见习的一种呢。如果愿意,我可以和罗杰斯说一下。” “观摩什么?”双胞胎茫茫然地问。 “低温循环下打开心脏,做房间隔缺损修复。”这个东方美人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一个让兄弟俩心脏几乎骤停的事实。 “打、打开心脏?”米勒的舌头都结巴起来:“呃……那个,低温循环条件还只是理论而已,库恩,我没记错吧?我是在做梦吗?” 库恩比他更结巴:“我想、我想不是……不是吧?” “凡事都有第一次,”东方美人微笑,“你们也可以去看布莱洛克医生的动脉导管未闭结扎,如果他乐意的话。” 动脉导管未闭结扎?又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新术式! 上帝啊!米勒和库恩幸福地快要晕倒了!好想立即打个电话给导师,告诉导师霍普金斯有好多胆大冒险、不可思议的新东西! 但是两个手术同时进行,应该去看哪一个好呢?米勒和库恩深深地纠结了,两兄弟考虑要不要各自看一个,回来再交流感想。 斯图尔特教授对兄弟俩表示欢迎,他有事在身,不能亲自压阵,还嘱咐兄弟俩一定要好好看着录影仪,把全部过程录下来。 遗憾的是,布莱洛克不希望他手术的时候有人打搅,毕竟这一例手术很关键,他不能出任何岔子。 最终,米勒和库恩在斯图尔特教授的准许下,作为见习,站在手术室的最角落,墙面上的荧光屏后面,默默的围观这例史无前例的低温循环下开心手术。 男孩德莫躺在变温毯上,体温逐步下降,36c……34c……30c……29.8c……29.4c……28c! 德莫的心率从每分钟120次降到60次,罗杰斯采用较为保险的正中开胸,打开他的胸膛,阻断心脏的大血管,暂停血流。 然后,他切开德莫的右心房,开始缝合他的房间隔缺损。 一分钟……两分钟……两分半……三分钟…… 手术室里死一般地寂静,空气仿佛凝固,米勒和库恩默默站在那儿看,已经汗流浃背,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他们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快要骤停了,怎么办,他们好像需要心脏复苏抢救! “切口关闭,尼克和埃舍里注意监测器指数。” 东方美人用冷静至极的语调替主刀医师发出指令。她上前以飞快的速度帮助罗杰斯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她的缝合动作几乎快得无法用肉眼看清。 全程用时四分五十二秒。 “希望接下来一切顺利。”两兄弟看见主刀的罗杰斯医生摘下口罩,轻轻舒了口气,朝他的东方助手微微一笑。不过可惜的是,东方美人压根没看他,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手术台上的孩子,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口里默念了一句什么。 兄弟俩比主刀医师和他的美女助手更紧张,他们坐在荧光屏后默默拿袖子擦汗,长出一口气,然后觉得很不可置信,这种手术……竟然真的完成了? 这是、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例心内直视手术,他们见证了一段奇迹的历史,没错吧,是这样吧? 第11章 神秘家族 昏黄的灯光打在男人的身上,长长的睫毛半垂下,遮住那双蔚蓝如大海般的眼睛,眉头微皱成川字,薄唇紧抿,似是遇到什么大难题。 男人那双熟练操作柳叶刀的手,能在心脏上灵巧穿梭缝补,却正对着一张对折的纸,拿着剪刀而无从下笔,双手十个指头像鸡爪子一样笨拙,偶尔下决心剪下去几刀,然后就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下去才好了。 “怎么可能有人能把这玩意剪成这样!”罗杰斯泄气地把工具往边上一扔,眼睛直愣愣地瞪着白薇画给他的图样生气:“不可能有人真的能剪出来!” 看他一副愤怒的样子,白薇觉得好笑:“你干嘛要挑最难的?我给你画了很多简单的花鸟图,慢慢来不是更好吗?”她拿起那张被罗杰斯抛弃的纸和剪刀,耐心细致地开始剪裁,从初见雏形到美观精致,这种烂熟于心的图案并不需要花费她多长时间。毕竟在这具身体待字闺中的十来年间,这些手工艺都是她必须学会的,早在七八岁的时候,她已经帮着奶奶一起在过年的时候剪纸贴窗花。 不过她的那位便宜前夫一直对这些手工艺很不屑,认为就是这些无聊的东西将中国女性束缚于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因此,他从来不穿她亲手织的毛衣、不用她亲手绣的帕子。 罗杰斯气鼓鼓地拿起她剪好的福禄寿图,虽然生气,但他的动作却很小心,只是嘴里不停懊恼地咒骂:“反正今晚要看护这小鬼,压根睡不了觉。我还就和这玩意杠上了!” 白薇抿唇微笑,有人厌恶的东西,有人却把当做宝贝,谁对谁错,谁又说得清呢? 至于罗杰斯口里所说的“小鬼”,当然是床上躺着的那个小男孩,刚刚完成世界首例低温循环手术、或许会随之一同载入史册的病人,德莫。 德莫是这个孩子的名字,他们并不知道他姓什么。白薇在霍普金斯工作这么久以来,这是她见过的排场最大却又身份不明的病人。 以罗杰斯的资历,早不需要进行陪夜这种累人又没技术含量的工作。但床上的这个小病人身份不一般,似乎他的死活直接关系到医院明年运营资金的多寡,因此主任斯图尔特教授好说歹说,总算把罗杰斯也留下来陪夜。 “其实我本来就打算陪夜的,只是既然有便宜赚,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对此,罗杰斯笑得十分狡黠,借着这件事,他从斯图尔特教授口里要到十来万研究资金的许诺。 当然,前提是这个孩子能活蹦乱跳地醒过来。 此时此刻,她和罗杰斯在华丽丽的单人病房里陪护,这里是离手术室只有几步之遥的特级病房,一旦床上躺着的小男孩有任何危险,马上可以推入手术室进行抢救。 外面的走廊上齐齐站了两排黑衣保镖,威风凛凛,有好奇的实习医师探头探脑地过来,然后很快被保镖甲丢出去。白薇感觉这些人真是连一只苍蝇都不让飞进来,那对千里迢迢从德国来的天才双胞胎,一路跳级读到大学的库恩和米勒,此时就正可怜巴巴地求保镖头子让他们进来。 “我们只请了一周的假,明天必须得赶回德国,看在上帝的份上……”双胞胎少年们巴着保镖头子不放,眼泪汪汪地望着保镖大汉们,连卖萌都用上了。 喂喂,这样真的好么,德国人不应该是严谨务实型的吗,为什么会和卖萌这项技能扯上边? 白薇表示不忍直视,干脆侧头去打量安静睡着的男孩,德莫和死去的查理年龄相仿,但是和笑容灿烂可爱的查理不同,这个孩子连睡着的时候也是嘴唇紧抿,年纪虽小,但眉心却有一道浅浅的川字,可见经常皱眉。 生死攸关的手术,签字的却是管家,从做完手术到现在,守着德莫的也一直是保镖,他的父母亲人连面竟然都没有露过。白薇想,就算这个孩子的身份是英国王子,他的生活也恐怕过得并不快乐。 不过话说回来,德莫确实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一头短短的偏棕色金发,皮肤白,睫毛长,脸蛋虽然还有可爱的婴儿肥,但等到五官张开一定是个英俊迷人的家伙。 “亲爱的海伦女士,有空对着一个小鬼发花痴,不如来教教我这玩意该怎么剪?”一旁的罗杰斯似乎不满她对自己的忽视,重重哼了一声,满脸阴沉地向白薇展出他的剪纸成果——有很多大洞小洞的圆纸片。 她左看右看,真心认为那只是一个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洞的圆形纸片而已。 白薇忍不住想笑,平日在专业上,罗杰斯一向是藐视的态度对待她,给她的工作量大,要求十分严苛,好像希望她马上就够得着总住院医师的水准,眼里永远写着“你怎么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不如回去重读几年医学院好了”! 所以,只有在现在这种时候,她才觉得这个讨厌的家伙有点儿可爱。 “你不去帮帮米勒和库恩吗?他们已经在门口恳求很久了。” 罗杰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连这点毅力都没有,那就不要做医学研究好了。倒是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和我解释的?”望着面前始终表情平静的女人,罗杰斯眯了眯眼。米勒和库恩,两个德国人,他很好奇这两个小子是从哪里看到了他的论文。因为时间仓促,他只投了一篇美国国内发行的医学杂志,知名度不高。 双胞胎却说是从另一本欧洲发行的医学年会选编上看见的。 那么原因只有一个,有人在事先不告知他的前提下,替他“推荐”了这篇论文。斯图尔特那老头,年纪越大越保守,绝不会干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那么还有谁会费这个心思? “我只是想让你的名声臭得更远一点。”白薇轻轻一笑。 嘁,这个女人。 罗杰斯还想说点什么,却有两个毛茸茸的脑袋贸贸然挤了进来。 “噢,这就是中国剪纸吗?伟大的民间艺术!”——这种赞美当然不会出自罗杰斯之口,比起第一次的惊奇,他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表示惊叹的是米勒和库恩这对双胞胎,卖萌果然无敌,他们终于被放了进来。 罗杰斯挑了挑眉,懒洋洋地重新躺回他的摇椅:“门口那个穿得像乌鸦的家伙给你们恩准令了?” 他口中的“乌鸦”,就是黑衣保镖们的头头,今天白天把罗杰斯强行丢进手术室的那个家伙,罗杰斯还记着仇,坚决不准“乌鸦”进病房,不然就拒绝陪夜。 “妈妈啊,我竟然把一辈子中最可爱的笑脸都献给了门口那个老男人!”弟弟库恩抹了一把不存在的辛酸泪,偷瞄两眼还在昏睡中的德莫,过了一秒,他又偷瞄两眼,然后再偷瞄两眼。 白薇问他到底在看什么。 库恩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一副一战间谍地下接头的架势:“告诉你们,我和米勒看见他们的家徽了,就在门口停的那辆车上。天哪,竟然是rothschild家族的家徽,这个孩子是rothschild的后裔!” 罗杰斯轻笑,神色自若,居然并不感到惊奇:“早知道这个小鬼这么值钱,应该从教授那里多要点儿研究资金。” hschild家族,欧洲有名的金融大鳄,这个家族的发家史能追溯到拿破仑时期,是一个历史传承非常久远的家族,他们的神秘低调和富可敌国的财富同样闻名。 罗杰斯伸手弹了一下德莫的脑门,正在昏睡的小男孩当然毫无反应,恶作剧得趁的他笑得不怀好意:“听好了,值钱的小鬼,胆敢给我出岔子让我好看,我就会让你好看!”库恩很兴奋地凑过来:“哦哦,我也可以摸一下他吗?毕竟是rothschild家族啊!”和历史短暂没有贵族阶级的美国不同,欧洲人对这种比王室还要传奇的神秘家族有完全不同的观感。 哥哥米勒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制止了库恩乱来:“库恩,不要忘了,我们是来询问罗杰斯先生关于心脏造影的问题的。” 罗杰斯笑了笑,舒适地睡在他特地搬来的躺椅上,懒洋洋道:“其实很简单,你们自己尝试一次就懂了。” “喂!”白薇忍住想骂他的冲动:“你不会真想让他们亲自试验,就在这间病房里再次演示心脏造影的过程吧?” 罗杰斯耸耸肩,无辜地眨眨眼:“你觉得呢?” 库恩和米勒两人互相看了看,同时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异口同声道:“我们愿意。” 白薇感到很无奈。 她就知道,赞同罗杰斯那种冒失做法的家伙,也应该是不怕死的疯子。 即便今天已经很晚,做x射线的技术员早下班了,但按照罗杰斯的指示,霍普金斯的每个夜晚总会有一两个倒霉的技术员,因为某台紧急手术而从睡梦中被人叫起,白薇只需要把这个可怜的技术员抓来给他们也顺便用一用就好。 德莫的看护离不了人,白薇无奈,只能替罗杰斯去跑这个腿。 在去拿录影带的路上,有人叫住了她。 “海伦?你还没回去?”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布莱洛克。 他的眼睛里有疲惫的血丝,下巴冒起胡茬。望着她,他诧异片刻,很快明白过来,自嘲般地笑笑:“差点忘了,你要守夜,德莫的情况还好吗?” “还不错,你呢,也守夜?凯莉还好吗?”再次见到布莱洛克,白薇有些尴尬:“抱歉……当时选择了罗杰斯的手术,我更放心你,认为你一个人也能完成,所以……” 布莱洛克微微一笑:“我明白,我能理解。”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面前这个男人面上在笑,但她却感觉他的笑意不达眼底,那种淡淡的疏离之感,让她感觉不很舒服。 他果然还是介意吗? 白薇为难极了。她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失去这个朋友,这个男人或许很有些野心和城府,但她始终记得他在她来的前几天宽慰自己的体贴周到,曾经送她新年礼物的细心温柔。 他是个不错的人。 正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布莱洛克又开口,依然是疏离客气的笑容:“我听说了,那个孩子是rothschild家族的,你选择帮他是对的,这次手术确实不可以有闪失。” 白薇摇头辩解:“不,我们之前谁也不知道德莫是——” “够了。”布莱洛克突然打断她。 “去做罗杰斯吩咐你做的事情吧,不要让我打搅了你,”他收起那敷衍的笑容,淡淡道,“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先走了,再见。” “呃,那谁负责给凯莉守……” “没有什么凯莉,你在单人病房里或许不知道,术后感染已经让死神把她带走了。”布莱洛克冷冷地打断她。 那个9岁的小女孩,死了? 这与她有关吗?与她无关吗? 白薇呆呆地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恭喜你,你的选择是对的。” 布莱洛克走过她的身边,伴随着拂过的风和一句轻飘飘的话,令白薇在夜晚也依然温暖的病房里突然感到彻骨的寒意。 第12章 伤残日 “喂。” 突然间,略显倦意的沙哑嗓音,从走廊的另一头悠悠传来,空旷悠远,带着回响。 布莱洛克下意识转身,还未回头看见人脸,梆硬的拳头夹杂呼呼的风声,猛地往他脸上砸去。 “砰”的一声闷响,拳头的力道大得逼迫布莱洛克后退两步,脑袋一嗡,整个人被打懵了,愣在原地,直到咸腥的血液从鼻孔缓缓流淌下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 罗杰斯站在他面前,活动一下手腕,关节咔咔一阵作响。他的唇边带着冷意,占着微弱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这位昔日好友,讽刺地冷笑一声:“懦夫。” 布莱洛克涨红了脸,他被罗杰斯的嘲笑彻底激怒。他扔掉眼镜,忽然冲上去,狠狠给罗杰斯一记左勾拳。 罗杰斯亦不示弱地回敬,两个心外科最年轻最有前途的主治医师,像两条疯狗一样在霍普金斯的医院长廊上厮打起来。 白薇目瞪口呆。 刚刚被布莱洛克刺激出来的负面情绪,此时此刻早跑得无影无踪。 她只想着如何能够把这两个打得彻底失去理智的大男人给分开。 “你们别打了!”——现在说这话有用吗?或许去楼上单人病房外请几个保镖大叔来帮忙拉架,还更有效一些。 但那样做也太丢人现眼了…… 罗杰斯的身手显然更好,白薇愣神的空档,他已经把布莱洛克按在身下,左右开弓,左一拳右一拳。 情急之下,白薇跑进拐角处的配药室,两手各提溜一瓶生理盐水,拔开塞子,豪迈一泼。 哗啦啦的水流,畅快地浇了两人一个透心凉。 低温带来理智的回复,两个被浇成落汤鸡的男人停止动作,齐齐看向白薇,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 很好,看来十分见效。 白薇笑了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瓶子里剩下的生理盐水全往他们身上倒了个干干干净。 “打架不好。”白薇把盐水瓶整齐地码放起来,朝两个男人无辜地摊摊手,露出一个很乖的笑容。 她只是为了让他们快速冷静下来,所以不得不这么做,绝对不是出于对上级医师的不满和打击报复。 罗杰斯甩了甩满头的水珠,居然笑得很开心,似乎盐水泼得他很爽似的。 因为他在上头压着布莱洛克打,所以盐水大部分都倾倒在了他身上,半件白大褂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肌肉线条毕现,倒是秀了一把好身材。 白薇默默地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今晚真是倒霉透了。”罗杰斯对她的小动作一无所觉,耸了耸肩动作干脆从布莱洛克身上起来。 布莱洛克阴沉着一张脸从地上爬起,鼻血和淤青令他那张俊脸惨不忍睹。 “喂,布莱洛克。别让我再看见你把过错归结到别人身上,那令我觉得恶心。”罗杰斯最后冷冷地丢下一句,把手揣在口袋里,走了。 布莱洛克低着头,看不清他表情。 只是那双做手术的手,青筋暴起,拳头握得死死的,一句话也不说。 望着罗杰斯的背影,白薇有点儿疑惑,明明罗杰斯应该在病房里看护德莫,怎么突然跑了出来,而且说打就打。 不过他打完就自己先走了,根本不理她。他走得潇洒,但她却不能不管被他打得一塌糊涂的布莱洛克。 “我给你上点药,不然你明天没办法见人了,好在配药房离这里近。”白薇匆匆给他的伤口做处理,布莱洛克却拨开她的手,冷冷地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懦夫?” 他一贯温和的脸上出现这样的冷笑,突兀而违和,但白薇反而觉得这样挺好。 当然,她不是m,只是觉得这样的布莱洛克更加真实。对谁都是温柔和煦的微笑,面具般的表情,初见或许感到亲切,但相处久了,总会有一种疏离感。 比起他的微笑,她宁愿看面具下的冷笑,起码这是真实情绪的流露。 “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白薇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挺好?”布莱洛克愣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像喝醉酒一般,扶着墙壁往外走,自嘲地笑:“呵……我嫉妒罗杰斯的好运,嫉妒他有你这样一个好助手,明明是自己技艺不精,导致两次手术均以惨败告终,却死活不肯承认,反而把过错全推给你。哈!没错,我也觉得我是个懦夫。”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勉强自己一定要笑,偶尔爆发一下……也挺好。” 布莱洛克指指自己脸上的淤青,面部肌肉笑得扭曲,自嘲:“海伦小姐,这样的爆发很丢脸。”他拒绝让白薇给他处理伤口,青紫着一张脸,就这样狼狈地走出霍普金斯。 期间,两人碰到几个值班的住院医师,无不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完全认不出来这个人是心外科最年轻英俊的主治之一,甚至有人小声问跟在他身后的白薇:“这家伙是谁?被病人家属打了吗?太凶残了!” 白薇唯有无奈地朝他们笑笑,提着装有碘酒棉棒的小急救箱,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 她不知道,在住院部大楼的第三层,心外科的某间单人病房里,某人正朝这个方向张望,一边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嘴上的伤口,一边注视着她跟随布莱洛克而去的身影,口中不满地小声嘀咕:“怎么不来看看我,我也是伤者啊。” 布莱洛克那家伙哪点比他好了? 陪着守夜的双胞胎兄弟表示,虽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直觉此刻的罗杰斯医师心情不好,最好躲得远远的,千万不要惹他。 布莱洛克住得并不远,霍普金斯的员工公寓离医院很近,但是规模小,故而房间十分紧俏抢手,白薇就没能有机会租住进来。凌晨的公寓楼中,依然有灯光亮着。熬夜的医生、刚刚下班的、或者准备去替班的,作息不正常的医生从来不少。 布莱洛克靠在公寓门前,顶上悬着一盏小小的灯,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本就温和的气质变得更加柔和。 只是脸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罗杰斯的“杰作”令这张气质温和的俊脸变得滑稽可笑,像上妆不完全的小丑。 这一路的时间足够布莱洛克整理好情绪,他疲惫地摘下眼镜,露出那双因为失焦而略微显得茫然的褐色眼珠:“今天的事,我很抱歉,都是我的错,请不要放在心上。” “所以,你快回去吧,不用管我。”他的道歉显得那样敷衍,因为现在他没有精力应付任何人,他不想伪装,只想把自己扔进被窝里,不管天昏地暗,狠狠睡一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对他而言也无关紧要。 白薇在他眼前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 “我想做三件事,等我做完,我就离开。” “第一件事,是——” “啪!” 脆生生的一个巴掌,响亮无比,彻底把布莱洛克给打懵了。走廊上路过一个刚刚下班的技术员,看见年轻的一男一女站在门口,其中一个还是中国女人,本来好奇地想看看,结果白薇这一个巴掌下来,惊得他一溜烟跑上楼,再也不敢看什么热闹。 她那一巴掌下了死力气,布莱洛克被打得脑袋嗡嗡响,半晌没反应过来。 脸颊生疼,望着面前女人若无其事的浅笑,蓦地,他居然感觉到委屈。 连续做了几台手术,饿了一天没吃饭,经历从成功到失败的巨大失落,送走一个幼小的生命,一事无成地过了累得半死的一天,然后还要和罗杰斯干架,被他打得半死后,最后在自己的家门口被一个女人赏了一耳光。 真是万分“精彩”的一天。 他就着门板滑坐在地,哭笑不得。 “我刚刚就想给你一巴掌,只可惜被罗杰斯给搅合了。” “说实话,我不在乎你把过错推给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懦夫。但你的冷血令我感到生气,手术失败的结果对你而言是什么,仅仅是一次对荣耀的错过吗?” “那是一条人命,布莱洛克。” 第13章 温柔的夜 布莱洛克怔然。 或许是自己经历过死亡的缘故,对生命白薇看特别重。过于在乎手术的成败,因此容易在突发事故前手足无措,这曾经的确是她最大的弱点。罗杰斯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用查理的死来刺激她,用超强度的工作量磨砺她,让她懂得死亡,甚至习惯死亡。 可是白薇知道,无论她表面上变得如何冷静理智、临危不乱,每送走一个人,她还是会难过。 “罗杰斯告诉我,做心外科的医生要学会习惯死亡,但是习惯,并不代表我们要连血也要冷掉。” 蹲在他面前的女人,一本正经地指责他的错误,好像他才是新进住院医师,而她是自己的上级。 布莱洛克忽然记起,带他的那个上级医师曾经告诉过自己一句俄罗斯谚语:“那些在葬礼上哭泣的人不应该从事殡仪业。” 可是面前的她却认真又固执警告自己,不要真的成为麻木冷血的变态怪医。 布莱洛克揉了揉头发,苦笑一声:“你说得对,我是个很糟糕的医生。”她说的是个异常简单的事实,可是他几乎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失败,几乎是刻意想要忘记那个在他手里死去的孩子。 他实在是太想成功了。 尤其是在罗杰斯的对比之下——从小到大,这个他一直想赢过却没能赢过的家伙。 白薇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她的个子虽然娇小,力气却很大。女人变脸比变天更快,这个胆敢给他狠狠一巴掌的女人,此刻就在用非常柔和无辜的笑容和他道歉:“第二件事,我得和你说对不起,很抱歉拿盐水淋了你,很抱歉给了你一巴掌。” 她只为这两件事道歉。至于选择当罗杰斯的手术助手——虽然很遗憾凯莉的死,但她并不是一味的圣母,她清楚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误,谁都清楚。 面对她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无辜笑容,布莱洛克只感觉身心俱疲,真怕她的第三件事更恐怖。 或许他应该改变观念,她和克里斯汀不一样,起码他从来没怕过克里斯汀。 他又累又饿,被她这样一折腾,几乎已经毫无脾气,连平常惯有的微笑也懒得挂上,唯有老老实实地问:“那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就是给你上药啊。”白薇提起手中的医药箱晃了晃,笑得更加温柔。 布莱洛克的公寓干净整洁,地板光洁,厨房餐桌都锃亮,只是冰箱里没什么事物,看起来很没人气。这也不奇怪,对一个常年以医院为家的男人而言,这里大概只是他睡一觉的地方而已,能做到如此整洁,已经很不容易了。 罗杰斯手下毫不留情,布莱洛克不仅脸上有伤,腿上和肚子上也有淤青。不过罗杰斯下手很有分寸,避开要害,不打骨头,而且避开眼睛、手和手臂这几个部位——对一个靠手艺吃饭的外科医生来说,大概宁愿牺牲两条腿也不愿意断掉一只手。 布莱洛克坐在沙发上,白薇跪坐在地,为他小心的卷起裤脚处理淤青。越处理,她越觉得牙疼,罗杰斯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打得好狠。 对于她的抱怨,布莱洛克失笑:“他当年在海军陆战队服役,身手没落下。” 白薇觉得奇怪:“海军陆战队?我以为医生的话不需要……” “哦,做医生是后来的事情,为了克里斯汀他才决定转行。” “克里斯汀?”白薇重复了一遍,有些疑惑,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该不会是罗杰斯的女朋友吧?”简直无法想象能有女人忍受罗杰斯这个疯子。 布莱洛克察觉到自己一时嘴快的失言,连忙补救道:“不,只是一个朋友,她现在……嗯……不在这儿了……” 白薇淡淡笑了一下,没再问什么。她不傻,当然看出来这个名字背后有故事,不仅是罗杰斯,这个名字应该和布莱洛克同样渊源不浅。 只是她还没有资格听故事而已。 布莱洛克微感懊恼,他不确定要不要把克里斯汀的事情告诉她,她们是完全无关的两个人,但任凭谁知道自己像另外一个人,估计都不会感到高兴。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一贯不会去做。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下来,布莱洛克有心事,而白薇专注地为他处理腿部伤口,直到她的头顶传来布莱洛克尴尬的声音:“呃,海伦,剩下的我可以自己来……”。 他发现不能再让白薇往上捋了。刚刚两人同时走神,结果裤腿已经挽到大腿,再挽上一点……就到颇为尴尬的部位了。幸好今日穿的西装裤较为宽松,不然被她看见那里的一包,想想都觉得万分尴尬。 他匆匆忙忙俯身下来抢自己的裤腿,白薇躲闪不及,两人的额头猛地撞到一起,结结实实一声闷响。 omg,难道今天晚上注定他的是伤残日吗?! 白薇“啊”的吃痛,身体由于惯性往后一栽,布莱洛克眼明手快地把她捞回来。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拉的力道有些大,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白薇堪堪撞进他的怀里,温热的气息撒在她的脖颈间。不经意地一抬眼,是男人不戴眼镜的背后那双清澈柔和的褐色眸子。 两两相望,布莱洛克一时恍然,那双如子夜般漆黑沉静的眼,仿佛属于白薇,又仿佛属于另一个已经不在的女人。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面对他过分温柔的表情,白薇愣住。 温柔静谧的夜,没有第三人存在的公寓,贴得过紧的两具身躯,此时此刻的气氛骤然变得古怪。 “嘘。” 她尴尬地想要爬起来离开,布莱洛克却举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的笑容有些狡猾,他靠近、再靠近,快速的、轻轻地在她的唇角边——一个不算友人却也够不上情人的微妙位置,印下一个潮湿而温暖的吻。 第14章 男孩德莫 罗杰斯觉得,回来后的白薇有点魂不守舍。 他问:布莱洛克还好吗?” 白薇没回答,十多秒之后,她如梦方醒一般突然抬起头来,茫茫然望着罗杰斯:“啊?你刚刚说什么?” 罗杰斯眯了眯眼,脚下一动,椅下的滑轮把他直接送到白薇面前。他贴近了她仔细打量审视,目光诡异,仿佛她的毛孔里有寄生虫一样。 看得白薇冷汗涔涔,整个人的身体不由得往后仰了又仰。 她实在是被布莱洛克搞出心理阴影,生怕罗杰斯贴得这么近,冷不丁地也给她的唇角来那么一下。 外国男人真是太开放了。 以后自己必须要警惕一点。 或许是因为恋爱经验为0的缘故,白薇在这方面的感觉一直很迟钝——上一世因为心脏病而没有机会,这一世则是父母之命的包办婚姻,对前夫仅存的那些爱恋感,随着这具身体的自杀,彻底在记忆中淡去。 她知道自己对这种事情感觉迟钝,所以她思来想去,怎么都想不通布莱洛克到底对自己有没有意思。布莱洛克对那个突然袭击的吻,给她的唯一解释就是“这是我的谢意”,怎么想都不合理,可是那种暧昧的感觉在那个亲吻之后似乎也随之消失。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上一世总是讲究心平气和,白薇习惯把想不通的事情丢在一边,防止它们再影响自己的心情。 而对这件事,她的纠结时间已经出乎意料的久。可这纯粹只是因为她牢牢记住,在自己来的第一天,罗杰斯就告诫过她,在培训期间不许和霍普金斯的任何医生恋爱。 “你和布莱洛克……嗯?”罗杰斯挑了挑眉,企图在她的脸上寻找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白薇的心脏猛地一跳,快狠准地把手里的棉签往他的嘴边伤口上一戳,大吼一声:“nothing!” “嗷嗷好痛!”罗杰斯惨叫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布莱洛克下手的轻重力道掌握不好,罗杰斯脸上的伤口不止淤青,还有几道见了血。所以虽然他的伤看起来比布莱洛克少很多,但每一道还挺严重。 “你想要谋杀你的上级医师吗!”靠,这女人下手太狠了,该不会真的心里有鬼吧! 白薇被他的惨叫吓一跳。她去了那么久,还以为罗杰斯已经找双胞胎兄弟处理好了伤口,谁知道他竟然什么也没做。 难道专门等自己回来为他效劳吗?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几天都不能沾水。”白薇一面给他贴胶布,一面好想叹气。她可以想象当明天医院上班,看到心外科的两位年轻主治各顶着一张挂花的俊脸出现,大家都是什么表情了。 会被病人嘲笑吧? 主任会发怒的吧? “喂,你又走神了?”罗杰斯拿五指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显得很不满。她出去之前还好好的,回来之后连连走神,到底她跟着布莱洛克去公寓里发生了什么? 罗杰斯的心里像有几百只爪子在挠挠,后悔当时自己为什么不跟着一块过去。 谁知道布莱洛克那家伙的肚子里打着什么鬼主意?如果是别的女人,他才不管那么多,但这个女人……她的眼睛和她那么像……如果布莱洛克一时晃神……不由得他不多想一些。 白薇不知道罗杰斯肚子里的千回百转,她老实回答:“不,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非要和他动手。”罗杰斯或许做事莽撞,却不是不经大脑的人,恰恰相反,白薇觉得他做每件事,都有他自己的理由和目的。 所以她绝对不相信罗杰斯只是为了给她出头,所以和布莱洛克干了一架。 “布莱洛克那种人,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看上去就欠揍。不教训教训他,迟早闷出病。”罗杰斯傲然宣布,他的笑容神秘又得意,悠悠躺回椅子上,然后立即疼得嗷嗷跳起来。 有块淤青在后背,他本想耍一把帅,结果反而更狼狈。 白薇抿着嘴极力忍笑,还想给她的这位上级医师一点面子,不过双胞胎兄弟们想不了那么多,两人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喂,你们真的好吵。” 一个清脆的童音突兀地在病房中响起,虽然虚弱,但气势足足的。 有些闹腾的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 病床上的男孩慢慢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和罗杰斯一样瞳色的清澈眸子,扫了一圈围在他床边的四个大人,发现竟然都不认识。虽然因为昏睡过久的缘故,他的目光看起来有些迷茫,但嘟着的嘴唇却鲜明地表达了他的怒气:“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嗨,小鬼,这里可不是你的房间,”罗杰斯咧起嘴,几人中就属他笑得最开心,“欢迎来到约翰霍普金斯。” 他朝男孩调皮的眨眨眼:“我们这群人,全部是来迎接你的新生的啊。” 德莫苏醒的时间比预计的要短,这是个好现象,代表他的生命力很顽强,身体情况不错。本来应该最惊险的第一夜就这样平静地过去,没有出现“心包压塞”等让人心惊胆战的情况。 第二天,德莫能够坐起来自己喝一点水,第三天,他已经可以进一些流食。期间给他手术签字的管家来了数次,但德莫的父母却一直没有出现。 米勒和库恩在德莫苏醒的第二天就匆匆离开了霍普金斯,他们必须赶上回国的轮船。“我们会在德国关注您的医学成就,也请您期待我们的进展!”走的时候,双胞胎兄弟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可罗杰斯却没有多少时间送他们,男孩德莫那边24小时都少不了人,他和白薇要不停地轮班替换。 如果是个常规手术的病人,他们大可把值班守夜的事情交给其他住院医师。但德莫代表的意义不同,他是第一个采用低温循环条件剖开心脏缝合的病人,从他进入手术台到成功出院,这段时间罗杰斯都坚持要死死盯着,时刻关注他的身体状况。 不过,德莫似乎不太喜欢这位把自己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医师,或许是苏醒的第一晚,罗杰斯那张被打得像恶鬼似的脸给他留下了糟糕的印象,德莫常常嫌弃他:“罗杰斯,你能不能不来,让薇陪着我就够了!” 这个孩子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能说包括中文在内的几国语言,他的中文标准发音令白薇感到十分惊喜。 “我担心我一看到你的脸,马上就会心脏病发。请饶了我吧,亲爱的主治医师。”说完,他啊呜一口吃掉白薇喂给他的香蕉,朝白薇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变脸比变天还快。 没错,令人无奈的是,和他优良的出身以及教育相比,德莫的脾气坏了点,嘴巴也毒了点。他曾经指着那些进来给他换药的护士嚷嚷:“滚出去!我不要你们,你们的香水味和洗发精的味道熏得我恶心!” 德莫苏醒的第六天,他已经被心外科的护士们私底下评为“最不讨人喜欢的小家伙”。 但罗杰斯对德莫的要求却十分容忍。 “我可不是看在这孩子有钱、他全家都有钱的份上,rothschild答应给霍普金斯的钱总不会赖,对不对?”私下里有一次,罗杰斯是:“只是这个孩子已经够倒霉的了。” 倒霉?rothschild家族的后裔,一出生就注定能够继承数不清的财富,即使一辈子不工作也可以大手大脚、无所顾忌地花钱,罗杰斯竟然认为他倒霉? 事实上,白薇也觉得德莫挺倒霉。 作为带着先天性心脏病出生的孩子,房间隔缺损的毛病因为必须剖心缝合,根本是无法进行的手术,注定这个孩子活不过十八岁。 所以德莫从被确诊的那一刻,就被家族放弃了。 他有保镖、佣人和老师,照顾周到得宜,教养良好,但他却很少能见到父母和家族的亲戚们。rothschild的成员们对此也有合理解释,对一个注定要死的孩子,投入太多的情感只会让他们在送走他的时候,图增悲伤。 与其如此,不如不见。 “谁也没想到我也能做手术,手术后还能活着,反正我要一直一直地活下去。”德莫赌气一般地说,蓝色的眼珠里充满桀骜不甘。 白薇摸摸他的头,安慰他,告诉他,如果知道他的手术这么成功,家族里的人都会为他感到开心,父母也会很高兴的。 德莫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话,冷笑一声:“骗人,他们早就有妹妹了。”很健康的妹妹。 对于一个11岁就学会如何冷笑的孩子,白薇觉得熟悉又心痛。曾几何时,她也和他一样,因为害怕父母把自己丢弃在医院,重新生养弟弟妹妹,而变得脾气古怪、反复无常,绝食、不吃药、扔东西是家常便饭。 幸运的是,她有一对包容自己的父母。 但对于德莫而言,白薇自觉再也编不出什么“父母其实还是很爱你”的假话,每个家庭的情况完全不同。 所以她摸了摸他的头:“德莫,不管怎么样,你自己要好好爱护自己。罗杰斯把你这条命从死神那里抢回来,真的很不容易。” “唔……这句话还算中听,知道你的懂我。”德莫调皮地朝她眨眨眼,毫不客气的嘲笑他的主刀医师:“我听管家说了,那个家伙做这个试验做了三年而一事无成,最后医院不给他经费了,穷得响叮当,不得不自己去捉实验狗,结果还被狗咬了。噗,真是天生的倒霉蛋!” “不过呢……”德莫支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不过其心可嘉,我决定多给他一点研究资……” “德莫!” 病房里突兀地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坐在病床前的白薇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一个身穿白狐大衣的漂亮女人扑到德莫面前,摸着他的脸蛋,亲了两口,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哦!德莫,我的好宝宝!你没事了,妈妈真开心!” 她的十指戴着四个宝石戒指,亮得人眼瞎,浓郁的香水味充斥整个病房。被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德莫收敛起刚刚的笑容,淡淡道:“母亲。” 病房门口还站着一个红发蓝眸的漂亮小女孩,笑容甜美地歪了歪头:“哥哥好。”她的声音和笑容一样甜美,但却仅仅只是站在病房门口,仿佛一步也不愿意踏进来。 德莫淡淡地点点头:“你们来了。” “我们当然是来看你的,宝贝!你爸爸有事,不然他也会来的!看见你还在病床上,我真伤心,不过很快就能出院了,对吗?嘿,你回答我的问题啊,德莫很快就能出院了,是不是?” 突然闯进来的这对母女让白薇晃了一下神,回神才发现白狐皮的女人正生气地瞪着她:“你是霍普金斯的医师?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霍普金斯的医生都是这种服务态度?我要投诉你,否则我要撤资!” 白薇愕然,这个女人真是德莫的母亲?不是说rothschild是个低调传承几百年的大家族,怎么会有这种……暴发户一般的“气度”。 德莫的手悄悄环上他母亲的背,不易察觉地对白薇眨了眨眼,然后突然之间,他猛地抓紧母亲造价昂贵的白狐大衣,睁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说话断断续续:“糟……糟了……” 女人尖叫声再起:“啊!德莫又病发了!怎么搞的,医生!医生!” 白薇配合地扑过去,用和女人刚才一样的办法,大力把女人撞开。她一边看似专业地进行抢救,一边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啊呀!他好像出事了,得在进一次手术室看看!” “又手术?”女人脸色一白,她用力扯开德莫还抓着自己的手,飞快地退到病房外头,病房门口的小女孩目睹这一切,依然笑容甜美,而且似乎笑得更加开心。 “你哥哥还需要抢救,我们改天再来好了。”她抓起小女孩的手,匆匆把她拖出了这间单人病房。 在这对母女离开的刹那,“呼吸不畅”的德莫立即笑了起来,他舒适地躺在床上,张开手臂,笑道:“薇,快过来,总算把她们……薇,薇,我……” 变故突起。 白薇的脸色一变。德莫捂着胸口倒在床上,双眼睁大,嘴唇发紫。看起来好像还是在玩笑做戏,但她知道这次不是。 糟了,罗杰斯提心吊胆要预防的情况,竟然真的来了。 这一刻,他的面目仿佛和小查理重合在一起,白薇去按急救铃的手猛地一抖。 白薇手下有条不紊地给德莫做紧急抢救,她告诫自己要冷静,走廊外响起单人病房的紧急铃声,她用前所未有的高声嘶吼着:“德莫出事了!快通知罗杰斯医生,手术室准备!” 第15章 日光下的巴尔的摩 难得宁静的一个夜晚,巴尔的摩的夜空繁星点点。 男人修长的手指碰触金属壳,咔嚓一声燃起火苗,两指熟稔地夹着一支香烟,烟气袅袅升起,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仰望星空,男人长长地吐了口气,烟圈在夜空中画出一个个圆,随即飘散,消失。 “医院里不许抽烟。”清清淡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罗杰斯回头,看着双手揣在白大褂里的女人朝他一步步走来,从兜里掏出一块裹着缤纷糖纸的口香糖递给他:“如果嘴闲得慌,嚼这个。” 罗杰斯盯着那块花花绿绿的口香糖,有点想笑。自从她被德莫缠上之后,口袋里好像永远备着小玩具和小零食,这块糖估计是德莫不要的。 他没有接那块糖:“只想抽抽烟提神,口香糖可帮不了我。” “抽烟不好。”她又说。 罗杰斯抓抓头发,这种被妈妈管着的奇怪感觉令他觉得温暖又尴尬,不得不掐灭烟头,带着点讨好地朝她一笑:“这下好了?” 白薇瞧了他一眼,忽然把手心抓的那块糖塞进他的口袋里,随即转身走开:“如果困了,早点回去休息,德莫这边我看着,不会再有问题了。” 不会再有问题。她很少用如此笃定自信的语气说一个病人如何如何,之所以这样说德莫,是因为他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距离那次低温循环手术已有一个月之久,距离德莫母亲探望之后的那次突发急救也过去了二十多天,这个孩子是真正从死神手里救了回来。 罗杰斯没告诉她实话,他不是因为多日值班的困倦而抽烟提神,他仅仅是想平复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三年,三年的辛苦终于换来了一次成功。 克里斯汀,你看到了吗? 仰望星空,他不知道那一颗星星才是她,但想必是最漂亮耀眼的那一颗。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帮助,靠他一个人,估计很难支撑到现在吧。克里斯汀,她有一双和你相似的眼睛,漆黑如子夜,幽深平静,无波无澜,仿佛早已看破生死,但死水一般平静的表面下又有暗流涌动,那是与生俱来对生的渴望的本能。 说起来,在初见她的那一刻,自己差点以为她也和你一样是个先心病患者呢。 实在是因为,如果不是经历过生死的边缘,病痛的折磨,怎么能够有那样一双眼睛呢? 谁知道居然是来做医生的,女人做心外科医生,何止是少见。 罗杰斯望着星空,自顾自笑了起来。 “罗杰斯,你一个人笑什么?” 去而复返的声音,对着天空傻笑的罗杰斯令白薇觉得奇怪,不过她还是把手中那样东西朝他丢了出去:“接着。” 从思绪中刚刚跳出来的罗杰斯反应有点慢,厚重的一个盒子对着他胸口砸过来,挺沉,他傻傻地抱着它,呆了一下:“这是什么?” 白薇轻轻笑了一下:“算是祝贺你手术成功的礼物吧。” 普普通通的一个方形纸盒,拆开,里面是一个云雷纹绸缎面的中国风礼盒,打开金属扣,一本印刷精美的《xxxxxx》彩色书出现在他眼前。“xxxxxx”是方方正正的中国字,他一个也看不懂,不过这不妨碍他了解这本书是什么内容,因为里面均是各色剪纸图案,从简单到精美。 “其实还是织毛衣最棒了,你确定不要学学?我觉得织毛衣的男人很酷啊。”带着轻松笑意的声音远去,这次她是真的回去了。 这个女人……罗杰斯望着她的背影笑:“嘿,谢了。” 白薇心情舒畅地走在住院部的长廊上,即使是那些五大三粗的黑衣保镖也不能令她的心情糟糕,小德莫明天要出院,她虽然舍不得,但更为他高兴。给罗杰斯的那本书,是她上次给二哥通电话的时候特别嘱咐他寄来的,国际邮政的时间长了点,故而现在才到。承袭二哥一贯的审美,普普通通的一本书,居然包装精美得如同古董。 她当时要的时候,二哥还为此狐疑不已,怎么都想不通以她的技术怎么会还需要一本《剪纸艺术入门》。不过她压根没打算告诉他,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特地要的这本书,居然是送给一个外国男人,二哥非疯了不可。 就当是给罗杰斯的谢礼好了,谢谢他救了小德莫,以后还会用这项技术救更多更多的心脏病人。 白薇心情甚好地回到德莫的单人病房,推开门,一个白乎乎的东西迎面砸来,白薇下意识一闪身,避过那玩意,仔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德莫的枕头。 “我不要回国,不要回去!”大半夜的,德莫不睡觉,扔完枕头扔玩具,扔了玩具扔水果,把病床当成蹦蹦床跳来跳去,搞得陪夜的管家伯格头大如斗。 以前小少爷从来不会这样子,因为他一旦剧烈运动就容易病发,所以总是乖乖地坐着躺着,从不让人操心。现在健康了,皮实了,当然,也开始顽皮了。 一见白薇进来,德莫立即跳下床,赤着脚朝她扑来,直撒娇:“薇,我不要回国,就让我住在美国嘛,你和伯格说一说,好不好?” 抱着小德莫,白薇抬头望了伯格一眼,头发花白的英国老管家身形笔直,自有一派优雅气度,伯格朝她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想不回去?当然不可以。 术后恢复完好,基本已经是个健康人,那么他就不再是家族放弃的那一部分,必须要回去接受家族严格的教育,为家族经营几百年的金融帝国的延续出力了。 再不乐意,再不喜欢,只要他还姓rothschild,就无法拒绝。 这些道理,其实德莫自己非常清楚,只是理智明白,情感却不允许,他是真的很讨厌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尤其是那一次探病时的落荒而逃,他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心却更寒。 白薇蹲下身子来,捏了捏德莫软乎乎的小脸蛋,笑道:“德莫还没有在美国玩过,所以不太甘心就这样回去,是不是?” 德莫眨了眨水汪汪的蓝色大眼睛,连连点头:“是的,就是这样!” 如果注定要背负家族的重担,那么起码让他现在开心一点,也是好的。白薇抬头,望向表情无奈的老管家:“伯格先生,德莫的回程……可以延缓几天吗?” * 巴尔的摩是个海港城市,即便是夏天,倒也温度适宜。红红绿绿的气球飘飘荡荡,但就是逃不出他的手心,德莫嗷呜一口咬掉手里的冰淇淋,眼睛直往街上一家五彩缤纷的冰淇淋店瞟。 有人拿白嫩嫩的指尖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只能吃这一个,你的身体还不算很好。” “那……那个机器人呢?”德莫两眼亮晶晶地瞅着白薇:“我喜欢那个!”在冰淇淋店的对面是一家玩具店,一群孩子目不转睛地围着一个会动会闪光的小机器人,店主正得意洋洋地用遥控器操纵这个小玩具。德莫鬼精鬼精,他知道白薇不会允许他再吃下一个冰淇淋,但他却可以要求白薇给他买这个! “这个玩具做得挺精致呢,似乎是全手工的,市面上很少见呢,”白薇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陪德莫一起去看看?” “嗯。”男人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扔过去。然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顺手压低帽檐,好像随时都能在日光下睡着。 德莫捏着他给的钞票,欢呼着跑过去,恳求店主让他也拿遥控器玩一会,围在那儿的孩子们一大群,大家都在眼巴巴等着店主的遥控器,但偏偏让嘴甜又长得漂亮的德莫抢了先。有人嘀咕了几句,有人不太高兴。 “真是的,难得一个休息日,居然要来陪小鬼逛街,”罗杰斯靠在一根灯柱上,头枕着双臂,望了一眼灿烂的日头,嘴里嘟囔着,“话说在前头,如果那群小鬼打起来,我不负责劝架啊。” 白薇失笑:“不会的,不是还有保镖们吗。” 罗杰斯嗤了一声:“他们自顾不暇吧。” 隔他们或近或远,三五成群的保镖大汉,个个穿着t恤牛仔的便装,德莫不想他们跟着自己,无奈之下保镖们只得用这种办法。高大的身材,虬结的肌肉露在外头,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目光,甚至有热情洋溢的女郎上去搭讪,弄得正在工作中的保镖好不尴尬。 和困得眼皮打架的罗杰斯不同,白薇一直注意着德莫的动作,也注意到那个随着遥控器灵活翻转身体的小机器人。这可不是玩具五花八门、各种高科技的二十一世纪,即使在后世,一个遥控机器人也足够一群男孩们围观一整天。 “罗杰斯,你看,那个机器人做得真不错,手艺很赞,能让这个人给我们做实验器材多好。” “异想天开,”罗杰斯又打了个哈欠,看上去眼泪汪汪的,有几分可爱,“医疗器械又不是玩具,难道很简单吗?” 两人说话间,德莫已经把钱交给店主,买下了那个机器人。白薇以为围观的男孩们会很不开心,但不知道德莫和他们说了什么,最后他居然领着那群孩子们走了过来,那样子倒很有几分孩子王的架势,最壮实的两个孩子为他小心地抱着遥控机器人,他兴奋地朝白薇挥手:“薇,我想请他们一块吃饭玩儿,可以吗?” “噢,不!”罗杰斯哀嚎一声,压了压帽檐,好像这样他就不存在似的,低声抱怨:“一个小鬼已经够烦的了,现在居然有一群,我还不如回医院上班呢!” 他的声音很小,德莫听不到,但这不妨碍他感受到罗杰斯的低气压,男孩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罗杰斯,你不欢迎我的朋友们吗?”话音刚落,一群高矮不一、胖丑不同的孩子们齐刷刷地睁大眼睛注视罗杰斯,好像他敢说一个“不”字就是十恶不赦。 “欢迎,当然欢迎。”有气无力的声音,僵硬的笑容,看着罗杰斯被一个小孩子呛得憋屈不已的样子,白薇唯有忍笑。 第16章 气管切开术 最终还是去了街角那家德莫心心念念的冰淇淋店。红蓝黑为主打的店面倒是显得经典大气,不过店里四处摆满的玩具彩笔宣示它最招儿童的喜欢。 白薇靠坐在窗前,她点了一杯柠檬水,日光透过玻璃将水中的柠檬片照得晶莹璀璨。她摇晃了一下杯子,啜饮一口,笑看蹲在地板上的那一群小男孩和一个大男孩。 “噢噢,罗杰斯酷!机器人腾空飞跃,快看快看!” “罗杰斯,我想瞧它连翻十个跟斗!” “罗杰斯……” 围着一个不停做出各种特技表演的小机器人,一群小男孩吵吵嚷嚷,纷纷要罗杰斯指挥机器人做出他们想要的动作。一手掌握遥控器的罗杰斯不无得意,他半跪于地板上,手指在遥控器的各种旋钮和按钮上翻飞,手速快得惊人,随心所欲地摆弄小机器人做各种动作,每每能得到男孩们的一阵惊呼。 一群兴致勃勃的孩子之中,只有一个人不高兴,他脱离人群,默默爬上椅子,坐到白薇对面,埋头吃着自己杯子里的冰淇淋,时不时怨念满满地扫一眼罗杰斯。 “罗杰斯抢我的玩具。”德莫悲愤莫名,委屈巴巴地朝白薇告状。 侧头看了一眼被小男孩围在中央的大男孩,白薇忍笑,噢,这个男人一定不是霍普金斯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心外科医师罗杰斯,先前是谁嫌弃这帮小鬼烦人的?现在居然和“讨人嫌的小鬼们”玩到一块去了,并且不亦乐乎、无法自拔的样子。 “德莫,你要宽容他,他很久很久都没有玩过玩具了,很可怜的,你就让他玩一会好了。”白薇眨眨眼,提出一个貌似正确的理由,惹得德莫直皱眉,好像无法反驳,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可是……” 白嫩嫩的脸蛋皱成包子样,因为充足的血液供氧而红润的嘴唇嘟了起来,蓝色的水汪汪大眼里全是困惑,德莫这幅纠结的小模样可爱极了,白薇禁不住弯起唇角,愉悦地笑起来。 她的五官清秀,本该是那种温婉没有棱角的长相,但白家遗传的丹凤眼为她平添几分凌厉的妩媚。西方人看东方面孔常常会变成脸盲,觉得东方人都长一样,如果白薇不是生就这双在西方也辨识度很高的眼睛,估计她也会沦为让人脸盲的那一群人。 此时此刻她真心真意地笑起来,眉眼舒展,眼波流转,更显灵动,正在操纵机器人执行凌空翻这种高难度动作的男人,仿佛有意无意地朝她看去,微微一怔,继而轻轻一笑,继续和孩子们闹在一块,刚才他那细微的表情动作并无人注意。 倒是德莫看得呆掉,小男孩也有审美的,他毫不吝啬赞美白薇:“薇,你笑起来漂亮极了!” 白薇拿冰淇淋的小勺子轻轻敲了他脑袋一下:“小小年纪,很会讨女人欢心啊德莫。” 说笑间,倒确实有种休假的轻松,这是一个多月的高强度连轴转后难得的闲暇,当白薇发自内心地愉悦笑着的时候,却不知道对面的街角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她,透过冰淇淋店的落地玻璃窗,她的一颦一笑一览无余。 虽是夏天,男人仍穿着一身料子甚好的西服,显得身形笔挺,比西方人瘦削的骨架倒显得他很有些雅致的文气。男人全身并无多余修饰,只在胸前口袋露出一截金色的怀表链,为他增添几分贵气。 一双细白如玉的手揽住男人的胳膊,循着男人目光所视的方向看去,仿佛一无所觉地仰头朝男人撒娇:“子璋,那家冰淇淋店好漂亮呢,我想去瞧瞧!”嵌着花朵的大草帽,时下正流行的的确良面料的碎花连衣裙,露出半截白生生的小腿,脚踩一双牛皮小高跟,挽着男人的女孩笑容甜美灿烂,除却她的东方面孔,她的打扮和巴尔的摩的其他时髦女孩没有任何不同。 叫“子璋”的男人把粘着在白薇身上的目光移开,他安抚般地拍拍女孩的手,以平静淡然的语气开口:“可丽,那家塞满了小孩子,大概吵闹得很,这条街上好多家冰淇淋店,我们再另挑一家吧。” 他想自己一定看错眼了,那个人并不是她,当然他也完全没有前去确认的必要。于是如此说着,他带着叫“可丽”的女孩就要转身离去,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胖得像秤砣的女人猛地撞了他们一下,这女人很重,撞得力道很大,把两个人都撞得一个趔趄。 男人皱了皱眉,想要侧身避开,但女人突然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眼睛瞪大,眼珠子像是要掉出来,嘴巴张开却不发声。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但嘴唇却变得越来越子紫,另一只手抓着的汉堡包不知不觉滚落在地。 可丽被女人可怕的样子吓呆了,她尖叫起来:“你快放开他呀!”她下意识甩出自己的小皮包去打她,居然恰好打中头部,女人歪了一下,软塌塌地瘫在地上。 正值大白天,街上的行人不少,胖女人引起了半条街人的注意,连街边店主也开门探头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短短十几秒,两人身边已经围上一大群人,以为自己打死了她,可丽的脸都吓白了:“我不是故意的!”她紧紧抓住男人的手,惊慌失措,泫然欲泣:“子璋你要救我!” 男人从刚刚就一直没说话,他也被这飞来横祸给惊住,但他的理智回复得很快,立即用英文向周围人快速解释:“她突然撞过来,表情不对,很可能是什么病发作了,大家赶快去叫医院的……” “让开让开!”男人的解释被粗暴地打断,有人强行从重重人群中挤了进来,探鼻息,翻开胖女人的眼睑,匆匆道:“你们离远一点儿,别挡着光线。该死,她开始抽搐了,海伦,快去借把小刀,她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气管!” 话音刚落,一群小男孩呼啦啦地挤进来,手牵手围成一个大圈,把看热闹的路人们拦在外面,领头的男孩长得很漂亮,认认真真地说:“请大家都离远一点好吗?” “她还好吗?”人群里有人在问。 “需要给医院打电话吗?” “我刚买了刮胡子的刀片,这个行不行?”有人从口袋里掏出新买的吉列刀片,一只修长的手不知从何处来,拿起这人手中的刀片:“谢谢,给我吧。”乌黑柔顺的长发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提供刀片的男人愣了一下,那个拿走他刀片的女人将长发随意扎起,和刚才那个男人一起跪在胖女人面前,低声交谈两句,女人的指尖捏着锋利的刀片,寒光一闪,快速地在胖女人的脖子上划了一刀,表皮翻开,血肉模糊。 “啊!”人群里响起骚动。 “他们在干什么,割开脖子人就会死吧!”有人在惊呼:“要不要报警?” 这两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男女对众人的讶异置若罔闻,他们的手指探进胖女人肥厚的脖子里,在一片血肉中翻转,看得受不了的人下意识捂住了嘴。 子璋从刚刚被那个胖女人撞到起,就一直没有离开,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两人的动作,其中一个还是他认识的女人。过于血腥的场面令他觉得胃里难受,不过他觉得自己应当代表这里的所有人提出质疑,于是他冷冷开口:“你们是医生吗?不然这可是当街谋杀。” 女人没有回答,她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正聚精会神地将一支喝饮料用的塑料吸管插入胖女人的脖子。倒是那个蓝色眼珠的外国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他觉得不舒服:“她被汉堡的肉卡出气管,处于窒息状态,我们正在为她实行气管切开术,不过工具不足,只能用刀片和吸管进行紧急抢救。” 他环顾周围一圈,微微一笑,低沉迷人的嗓音从唇边溢出:“霍普金斯,戴纳罗杰斯,baiwei。” “他们是约翰霍普金斯的!”有人低声惊呼,这家巴尔的摩乃至全美名气最大的医院,是巴尔的摩的骄傲,在这里,没有人会不知道霍普金斯。 可丽始终死死揽着子璋的手,紧张不已,事情发展到现在,她终于松了口气,用中文悄声与子璋耳语:“太好了,这里居然有医生,我们运气不错,不然可说不清楚了。”本来是来旅游玩儿的,如果最后惹了一场人命官司,那绝对是得不偿失。话说回来,那个实施急救的医生很年轻啊,而且,很性感。听他说,似乎是叫戴纳罗杰斯? 子璋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与罗杰斯一同手术的女人身上,她乌黑的头发松松挽起,几缕青丝掉落在耳畔,但她无暇关注,沾染血腥的手和专注得闪闪发亮的凤眼形成一种别样的美感。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小德莫对于人们惊讶中含着尊敬的反应很是得意,一副与荣有焉的样子:“他们可是霍普金斯最好的医生,我的心脏病就是他们治好的!”他拍拍自个儿的小胸脯,以此向大家证明他现在是多么健康。不过,有个小细节就是,他只敢背对着罗杰斯和白薇,完全不敢看正中央的血腥急救场面,不止是他,其他孩子都是这样。 罗杰斯真是太没有爱心了,居然让我们这些小孩子来维持秩序,还要忍受这样血腥的场面,到底有没有一点医德嘛——包括德莫在内的所有小男孩都在腹诽。不过谁也不会说出来,因为他们都在罗杰斯面前夸下海口,发誓自己是顶天立地、什么也不怕的“小男子汉”。 瘫软在地,本已了无生气的胖女人忽然动了一下,她的嘴唇慢慢恢复红润,胸膛缓缓起伏,慢慢睁开了眼睛。 “啪啪啪,”人群里自发响起阵阵掌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意,好像全都与荣有焉。惊险的突发状况过去,有反应过来的人终于开始觉得罗杰斯的名字耳熟:“罗杰斯?他是那个往自己心脏插管子的家伙吗,这名字我确实听过。” “好像就是他?不是说他是霍普金斯的小丑么,我觉得他的急救做得很不错啊。” “他?还行吧,那个东方美人的技术更好。” “你是指她的手术技术,还是……嘿嘿嘿……” 悄声的议论看着看着就跑偏了方向,这时候附近一家医院的救护车来了,帮助医护人员把胖女人送上车,整个急救就此告一段落。他们只是把吸管插入气管帮助气流通畅,进一步的处理和缝合还是需要专业设备,不过这个女人的命确实是救回来了。 随着救护车的远去,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白薇走到刚才提供刀片的人面前,刀片上血迹斑斑,她有些不好意思:“很抱歉,我洗一洗再还给你好吗?” “不,不用了,”那人连连摆手,用割过别人脖子的刀片剃须,他会有心理阴影的好么,“送给你作纪念,或者你把它扔了,都可以,都可以。” 说完他就匆匆转身走了,白薇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这人肯定是被刚刚的血腥场面给吓着了,哪里还敢用这刀片。想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下,觉得有点好玩儿,这时候身后又有人叫她:“薇薇。” 和罗杰斯始终发不准的“baiwei”不同,这个人的中文发音很标准,熟悉的嗓音,熟悉的称呼,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 白薇的背脊僵了一下。 她缓缓转身,对着那个唤她小名的男人淡淡颌首:“周子璋,好久不见。” 第17章 故人 两个年轻男女,各自只说了一句话,随即便处于两两相对、沉默无言的状态,任凭是谁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罗杰斯挑了挑眉。 两个人对话是用的中文,他听不懂。 “你在这里做医生?”周子璋微微笑了一下,眉目和煦如春风:“今天谢谢你。” 白薇觉得莫名其妙:“谢谢?谢谢我什么?” 周子璋向她走过去,不自觉地挣脱开身边女人的手臂,他笑看她:“那个女人和我撞到一块,如果不是你,八成我今天要惹人命官司。” “哦,”白薇淡淡应了一声,“不过是碰巧,何必言谢。” 她和过去仿佛一样,依然是那般不温不火、清清淡淡的样子,但仿佛又已经很不一样。刚才救人的一幕印在他脑海中,那双凌厉专注的凤眸里燃着火苗,似乎是压抑在她平静外表下的爆发和释放,纵使那场面血腥无比,她可以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沉着冷静,刀光之间,手指翻飞,有种惊人的美。 真不敢相信她就是自己那个平淡得乏味无趣的前妻。 他递给她一条洁白的丝帕,温声道:“擦擦吧。” 丝帕的一角绣着一丛绿竹,苏州女工刺绣的精湛手艺,他向来如此讲究。白薇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急救带出的血迹已经渐渐干涸。 “不用了,”她没有伸手去接,垂了垂眉眼,淡淡道,“血会弄脏你的手帕,不好洗的。” 周子璋笑了。白薇的婉拒在他眼里,成了她珍惜他的物品的内敛羞涩,原来她还和过去一样。他把手帕又往前递了递,声音更温柔:“不打紧,帕子送给你,任你处置。”周子璋知道,因为自己很少对她这样温声细语,所以当他偶尔这样做一次的时候,她几乎不可能拒绝自己。 罗杰斯听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他很不高兴,瞥了一眼看戏看得兴致勃勃的小男孩,心有不甘地走过去,一把按住德莫的脑袋,弓腰悄声问:“他们在说什么?” 德莫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男的和薇以前认识,他谢谢她救人,免去了他的麻烦,还把手帕给薇擦手,不过薇不要。”德莫摸了摸自己的小下巴,少年老成地眯了眯眼,肯定道:“他们以前的关系一定不一般。” “嘁。”头顶传来罗杰斯不屑的声音,顺便还被他拍了一脑袋:“小鬼懂什么?” “我不懂,难道你懂?”德莫哼唧,赤果果地对他提出鄙视:“罗杰斯博士,你连中文都听不懂。” 罗杰斯瘪了瘪嘴,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过来一个女人,于是闭住嘴不说话了。 “您是霍普金斯的医师?”女人的英文发音不错,声音绵软动听,是比较讨人喜欢的调调。罗杰斯扫了她一眼,不认识。 看她的衣服,貌似是和白薇说话的那个男人一起的,刚刚她还挽着那家伙的手? “我主治心脏病。”罗杰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很抱歉,还是没能记住她的脸。东方面孔果然很难认,白薇是特例。 “你的话,估计要再等四五十年才能来找我。”说完,罗杰斯抬脚,潇洒地走了。 可丽尴尬地愣在原地。 德莫笑眯眯地对她解释:“心脏病患者一般不是老人就是孩子哦,真可惜,姐姐太健康了。”说完,他也一溜烟跟着罗杰斯跑掉。 不知道罗杰斯是不是正好算准了角度,直线走去,正好与周子璋擦肩而过,抬手,一掌“啪”地拍掉那块递到白薇面前的手帕。 “没消毒的,脏。”罗杰斯皱了皱鼻子,很嫌弃的样子。 白薇禁不住笑了。正愁怎么拒绝,在她的认知里,周子璋是个很好面子的男人,可是他的任何东西她都根本不想碰,突然洁癖上身的罗杰斯倒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不过周子璋就很尴尬了,尤其是白薇的笑容令他更觉尴尬。他看了一眼这个毫无礼貌的美国男人,刚刚那一掌拍得可不轻,打得他手背很痛。纵然如此,他依然保持着风度,彬彬有礼地用英文询问:“薇,你的朋友?” 德莫叫她“薇”,罗杰斯觉得没什么,但是这个男人这样叫,他就觉得很刺耳了,简直是在故意显示他和她的亲密关系。 于是乎他对着白薇扬扬下巴,表情倨傲:“你的朋友?看起来不像。” “故人。”白薇淡淡一笑,这个词的个中韵味用英文很难表达,所以她是说的中文,此话一出,周子璋的脸色渐渐变了。 罗杰斯不懂,不过看旁边那家伙的脸色,想也知道白薇没说什么好词,他的心情忽然好了那么一点。 “子璋,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情境变得越发尴尬,白薇并不愿意多做停留,她揽过小德莫的肩膀,微笑着解释,“今天是带我们的小病人出来散心,时间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我已经不是病人了。德莫嘟嘟嘴,不过没说出来,他清楚白薇只是需要一个小借口离开。 白薇朝他挥了挥手,淡淡笑道:“有空再会。”这句话在不同的情境下可以做不同的解释,有时是真心实意的邀约,但大多数时候只是一句敷衍的话,代表着“我们以后估计都不会再见”。 罗杰斯转头,也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bye。” 可丽在罗杰斯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不高兴,而且又发现了周子璋对白薇的不一般,联想到刚刚他注视那家冰淇淋店的目光,她直觉自己这回遇到了对手,更加不高兴。 伸手揽过男人的手臂,她笑得仿若一无所觉,一派天真可爱:“子璋,她是谁啊?国内的朋友吗?” 目光从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上收回,周子璋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可是他依然能做到表情不变,只淡淡回答:“我的前妻。” “那男的是谁?”同样的问话也发生在这边,罗杰斯向来缺乏对八卦的好奇心,医院里的绯闻八卦他从来漠不关心,故而他今天的表现倒是让白薇侧目:“你关心那么多做什么?” “这不是关心我的助手嘛。”罗杰斯嘿嘿一笑,余光瞥见刚刚经过的那家玩具店,他立即道:“等一下!” 白薇觉得莫名其妙:“你要干什么?”看着他一溜烟跑进玩具店,和店老板说了点什么,然后老板写给他一张纸条。 “我也觉得那个机器人做得很不错,或许你说的话有道理,”罗杰斯晃了晃手里的纸条,微微一笑,“人名,地址,电话。如果有机会,他又有兴趣,不妨一试。”医疗器械可是比做玩具赚钱得多的玩意,是不是? 不过白薇想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她觉得八成这个男人是惦记德莫的小机器人,希望人家给他也做一个,毕竟刚刚他那么痴迷是不是?她先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她自己也知道制作医疗器械和制作玩具机器人,个中所需要的专业素养完全不一样。 “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罗杰斯始终没忘记这件事,不依不饶要问个清楚,在尊重*的美国,针对两人目前的关系,他这样的行为其实已经有些逾距。不过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我猜是男朋友!前任!”德莫笑眯眯地举手,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罗杰斯眯了眯眼。 面对一大一小两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家伙,白薇叹了口气:“没什么好猜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不想提起,也压根没想到今天会偶遇。好吧,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和别人说。” “好!”德莫和罗杰斯同时笑嘻嘻地点头。 “他是我前夫。” “咳咳咳,咳咳咳……”罗杰斯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来美国读书前就离婚了,五六年前的陈年旧事。”白薇耸了耸肩,觉得说出来反而轻松许多,她看了一眼咳得满脸通红的罗杰斯,感到很奇怪:“你怎么了?” 被口水呛到气管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想而知,刚刚那个被肉卡住气管的胖女人是多么痛苦了。但罗杰斯觉得自己咳得再狠,也抵不过白薇的话给他的震撼。 开什么玩笑,她看起来才二十岁吧,五六年前离的婚?那时候她不是才十四五岁?上帝啊,不是说中国早已经废除早婚的陋习了吗? 德莫扫了一眼自己这位咳得狼狈不已的主治医师,很是鄙视。不过他想自己可以大发慈悲地帮他的主治问一下:“薇,那你还喜欢他吗?” 被一个小男孩问这种问题,白薇哭笑不得,只能感慨外国孩子果然很早熟,她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怎么向一个孩子解释这种问题才比较好。 “罗杰斯,罗杰斯!” 正好这时候,一个匆匆忙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背着相机箱子的家伙喘着粗气在几人面前站定,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左顾右盼,茫然又急切:“那个被切开气管的胖女人呢,我接到线报,她在被你们急救对吗?” “你来迟了。”德莫摊摊手,很遗憾的样子,他倒是很想被记者拍张照片上报纸呢,只可惜这个记者来得实在有点晚,好戏早就散场了。 “怎么会这样……”他很沮丧地摸着自己的宝贝相机:“我特地准备了新胶卷啊。” 罗杰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望着这个跑得十分狼狈的记者,眯了眯眼,冷笑着说出他的名字:“《太阳报》的记者盖奇?” 第18章 再遇 霍普金斯里人来人往,看病的、探病的,形形色色,脚步匆匆,唯独周子璋不紧不慢,仿若把霍普金斯当成了散步的私家花园。 没人知道他内心的矛盾,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或许是那张照片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昨天《太阳报》登出一则标题耸动的“霍普金斯医师当街割喉救人!”新闻,文章内容还算详实,不过因为记者没能及时赶到现场,并没有拍下救人的画面,报纸上只刊出一张胖女人在医院的照片,和一张救人医师挥手离开的照片。 印在报纸上的黑白照有些模糊。不过这个叫盖奇的记者很会抓拍,巴尔的摩的街道上,衣着休闲的一男一女年轻俊美,女子走在前面,她的长发随风飘散,只给镜头留下半个微笑的侧脸,看起来飘渺而神秘。男子身高腿长,鸭舌帽一压,长腿一迈,朝镜头潇洒挥手。 两人留的都是大半个背影,看似马上就要离开,角度完美,颇具美感,而且拍出一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味道。 其实,实际情况是罗杰斯和白薇无视盖奇的采访要求,抬腿就走,挥挥手和他说goodbye而已。 偶然翻开报纸、看到这张照片的周子璋,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抛去照片里那个抢镜碍眼的外国男人,他觉得白薇看起来很美。 和以前不同的美。 不,以前,他从来不认为她美。 也许是怀念,也许是不甘,抱着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复杂心情,本来应该陪可丽继续游玩的今天,他却假托不太舒服,独自来到霍普金斯。 记得那天有人说那个叫罗杰斯的外国医师是心外科的,也许白薇也是。他在心外科的门诊逛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白薇,然后他又去了住院部碰运气,依然不见她。 应该不凑巧,正好碰上她休息吧。周子璋这样想着,居然感觉松了口气。他脚步轻快地走下楼梯,打算离开霍普金斯,明天他即将和可丽一起踏上回田纳西的火车,以后他大概再也不会来巴尔的摩,也不会再遇到她。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特地费大费周章来霍普金斯?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蠢。 周子璋步履加快。想离开这里的心情如此迫切,谁料在一个楼梯拐角处刹不出车,“砰”的和一个护士迎面相撞,乒乒乓乓,护士手里的托盘险些掉下去,这个意外使得护士很生气:“喂!你走路从来不看吗!” 周子璋很尴尬:“抱歉。” 这时,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清清淡淡的语调:“怎么了杰奎琳?” 叫杰奎琳的护士怒气冲冲:“这家伙走路跟逃命一样,差点把药瓶和器械都撞翻!” 白薇非常意外,她多看了这个男人几眼,不敢确信居然真的是周子璋。 他来霍普金斯干什么? 别告诉她周子璋是特地来找她的。 “好了杰奎琳,快去送药吧,不然费雷尔医师该骂人了,你知道他会的。”白薇安抚性朝她笑了一下,杰奎琳狠狠瞪了周子璋一眼,然后快速往手术室的方向赶去。 留下周子璋和白薇两个人,两两相望,气氛一时凝滞。 先开口的是白薇:“好久不见。” “不,我们前天才见过。”周子璋笑笑,很快从尴尬中抽离出来,恢复镇定从容。他走到楼梯上来,占着身高优势,不需要再像刚刚那样仰望她。 他像见老朋友一样和她寒暄:“你刚刚做完手术?手术辛苦吗?” 白薇穿着手术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高高盘起,口罩挂在脖子上没有取下,衣服上还沾着些许血迹。 她确实刚刚进行完一台重要手术。不过周子璋的关切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干笑一声:“还好,习惯了。” 周子璋深深地看着她,唇边溢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我记得你以前连杀鸡都不敢的……” 回忆以前?这算是个什么事?白薇实在搞不清他说这句话的目的,也不想接话,以前的事情对她而言绝对算不上愉快。 “海伦!”这时候有人在背后叫她,是新进住院医师兰伯特:“我们准备送病人回房,boss叫你呢!” 瞌睡有人送枕头,白薇求之不得:“我马上来!” “很抱歉子璋,今天刚做完一起动脉导管未闭的结扎,很重要的开创性手术,我是助手,必须得看着病人。”她一口气说完听上去非常正当的借口,周子璋微微一愣,欲言又止,但此时她已经抽身离去,步履匆匆地朝推车的方向赶。 “boss在找你呢,手术完你就不见人影,去哪了?那个中国男人是谁,你的朋友?怎么以前没见过?他来找你干什么,不会是心脏有毛病吧?或者他是你男朋友,你看,你都在走了,他还在看你的背影呢。”兰伯特小小声问她,作为新进住院医师中最话唠的一个,他口中的boss自然是他的上级医师布莱洛克。 至于主任斯图尔特教授,他称之为终极*oss。 兰伯特来培训的时间比白薇短,手术经验不充足,不然布莱洛克的动脉导管结扎手术不会一直由白薇做助手,他只能在旁边打杂。 好在兰伯特对此并不介意,能现场参与这样一场术式新奇的手术,他好像已经很满足。 送病人回住院部的路上,这个比母鸡还吵的家伙一直喋喋不休:“海伦,你的手确实又稳又准啊!他们都说你是绣花织毛衣练出来的,这办法真的有效吗?如果有效我也去试试,不过一个大男人织毛衣好像很丢脸,对了,听说罗杰斯医师在学中国剪纸,真的假的?剪纸帮助他完成了低温循环手术,真的假的?” 他一口气问出一连串问题,白薇一个也没记住,而且她觉得兰伯特大概不指望别人回答,只是纯粹想说而已。 “兰伯特,有这个时间说话,不如去嘱咐病人家属一些事情?”一个温和的声音□□来,温柔微笑的表情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兰伯特低着头吐了吐舌头,朝白薇告白:“下次再告诉我真相啊!” “快去!”布莱洛克毫不犹豫往兰伯特的屁股上踹一脚,力道不大,只是一种催促的方式。偏偏兰伯特表情夸张地哇啦啦大叫奔向病房,几乎把整个住院部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布莱洛克叹了口气。 摊上这么二的一个住院医师,即使是布莱洛克也感到头疼。 白薇笑着安慰:“兰伯特只是话多了一点,嗯……其实还蛮可靠的,他的观察仔细又很敏锐,而且心理素质也很好。” “我当然知道他很不错,只是……”望了一眼病房里正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为家属解释情况的兰伯特,布莱洛克无奈地笑笑:“只是我觉得他应该去百老汇,那儿不会埋没他的特殊‘才能’。” 有时候布莱洛克也会有小幽默的,白薇笑了一下:“兰伯特说你找我,有事?” “没事,只是手术一结束你就急着离开,这让我感觉你在躲着我,”布莱洛克的表情浮现出些许尴尬,他抓了抓头发,“我希望是我的错觉,不过从德莫做完手术到他出院,一个月多月以来,你好像一直都……试图躲开我。” 他果然注意到了。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布莱洛克的话令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德莫昨天已经健康出院,他的父母依然没有来接他,管家伯格要带他回欧洲,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再见面。 不过德莫做完手术的那天晚上,她跟着布莱洛克回去、给他敷药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情她可忘记不了。 “或许我们应该进医生办公室里谈谈?”住院部门口,人来人往,不太适合谈私人话题。 既然布莱洛克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干脆开诚布公地说出来自己的担忧:“我觉得你有点儿危险。” “危险?我吗?”布莱洛克指指自己,他眨了眨眼,褐色的眼睛微微睁大,茫茫然的样子,居然有些萌。 “我总怕你再用这样的方式感谢我,”白薇指了指自己被他吻过的唇角,大大方方地说,“布莱洛克,东方女人本质上是很保守的,我们绝不接受这样的感谢方式。” 面对一本正经解释的白薇,布莱洛克微感尴尬。就算对西方人来说,那个吻的位置也足够暧昧,他不会辩解说那是个意外,因为他确实是有意这样做。 他在试探她的态度。 遗憾的是,现在看来,试探的结果并不美好。 “我很抱歉,以后我不会这样做了,所以……拜托别躲着我好吗?” 布莱洛克自嘲地笑笑:“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qj犯。” “不,你是个好人。”白薇带着点调侃,故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气氛陡然一松。 布莱洛克半开玩笑地试探:“其实……我很乐意为我的冒昧负责,你真的不能接受?我感觉自己的条件还不赖,难道全错觉?” “不,那是真的。只要你一招手,会有大把女孩愿意投怀送抱,”白薇轻笑,“不过我觉得把余生全部奉献给心外科就很好啊。” 比起相谈甚欢的两人,现在的罗杰斯感觉非常暴躁。 那个昨天又让他上报纸的记者盖奇,像块口香糖一样粘在他屁股后面,怎么也甩不掉。那家伙不停地恳求:“你说说那个低温循环手术吧,听说病人是rothschild家族的,你是把他冷冻后剖开心脏的吗?万一他死了,rothschild的人不会为此找你麻烦?” 盖奇的喋喋不休让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罗杰斯不得不回头警告他:“我不想接受你的采访。此外,昨天那张照片已经侵犯了我的肖像权,我的律师会找你的。” “好的好的!不过在这之前,你说说那个低温循环手术是个什么神奇玩意吧?”盖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对什么控告什么法院传票完全不在乎,反正报社会为他出头。打听到只言片语的他对这个想法很特别的手术感兴趣极了,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真想揍他一顿啊…… 但这里是医院。 暴躁又挫败的罗杰斯好想找个地方躲躲,他到处转来转去,不巧,在路上碰到一张熟面孔。 那是正要离开的周子璋,他的表情阴沉,看上去心情并不愉快。 “嗨,”罗杰斯驻足,停在周子璋面前,微微眯眼,上下打量,“你,来找她?” 第19章 后院起火 周子璋当然认得这个金毛鬼,那天他和白薇一起出现,后来还上了报纸。 叫罗杰斯的家伙。 他显然也认出了自己,周子璋绝对不愿意承认他是来找白薇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居然敢把他晾在那儿,自己一个人走掉。 她在国外待了五六年,就学会了这种粗暴无礼的待人接物吗? 周子璋冷着一张脸,淡淡道:“与你无关。”他来美国的时间尚短,因为曾经在英国进修的缘故,他的英文口音带着较浓的伦敦腔,听上去傲慢又贵气。不过对美国人来说,日常生活中如果碰到这种口音,那只能成为嘲笑的对象。 起码现在盖奇就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唔……您的口音真是很不错……”罗杰斯微微一笑,仿佛是嘲讽又仿佛是夸赞。 “我想你也不应该是来找她的,失去了一个这样优秀的女人,怎么好意思再来看自己到底有多么失败呢?”罗杰斯语气轻快,上翘的尾音带着若有若无的讽刺和挑衅。 周子璋弯了弯唇角,淡淡一笑:“哦?原来你有评价的资格?”言下之意,他和白薇的过去只属于他们,外人哪有资格置喙,更何况他不瞎,早看出罗杰斯和白薇不过是同事关系而已。 他的笑容和煦而淡然,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将自己摆得很高,一句话里藏着的炫耀之意,罗杰斯怎么可能听不出。 “反正她的现在与你无关,”他摊摊手,一派很遗憾的样子,“大概未来也不会与你有关。” 说完,他挥挥手,笑眯眯地说:“欢迎随时来霍普金斯看病,无论是哪个科室我都有熟识的医师,可以给你介绍最合适你的哦!” 盖奇默默地看完一出好戏,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搞得剑拔弩张,这充满火药味的气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又不傻,还是干记者这行的,脑补能力比普通人更强,早在抓耳挠心地猜他们口中的那个“她”到底是谁了。 写一出“霍普金斯情史秘闻”也不错啊,天天看医生救人,读者都看腻了吧,爱恨情仇什么的最受欢迎了。 这个罗杰斯医师身上果然故事很多啊。盖奇飘飘然地想。 周子璋本来出医院的时候脸色只是阴沉,和罗杰斯交锋完毕后,他的脸色已经是铁青的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一个鹅黄裙子的俏丽身影在医院的林荫道上徘徊,铁青的脸色又多加了一层慌乱的表情。 朱可丽,她来这里干什么? 不是让她今天自己随便逛,他出钱吗? 在周子璋发现她的时候,朱可丽也看到了周子璋。 她的表情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 他不是说身体不舒服,要在酒店休息吗,为什么也跑到霍普金斯来了?是不是为了前天那个叫“薇薇”的女人? 朱可丽其实很心虚,周子璋不在,她正好自己一个人来霍普金斯转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碰到前天那个帅帅的外国医师。为此她还特地穿上一条新买的鹅黄色连衣裙,更加衬得她肤白俏丽,即使碰不到那个医师,说不定还有别的呢? 反正她只是来散散心、调*而已,肯定不会背着子璋和别人有一腿的。她对自己的自制力还蛮有信心。 这样一想,朱可丽一点也不心虚了,反倒理直气壮起来,她来散心,周子璋来干什么?他居然骗她,背着自己来见别的女人? 越想越气,朱可丽柳眉倒竖,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冲到周子璋面前兴师问罪:“子璋!你来这里干什么?” 周子璋迅速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由慌乱转为镇定自若,反问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朱可丽一噎,气得一跺脚,泪光闪闪:“你是不是来找那个女人的?她到底是谁?”那天周子璋的反应她看在眼里,心里就像梗了一块东西一样难受,偏偏他什么也不告诉她。 “都说了是故人,”周子璋朝她伸出手来,淡淡道,“我要回去了,一起走。” “我不!”朱可丽一巴掌拍掉他伸过来的手,又委屈又生气:“今天你非得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骗我,偷偷想来找那个女人?” 她的一巴掌拍得不痛,只是很响亮,招来了医院门口不少人的侧目。周子璋的心里掀起一阵厌烦,当初觉得她明丽清新、不拘小节,任性得可爱,比起永远表情平淡,连笑容也是淡淡的白薇,他觉得可丽就是那西方鲜活的、浓墨重彩的油画,而白薇则是褪色的发黄的古董水墨画,怎么看觉得可丽更得他心。 现在他才知道,她任性的时候不看场合,不识好歹。 有什么矛盾回家里去说,在公共场合闹笑话给别人看吗? 罗杰斯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切,看看女人的表情,再看看男人的,真是十分精彩。只可惜他们说的是中文,自己听不懂,看来早日多学一门语言还是很有必要的。 侧头瞥了一眼目不转睛看事件发展的盖奇,罗杰斯抬腿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然后转身,悄悄地一溜烟跑掉。 他决定今天要一整天待在手术室,看这个该死的记者上哪里找自己! “布莱洛克,把你的手术让给我,我给你顶班怎么样?”甩掉牛皮糖的罗杰斯兴冲冲闯进医生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就布莱洛克和白薇两个人在,不由得眯了眯眼:“你们……” “正在看热闹,”布莱洛克神色自若地接口,他指了指楼下那对年轻的中国男女,“他们在吵什么?” “这个嘛……就要问薇了。”罗杰斯坐下来后猛地灌了一大口水,今天为了躲那个记者,连一口水都没喝,渴死他了。 白薇侧头,瞥他一眼,挑挑眉,没说什么。罗杰斯不是一贯叫自己“海伦”,什么时候改成叫她的中文名了,神奇的是发音居然还很标准,和德莫学的么? 布莱洛克敏感地注意到他的称呼变化,不过他张了张嘴,还是叫了她的英文名:“海伦,你认识他们?” “女的,不认识,男的,以前认识。”楼下,周子璋脸色阴沉地转身离开,女孩跺了跺脚,提着裙子追上去,嘴里还在大吼大叫什么,只可惜楼层太高听不到他们的对话。白薇觉得挺好笑,周子璋那样爱面子的人,现在肯定觉得很丢脸。 罗杰斯靠着椅子,长腿交叉,往办公桌上一放:“薇,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我哪知道,这里根本听不见,”她摊摊手,瞥了一眼已经离开的两人,意味不明地笑笑,“大概是后院起火一类的吧。” 第20章 莱克伍德 “低温环境下人的代谢速率减缓,血液流速减慢,因此理论上我们可以使用低温暂时阻断人体血液循环……”明尼苏达举办的学术交流会上,罗杰斯西装革履,侃侃而谈,他身后的银幕上放映着德莫手术的全过程录影。画面在他阻断血流、剖开心脏的那一刻暂时静止,放大,会议室里产生一些骚动,专业的医师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激动的甚至直接站起来冲到银幕前,好像这样就能把整个手术过程看得更清楚。 白薇安安静静地坐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这里的视角能囊括进整个会议室。她看到,有医师正皱着眉头向罗杰斯提出质疑,也有医师兴奋不已地询问具体操作流程,无论是谁提出的问题,罗杰斯一一从容解答,脸上洋溢着自信而愉快的微笑。 会议室里闹哄哄的,但是并不乱,气氛很热烈。 这时候,有人坐到了白薇的身边。 作为手术助手,她只有旁听的资格,所以这最后一排本来只有她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他很瘦,皮肤也已发皱,脸上有老年斑,但眼睛炯炯有神,淡得几乎成了白色的一头短金发,整整齐齐地梳拢在后,抹了发胶,显得很精神。 可以想象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帅哥。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白薇不由得笑了:“老师。” 明尼苏达大学医院的院长,她的导师奥根斯特。 “你的技术又进步了。”老人的眼睛盯着银幕上的录影,手术时间很短,罗杰斯已经完成缝合,后续步骤换由白薇接手。她的动作有条不紊,好像演练过千百次,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培训未满一年的新进住院医师。 老人微微点了一下头吗,评价道:“薇,你的心稳了,这更难得。”他记得她还是个医学生的时候,第一次做狗的解剖实验,她镇定地做完,完成度和时间都是小组第一,但是转身就跑出去哭得稀里哗啦,一直哭了一个小时不喘气,最后把大学心理健康中心的医生都给惊动了。 到了后来做人体解剖实验,几乎每个与她同班的学生都会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又哭了。 当时奥根斯特觉得这个学生很有意思。 听到她的梦想是做心外科的医师,他的第一反应是她不适合,但是后来又觉得她很适合。 外科医生必须能冷静地处理任何突发状况,如果解剖一只狗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哪个病人会信任这样的医师。 不过,心外科是个特别需要理想和热情的科室。它与最重要的器官心脏打交道,它的前方是一片灰暗,拨开才能见光明,白薇的柔软感性、尊重生命会帮助她成为一名好医师。 奥根斯特相信,在没有止境的手术、死亡、手术、死亡中,她的心会被渐渐磨硬,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变得冷血又无情。 好在现在看来,她在霍普金斯的培训进展很不错。 奥根斯特对自己的爱徒表示满意:“你的状态不错。” 白薇的目光转向还在讲台中央做报告的罗杰斯,笑了笑:“因为,他说如果我还没有准备好迎接残酷,干脆再回明尼苏达医学院进修好了。” “噢,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小伙子,”奥根斯特调侃,“不过薇,如果你被霍普金斯退回来了,我绝对会嘱咐明尼苏达不要接收你。” 学术会议结束后有个自助式的晚宴,白天的交流会在校园里举行,晚宴则在明尼阿波里斯市内酒店。白薇陪着奥根斯特教授一起,倒也认识了不少美国医学界的权威,本次学术会议最出风头的当然是罗杰斯的低温循环手术。这个去年还因为往自己心脏里插导管而沦为笑柄的年轻主治,今年因为这起成功的手术,毫无疑问成为医学界的一颗闪闪发光的新星。 而白薇作为罗杰斯的手术第一助手,也受到了不少医师的关注。 年轻,来自中国,漂亮,女人,就算她想要低调,这些特殊属性也不会容许她低调。比起严肃的学术交流会,晚宴则是给医师们互相交际认识的场所,气氛轻松愉悦,可以谈最近的医学进展,也可以谈肥皂剧谈孩子,或者谈论政治批评总统,什么都行,大家都很随便。 比起众星捧月的罗杰斯,白薇所受的关注就不算什么了。虽然30年代的美国,外科女医生少,但是并不代表没有。不一会的功夫,她已经看到两个烈焰红唇的美女往罗杰斯的口袋里塞餐巾了,不用说,餐巾上一定是她们的号码。 不过她的老师说得不错,罗杰斯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他居然在吃完一块小牛排后,从兜里掏出美女医师给的餐巾纸,毫不犹豫地往嘴巴上一抹,擦干净油腻,然后把纸巾一卷,扔掉。 白薇忍不住要笑。 察觉到她的目光,罗杰斯转身,朝她耸耸肩,表情无奈又无辜的样子。似乎在说他压根没招惹这些女人,谁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主动热情。 奥根斯特注意到白薇的心不在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正和她对视的罗杰斯,不由得呵呵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陪伴,年轻人还是和年轻人在一起更好。” 面对老师别有深意的笑容,白薇总觉得他很可能误会了什么,但是又无从解释,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去找罗杰斯。 她刚刚走近,罗杰斯冲头就是一句:“走不走?”嗓音压低,好像还很兴奋的样子:“比起交流会,这种晚宴真是无聊透了!” “走吧。”他攥住她的手腕,悄悄走到角落,表情很严肃,装作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其实余光一直在偷瞄周围,左顾右看一阵,发现没人上来打搅,拉着她后退,从小门一溜烟出去,跑了。 今夜的明尼阿波利斯星光璀璨,漫步在清风徐徐的街道上,比起应酬不断的晚宴,现在的感觉确实更轻松。 罗杰斯的西装外套搭在肩上,袖子松松挽起,时下流行的珍珠袖扣露了出来,显示这套西服造价不菲。他的表情悠闲自在:“还有哪儿想去的?不然我先送你回旅店?” 白薇摇摇头,她在明尼苏达待了五年,对这里比罗杰斯熟悉多了,自然没有什么好逛的。不过……“你先送我回去?那你去哪儿?” “我?”罗杰斯犹豫了一下,抓了抓头发:“我想去趟莱克伍德。” 白薇愕然。 莱克伍德不是地名,而是公墓陵园的名字。 第21章 克里斯汀 莱克伍德公墓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71年,作为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地标性建筑,它的陵园景观设计在2013年还获过asla专业奖。这个古老而美丽的公墓,大片绿色草坪间零散竖着一些精美的石碑,外围则是树木成林,宁静的湖水环绕。 公墓设计者希望每一个怀着悲伤来送别的人,都能感受到自然的和谐宁静之美。 但无论是怎样漂亮的公墓,它毕竟是死人长眠之处。晚上来这里“拜访”,四周静悄悄、黑乎乎,偶尔有昆虫的声音飘忽传来,死气沉沉,鬼气森森。 白薇觉得坚持要跟过来的自己有点傻。 不过当罗杰斯从口袋里掏出一柄随身携带的柳叶刀时,她只剩下满头黑线。因为这家伙居然猫腰凑在铁门的锁孔前,用纤薄坚韧的刀刃去撬动锁孔。 好好一柄手术刀,竟然成了他的开锁利器。 “ok。”罗杰斯向她比出大拇指,得意一笑。 皮鞋踏在柔软的草坪上,草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捧一束含着水珠的路易十四玫瑰,深紫色的玫瑰高贵艳丽。在月光下,男人英俊白皙的面容和这束盛放的玫瑰一样闪闪发光。修长挺拔的身影掠过一块又一块墓碑,男人目不斜视,不做任何停留,他很熟悉这里。 “好像中世纪的吸血鬼啊,”白薇浅浅一笑,调侃他,“昼伏夜出,专事美色勾引少女,吸其血为生。” 罗杰斯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如果不是明天一早就要赶火车,我也不会大晚上来这里拜访她。倒是你,非要跟来干什么?” 白薇淡笑:“我就不能看看传说中的克里斯汀吗?”听到他居然要去莱克伍德,有些好奇的她多问了一句,罗杰斯告诉她是去看一个因为心脏病去世的朋友,白薇现在的精神状态正好,回去也睡不着,决定跟他一起来公墓拜访。 买花的时候,看着罗杰斯填礼物卡,这时她才知道,他看望的那个朋友,居然就是克里斯汀。 布莱洛克曾经和她说过的那个克里斯汀。 布莱洛克说,“她已经不在这儿”,原来“不在这儿”竟然是这个意思。 罗杰斯叹气:“真不知道布莱洛克那个大嘴巴都和你说了什么,我其实并不希望你知道她的存在,薇。”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湖畔的公墓,这里的风景视野最好,克里斯汀就在此长眠。 “她和约瑟芬皇后一样,最喜欢的花是路易十四。”罗杰斯将玫瑰花束轻轻摆放在她的墓碑前,席地而坐,凝视着墓碑上少女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克里斯汀笑容清浅,仿佛含着淡淡的忧郁,但眼神又有种坚定的豁达,她的笑容定格在这矛盾而迷人的瞬间,回味悠长。 “薇,你来看她的照片,”罗杰斯用手帕擦拭墓碑,他用手指抚过克里斯汀的笑靥,“看她的笑容,是不是和你很像?当然,我不是说长相,你们的长相是不可能相似的。相似的是……气质、眼神,那种难以表达的感觉了,你明白吗?”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联想到了克里斯汀,那真是很难形容的一种感觉。但我并不希望你知道她,你看,我很明白,没有人愿意别人觉得自己和另外一个人相似,尤其是当她已经死了。” 湖畔的月光最好,白薇站在墓碑前,默默凝视少女永远定格在十五岁的别样美丽,看着这笑容,她的确感到了一种奇异的熟悉。 她轻轻地问:“克里斯汀死于什么事故?” “法洛四联症,”罗杰斯耸耸肩,苦笑,“又是法洛四联症。畸形情况多么复杂的先天性心脏病,不打开心脏根本救不了。她死的时候是春天,能够缓解症状的b-t分流术正好在那年秋天被创造出来,很可惜,她没能等到。” 白薇默然片刻:“她很坚强,很多法洛四联症的患者根本活不过童年。” 她想,她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认为克里斯汀与自己很像了。 因为她们同样在痛苦而漫长的等待中期待一丝生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也决不放弃。就算每一天清晨睁开眼都有可能再也看不到落日,但这种每一天都或许是最后一天的体验,没有经历过病魔折磨和生死攸关的人不会懂得。 不知道克里斯汀是否有她这样的幸运,能够有机会在另一个世界再活一次。 白薇以两指按了按唇,再轻贴克里斯汀微笑的照片,对她轻轻说:“天堂好梦。” “我并不介意你说我们的笑容相似,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夸奖。”白薇对罗杰斯这样说,倒搞得罗杰斯一头雾水,她刚刚间接亲吻照片的举动也很古怪,弄得他满心疑问,匆匆和克里斯汀说了几句自己最近的手术大突破后,他转过头来立即询问白薇:“你们以前认识吗?” “我?和谁?” “克里斯汀啊。”罗杰斯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问得很蠢,白薇说过她以前一直待在中国,直到离婚后才被家里准许出国留学,她怎么可能认识远在美国的克里斯汀? 但她刚刚的举动和笑容,仿佛朋友来拜访一样,他差一点就真的以为她和克里斯汀很熟悉。 “中国有个词语,叫神交,”白薇挑眉一笑,“你不知道吗?” 拜访过克里斯汀,她才发现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当时布莱洛克向她提及时,说得那样隐晦不明,令她几乎误会这其中有什么巨大的狗血是说不得的。 布莱洛克和罗杰斯从小就认识,克里斯汀则是那个隔壁家的漂亮女孩。女孩身体不好不常出门,而霍普金斯年轻有为的主治医师们,当时还只是两个熊孩子,经常偷摘邻居家的花或者抱着邻居的猫猫狗狗,偷偷翻墙去找克里斯汀玩。 她喜欢这些有生命力的东西。 克里斯汀最后一次进手术室抢救的时候,罗杰斯正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只有还是医学生的布莱洛克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罗杰斯后来中途改行学医,钻研心脏外科,当然是为了她,为了没能见她最后一面的遗憾。 “她是你和布莱洛克的初恋啊,”白薇想象了一下那些年少青春的场景,不由得感叹,“真是很美好。”她因为心脏不好卧病在床的时候,可没有活力四射的美少年来找她玩。曾经同班的同学们过来看她,每一个人都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喷嚏都会把她吓到心脏病发。每个人都很拘束,很紧张,很怕她会死。 好羡慕克里斯汀呢。 罗杰斯不很自在地偏过头去,看湖水里倒映的月亮:“你不觉得挺蠢的吗?”有次他还照着一本书里的指导做了一个液体炸弹,塞到邻居家的邮箱里引爆来着,就是为了给对面楼上的克里斯汀看新鲜花样。结果不仅吓到了克里斯汀,还被老妈拎回去罚站,一天不准吃饭。不过当时最郁闷的竟然是白让布莱洛克占了便宜,他被罚站,布莱洛克就可以霸占克里斯汀一整天,好不甘心。 现在想想,简直蠢爆了。 “蠢吗?或许吧,”白薇笑笑,“但我想有你们在,克里斯汀一定过得很开心。” 罗杰斯微微一愣,她说得十分笃定,表情了然又平静,好像经历过一样。他忍不住想问:“你该不会也得过心脏病吧?” 话刚出口,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今天的第二个蠢问题。 哪里会有心脏病人能够担任高强度的外科手术。 谁知道白薇居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严肃地回答他:“我想我上辈子肯定就是因为这个病死的。” 第22章 实习医师 从明尼苏达回来的第二天,轮到白薇查房,她刚拿着记录本从办公室出来,突然呼啦啦冒出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来。 “这是……什么?”白薇愣愣地问领头的塞班,他是费雷尔医师的下属住院医师,虽然在罗杰斯倍受冷遇的时候他试图挖走她而不成,不过事后谁也没有计较,到了现在,已变成塞班嫉妒她的好运了。 “新来的一批实习医师,正好流动到我们科,”塞班咧开嘴笑得灿烂,“海伦,麻烦你带他们查房,熟悉一下我们科的情况啦!” “大家注意!罗杰斯医师刚完成低温循环的开心缝合手术,你们都知道吧?海伦就是罗杰斯医师在那场手术里的助手!有机会好好和海伦学习,这是你们的荣幸!”塞班转过头对实习的菜鸟医师们严肃宣布。 七八号人说少也不少,塞班刚一说完,人群里立即产生一阵骚动,有人小声惊呼:“原来是她啊!” 还有人不屑地嘀咕,以为没人能听见:“有什么了不起,换了我也能做到。” 比起住院医师们,实习医师是刚刚从医学院出来的,完全没有任何医院工作经验的新人,菜鸟中的菜鸟。实习医师们会在医院的各个科室间流转,初步熟悉医院的器械操作和工作流程,更重要的是在实习中确定自己最喜欢或者擅长的是哪方面工作。 但实习医师的毛手毛脚、不知天高地厚也是出了名的令人头疼。 心脏外科不是很热门的科室,所以往常都是零星的一两个来实习,今天这种一群人一块来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以这群实习新人不停窃窃私语的活跃表现来看,很显然还没经过医院工作的摧残折磨,要是平常给他们指导一下也无所谓,但心脏外科的查房工作为了照顾病人情绪,安安静静是最好的。 白薇自己也很讨厌一群人吵吵闹闹。 白薇指了指手表:“塞班,规定时间到了,我得马上去查房。我很乐意回来之后指导一下他们,但在这之前恐怕不行。” “噢……你不乐意带他们?”塞班用很失望的口吻感慨:“也是,海伦可是很忙的,哪有时间带你们这群小菜鸟?算了算了,还是……” 白薇冷冷地打断他:“塞班,你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吗?” “我说错了什么吗?”塞班无辜地耸耸肩,露出一个不知所措的笑容。 白薇扫了一眼跟着他身后的年轻医学生们,两女六男,她问:“你们今天新到,塞班向你们解释过心外科的一般工作流程了吗?” 菜鸟们齐刷刷地摇头。 塞班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 白薇问他:“塞班,你是不愿意指导他们吗?” 塞班干巴巴地笑了笑:“当然不是,我只是很忙,你知道费雷尔医师今天有三台手术需要我帮助,我必须准备一下。” “我记得那三台手术的时间都定在下午,”白薇毫不客气地揭穿,“不知道你上午还需要忙什么?” “我不是不乐意带你们查房,只是心脏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休息,人太多不好。如果你们希望的话,来两个人跟着我,剩下的人……”白薇朝脸色僵硬的塞班笑了笑:“剩下的人听塞班医师安排,他可是资深住院医师呢。” 女士优先,最后是实习医师里唯二的两个女生妮可、珍妮弗跟着白薇去查房。两个人之前实习的科室都是内科,比如呼吸内科、神经内科、消化内科之类,这还是第一次来外科见习。白薇告诉她们怎样写观察记录,需要记录病人的哪些情况等等,虽然比较悲催的一个事实是,查房记录很少被主治医师拿来参考治疗,因此常常只是拿来给新人练手而已。 不过,曾有新人在查房时发现病人的症状与主治医师的诊断不符,从而避免了一场误诊悲剧的发生。所以查房虽小,依然必须谨慎认真地对待。 听着白薇的解说,妮可很认真地拼命点头,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不停记着什么,珍妮弗也在听,不过她时不时会冒出一些与此话题完全无关的问题:“《太阳报》上说,接受低温循环手术的那个病人是什么富商家族的继承人,他病好后给霍普金斯捐了一笔天文数字,是真的吗?” “《太阳报》的混蛋盖奇,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恶狠狠的诅咒语气,当然不可能出自白薇的口中。 “哦!罗杰斯医师!”望着站在白薇背后的那个男人,珍妮弗两眼闪闪发光,抿着嘴唇做淑女的微笑:“很高兴见到您本人,我是珍妮弗,珍妮弗·迪亚。您的低温循环真是天才设想,手术太精彩了!” “低温循环?那不是我的设想,是比奇洛的,我只是完成了实践,”罗杰斯凉凉地回应,“作为一个医学生,你的信息来源居然不是《柳叶刀》而是《太阳报》?” 一直默不作声的妮可捂着嘴偷笑,珍妮弗的脸色一时变得很难看,但她很快恢复正常,微笑着说:“从理论到实践的跨越可不是小小一步而已,您的手术方式和过程必定也是天才般的。” “恭维话说得真好听。”罗杰斯连眼皮也没抬,懒得再理会她——这倒也不是蔑视或者傲慢,主治对待实习医师的态度常常都是这样漫不经心。因为实习医师与主治的世界隔得比较遥远,可以说,这群人在动真格的治病救人中几乎完全帮不上忙。 故而主治们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多余经历,一切指导交给住院医师。 所以他只是转头对白薇说话:“又来了一个倒霉蛋,查完房后,一会过来瞧瞧。” “哦?你是说……”白薇挑了挑眉。合作多时的默契让她立即明白罗杰斯口中的“倒霉蛋”是指的什么,又是一个需要低温循环条件下才能救治的病人?他们昨天才回到巴尔的摩,病人来得倒是真快。 盖奇的《太阳报》所造成的舆论势头,可比区区的医学交流学术会议或者医院杂志来得更快更广。 有些医生会很喜欢自己在社会上造成的这种名望,但罗杰斯显然不属于此类。 望着罗杰斯匆匆走远的背影,珍妮弗的眼睛一眨不眨,她捂着脸颊小声惊呼:“老天……他本人比报纸上的照片更帅……” 看着第一天来的实习医师就对罗杰斯发花痴,白薇并不觉得反感或者生气。以前她实习的时候也见过不少这种情况,初出茅庐的医学生们或是爱上某个美艳女护士,或是对哪个年轻有为的医师大献殷勤,不过当这批实习医师完全融入医院工作后——换言之,被永无止境的加班、值班、工作给折磨得心力交瘁时,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他们就没精力多想了。 不过就现在看来,珍妮弗的心机有些多,这一点她不是很喜欢。 罗杰斯的这个小插曲打断了查房过程,珍妮弗呆在原地,两眼好像都能冒出桃心来,她不得不出声提醒:“该走了,我们还有好几间没查。” 白薇刚刚跨进另一间病房,迎头匆匆走来一个白大褂,差点和她撞到一起。 “当心一点,布莱洛克!” “噢,很抱歉,”布莱洛克自然而然地扶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我走得太急,没注意。” “您是布莱洛克医师?”白薇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的妮可突然出声,她激动得脸都红了,声音在颤抖:“听说您已经完成了动脉导管未闭的结扎手术,这是真的吗?” 望了一眼这个个子娇小的女实习医师,布莱洛克有些诧异:“是的,不过病人前天才出院,我的论文还没来得及发表,你是从哪里得知……” “您的病人是我的一个表弟,所以我才会知道得这么快,”妮可的脸红扑扑的,“您之前已经失败过两次,仍然能够这样执着地坚持这项手术,是什么信念在支持着您呢?” “信念?”布莱洛克愕然,他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装模作样的,很假,布莱洛克并没有回答,反而转头望了一眼白薇:“薇,这是……新来的实习医师?你负责带?”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好好“管教”她们了。 白薇讪讪一笑,不说话,只侧身留出空间,让布莱洛克先走一步。 布莱洛克朝她一笑,走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中午有空吗?一起吃饭。” 就这么小小的一个瞬间,她立即感觉到来自妮可的复杂目光。 白薇颇为无语。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对她们太和蔼可亲了,居然让她们还有时间有精力想那些有的没的。 不知道经过心外科工作的几日辛勤“操练”后,她们还能不能保持住现在的花花心思。 第23章 中国来客 令白薇意外的是,推开病房门后竟然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看着她惊讶无比的表情,罗杰斯笑得有几分得意:“没错,不用怀疑,他们就是从中国来的,是你的……” “罗姨。”不等他说完,白薇用中文喊出一个称呼。罗杰斯很高兴自己听懂了,但是同时也很郁闷,因为她完全忽略了他这个主治医师的存在,走上前去和病人家属热烈攀谈。 女人坐在床边,凝视着自己沉睡中的孩子,满面愁容。听到白薇喊她罗姨,她十分惊讶地抬起头:“你是……小薇?” 白薇笑着点点头。 罗姨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来,她看向自己温文尔雅的丈夫,介绍道:“这是白家三小姐,白薇,以前我还带她一块出去玩儿呢。小薇,这是你张叔叔。” “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张叔的身材清癯消瘦,头发竟然已经花白,但那儒雅的气质能够显示他确实教养不凡。 “张叔过奖。”白薇亦礼貌地回复他。白家人的相貌基因很好,她去世多年的父亲是有名的美男子,虽然因为长相偏于柔美遭致不少非议,但他的能力却无人敢置疑,白家在他的带领下又达到一个新的高峰。说她和父亲像,当然是夸奖。 白家和罗家曾经是世交,只是因为罗家受战火波及严重,家族里也没什么可堪大用的人才,战后已经渐渐没落。 罗姨是罗家的五姑娘,听说她嫁了一个文人青年,当时家里十分反对,但罗姨坚持,也就嫁过去了。白薇记得二哥和自己说过,这位张叔后来成了有名的大学教授,现在的教授和后世的不一样,头衔难得,实力过得硬,地位和工资也高。想来两人有钱来霍普金斯给孩子看病,日子该是过得不错的。 因为白家和罗家联系减少,罗姨又脱离本家多年的缘故,所以罗姨的孩子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床上躺着的女孩有着很多先心病患儿惯有的苍白纤细。她闭着眼睛,但白薇知道她并没有睡着,病人是装睡还是真睡,她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不过她无意揭穿。 女孩看起来是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相完全结合了她父母的优点,清雅美丽,如果能长大,一定是个美人。 先心病的发病率在千分之五到千分之十,一千个人中就有五到十个心脏病患儿。如果按照残酷的自然界法则,这些孩子是应该一出生就被淘汰的残次品,但这些理应被舍弃的残次品常常是那么聪明可爱又美丽,小查理、凯莉、德莫、还有面前这个小女孩,都会让人切齿痛恨造物主的残忍。 “罗杰斯,她的诊断是?” “房间隔缺损,和德莫一样。”谢天谢地,终于回到他能够听懂的母语了。 “她的身体条件……合适手术吗?”白薇之前已经看过相关的检查报告,觉得这个孩子比德莫要孱弱很多,因为东西方的体质差异,以及男孩女孩的性别差异,德莫能够承受的手术,她未必能够承受。 “没有什么不能做的!”罗姨听得懂他们之间的英文对话,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提高音量插口:“我们家欣欣很坚强的,她绝对可以扛过去!” “报纸上都写了,你们不是帮一个外国小孩成功手术了吗?他是房间隔缺损,我们欣欣也是,所以欣欣肯定也能治好!” 她的眼里布满血丝,情绪从平静猛然跳跃到激动,中间完全没有任何过渡。 “小薇,我知道你厉害,你帮帮我们欣欣!你必须帮她,这是命令,命令!”她一把抓住白薇的手臂,看着她有些狰狞的表情,白薇吓了一跳。 罗杰斯悄悄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这就是我一定要你过来的原因,同是中国人,比较好沟通对吗?” “哦?”白薇撇头,回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只是距离一时没有把握好,差点撞上他的鼻子,罗杰斯就势往后退了半步,低笑:“不错的香味。”他的声音极轻,几乎是以口型来传达的这两个单词,没等白薇冷眼瞪他,他自己先大大方方地开溜了:“既然你们是同胞,有事尽可以找我的助手,白薇,她会为你们解决。” 白薇两个字的中文发音非常准。 张叔把罗姨抓住白薇的手拉了下来,他比妻子冷静得多:“很抱歉,白三小姐,让你和罗杰斯医师受惊了,她的情绪……最近不很稳定。”他显然也看出了罗杰斯找白薇来的安抚意图,现在的心脏手术是很需要病人家属理解配合的,罗姨的情绪起伏动荡太大,会影响病人。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小薇……”罗姨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泪水从她的指缝滑落:“我真的控制不住……我害怕……欣欣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了……我已经不能生了,不能生了你知道吗?所以你一定要救欣欣,我们两家以前那么好,我对你那么好,你肯定会救她的对不对?” 说着说着,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妈,你不要为难人家,一切尽人事听天命。你这样子会搞得我心烦意乱的。”一只苍白的小手轻轻拍了一下罗姨的背,欣欣终于不装睡了,她的眉头微微皱着,显然对母亲的情绪失控很不耐烦。 估计她装睡的意图就在于此吧。 女儿的话比丈夫的好用,罗姨快速地拿手背抹干净眼泪,眼圈红红的,很抱歉地对女儿说:“欣欣,妈妈把你吵醒了,对不起啊。” 站在女人的角度,白薇能够理解罗姨的心情,唯一的宝贝女儿,掌上明珠,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她不清楚罗姨不能再生育的原因,但目前她的精神状态并不适合陪在欣欣身边。 幸好张叔的情绪很稳定,父母双方有一个明白人,白薇想有机会要和他聊一下暂时让罗姨离开的问题。 从欣欣的单人病房出来,迎面跑过来一个穿灰条纹衬衫的男人,他跑得很急,差点撞到白薇。今天是怎么回事,先是布莱洛克,然后是罗杰斯,现在又是这个太阳报的记者盖奇,今天她好像很容易和别人撞车?难道今天不宜出门? “抱歉抱歉!”盖奇把歪掉的帽子一压,提着装照相机的箱子拔腿就跑,白薇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你干嘛?这是心外科的病房,万一撞到哪个心脏病人,后果你担得起吗?” 盖奇一愣,咽了一下口水,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冒失,挠头傻笑:“这个,好像……啊哈哈……好像担不起哈哈。” “盖奇,你又来霍普金斯干嘛?今天罗杰斯没空,不,他每天都没空搭理你,你知道的。” “我可不是来找罗杰斯的,”盖奇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和发型,提提他的照相机箱子的背带,笑得很得意,“我来找布莱洛克医师,你们心外科的新闻人物可不止罗杰斯一个。” 白薇愣了一下,在她愣神的工夫,盖奇已经眼尖地发现了布莱洛克的身影,立即挥着手大喊:“嘿,布莱洛克医师,上午好啊!” 布莱洛克正边走边翻着病历记录,和跟在他身后的兰伯特说着什么。听见盖奇的大吼大叫,他抬头,好脾气地笑了笑:“盖奇先生,如果不介意,在我的办公室等我吧。” “当然可以!”盖奇高声回答,很是兴奋的样子,白薇忍不住狠狠踩了他一脚,警告他:“医院里不许大声喧哗,尤其是心外科的病房!” 面对女士的愤怒,盖奇还是很乖巧听话的,顺从安静地去了布莱洛克的办公室,最后不忘朝白薇做鬼脸:“像罗杰斯那样不识时务、不肯接受我采访的家伙,迟早会吃大亏的!” 比起前几次见到盖奇的时候,这一次他抹了发胶,穿的衬衫西裤质地良好,皮鞋锃亮,看起来生活状态好了很多。 不过他那有些得意炫耀的话,令白薇不由得皱了皱眉。 还有,他是布莱洛克主动邀请来的吗? “盖奇?靠,那块牛皮糖又来了?”听白薇说完在走廊遇见他的事情,罗杰斯不以为意,继续在办公室一角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找东西:“谢天谢地,只要他不是来找我就好。” “那个中国女孩的父母,你和他们谈得怎么样,她的母亲情绪很不稳定,”罗杰斯跪在地上埋头翻文件,好好的档案柜被他弄得乱七八糟,“哦,对了,这次手术可能会有其他医院的医师来参观,做好准备,别丢我的脸。” 看来,他对盖奇采访谁的话题,确实是真的完全不感兴趣,但是布莱洛克…… 或许只能说各人的价值取向不同吧。 “罗杰斯,你到底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短短一会,整个办公室已经被他折腾得到处都是纸张文件翻飞,白薇连下脚都困难,实在不能忍了。 “我在找亚洲先心病患儿的诊疗记录。” 罗杰斯苦恼地挠了挠头发,跟她解释:“霍普金斯成立到现在,接收东方病人的病例虽然不少,可是心外科里却几乎没有,我记得上一例似乎还是在战前。而且你们的体质和我们有差异,我不确定她能在低温循环条件下撑多久。” 白薇想了一下,很快就笑了:“我让中国的同行找到近年的相似病例诊疗记录,然后发传真过来不是更好?”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罗杰斯的两眼先是一亮,但很快又变得犹豫:“但是那些记录不一定对我有用,你知道的,心外科在中国,恐怕……” 白薇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这个世界和她以前的世界不一样,战后就统一了的中国经济发展非常迅速,工业和科技都在逐步繁荣。但是医学和世界一流水平还有差距,每年顶尖的医学峰会上少有中国人发布研究成果,相应的生物学、化学等等学科也依然在努力的追赶阶段。 心外科更是较新的、还在摸索阶段的学科,国内的心外科水平如何,甚至有没有设定心外科,她心里没底。 白薇沉吟片刻:“那我打个电话问问导师,明尼苏达医院或许接收过类似病例。” 她走到办公桌前准备拨号,罗杰斯却从一张椅子上突然跨过来,抓住她的手臂:“薇,你生我的气了?” “生气?我为什么生气?” “没有人愿意听别人说自己的祖国不好,我知道你们对此很介意,”罗杰斯说,“抱歉,我刚才不应该表现出不相信的态度。” “可是你明明就真的不相信啊,”白薇叹了口气,“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国内的水平如何。”比起后世,现在的传真费用很昂贵,而且只有部分地方专门设有传真机,传真一次并不方便。如果中国国内传来的资料没有参考价值,无形之中就拖延了手术时间。 而且只看罗姨和张叔千里迢迢把孩子送来霍普金斯这一点,她就应该清楚,中国的心外科还需要努力。 想到这一点,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最终白薇还是求助了自己的导师,奥根斯特教授,明尼苏达大学医院的心外科也颇有名气,曾经收治过两例亚洲先心病例,诊疗记录也很完善。 欣欣的身体状况至今仍然不算很好,但比起她刚刚住院的时候已经好转不少。罗姨坚持不肯离开女儿的病房半步,但是她最近的情绪状况居然平静了很多,只是有时候反应很迟钝。 白薇追问再三,张叔才告诉她,罗姨居然给自己注射了镇定剂。 “有处方的。”看着她皱起的眉头,张叔顿了顿,如此补充道。 白薇能够说什么呢?她只能叮嘱张叔:“欣欣手术后,让她不要再用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摆在欣欣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回去继续休养,等身体状况更好一点、或者者是下次病发的时候再来,另一条就是马上手术。 她的父母为她选择了第二条。 张叔说:“我们的积蓄都压在这上面了,我知道欣欣不能再拖了,她越长大,心脏的负担就会越重。” 罗姨说:“一切就靠你了,小薇。” 白薇很为难,按照医生的伦理道德守则,她不应该参加亲戚朋友等相关人员的手术,但是低温循环一共只成功过一例,除了她,罗杰斯找不到能配合他的助手。 “权当压力训练好了啊。”比起她的心事重重,罗杰斯倒是显得异常轻松,这次手术吸引了三四所医院的心外科医师参观,手术室外一时人头窜动,主任斯图尔特教授也来了。所以,其实他的压力应该更大才对。 欣欣在众人的注视下被推入手术台,罗姨伏在丈夫的怀里呜咽,她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倒是欣欣显得很豁达,躺在那儿,笑着对父母比了一个大拇指。 和曾经的德莫一样,她躺在变温毯上,体温逐步下降,36c……34c……30c…… 因为身体条件的差异,比起德莫,她的体温随着温度下降得更快,好在事先对亚洲患儿的身体素质有过了解,罗杰斯显得游刃有余。他依然使用正中开胸打开欣欣的胸膛,阻断心脏的大血管,暂停血流。 然后,罗杰斯切开欣欣的左心房,正准备缝合房间隔缺损的时候,他的柳叶刀却停滞了。 “薇……它不对。” 他叫了白薇一声,白薇这时候已经看清楚了,它不对。 确实存在房间隔缺损,但出问题的地方竟然不止一个。 她的心脏畸形比德莫严重得多。 第24章 遗憾 手术室外响起一片叹息。 透过大荧光屏的实时显示,每个来观摩学习的医师都看到了欣欣那颗打开的心脏,虽然因为技术限制,现在的屏幕显示并不很清晰,但心外科的医师人人都有双好眼睛。 可惜了,剖开心脏的过程那样完美,缝合的手法也无可挑剔,唯独……诊断失误。 这个孩子,救不了。 看着屏幕对手术过程的显示,无数医师在心底如此惋惜。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精确诊断的重要性。 虽然观摩的医师们没说什么,但是罗姨从他们的叹息和表情、眼神中感到了不安。 是欣欣的手术出了问题吗? 可是并没有大出血,手术室里的一切还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呢,罗杰斯医师已经把缝合工作交接给白薇了,手术应该马上就要成功结束了啊。 那群医师们在叹息什么呢? 罗姨很忐忑不安,她想上前询问原因,可是又很怕。她求助地看向丈夫,但丈夫却并没有看她,只留给她一个看似专注的漠然侧脸。 她的心中忽然涌现出无穷的忿恨,或许罗家人真的没有骗她,他的孩子不止欣欣一个,所以他才这么淡定自若吧? 罗姨突然很想冲上去撕开这个男人伪善的面具。 但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了,护士们把欣欣推了出来。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别的,罗姨觉得欣欣的面色比进去之前红润了很多,看起来健康多了。 斯图尔特教授观摩了手术全过程,他轻轻拍了拍这位爱徒的肩膀,摇头叹息:“这不是你的错。” 罗杰斯唯有苦笑。 “欣欣怎么样了?手术成功了吗?”等到麻醉未消的女儿被送入病房安置好,罗姨终于忍不住用中文问白薇。 白薇看了一眼罗杰斯。 这种事情,熟人恐怕反而不好开口,就算她开口,罗姨恐怕也不会信。今天是个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因为心脏造影技术并不成熟,误诊的事情时而有之,在这个心脏手术很稀少的时代,误诊有时候不是大问题——反正横竖都治不了。 可是罗杰斯的手术实践却证明准确的诊断是何等重要。 罗杰斯摸摸鼻子,果然坏人还是得他来当:“罗女士,很抱歉,您的女儿除了房间隔缺损,同时还伴有二尖瓣畸形。” 罗姨的脑子嗡地一声。 因为女儿的病,她几乎已变成半个心脏病知识专家,她知道伴生性的心血管畸形意味着病情比想象的更复杂,而二尖瓣……是个很脆弱很容易破损的结构。 “那……能治好吗?”她心存一丝侥幸,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罗杰斯。 她死死地注视着他,好像他敢说一个“no”,她就会立即扑上来掐死他,有时候病人家属所带来的压力比手术更大。 但罗杰斯仍然轻轻摇了摇头。 这场手术,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把欣欣的心脏打开,检查了一下,然后再合上。 原发性的房间隔缺损有可能伴随二尖瓣和三尖瓣畸形,二尖瓣的畸形病变很复杂,目前没有任何修复手段,没有任何病例可以参考。且不说瓣膜组织非常脆弱,手术时容易破损,就目前的医学水准,和低温循环条件的时间限制,他也根本不敢下手去做二尖瓣修复。 比起让这个小女孩马上死在手术台上,能让她多活几天,当然更好。 “骗子!你说谎!”凄厉的一声尖叫,罗姨的面孔骤然扭曲狰狞,她扑上去一爪子挠在罗杰斯脸上,虽然罗杰斯后退得快,及时钳制住她的双手,但英俊的脸上还是留下了浅浅的三道痕迹。 罗姨双腿乱踢乱动,试图拿牙齿去咬罗杰斯!“你放开我!算什么医师,还霍普金斯!我看你是跳梁小丑,手术前怎么不说我们欣欣有二尖瓣畸形,明明是你不会做手术而编造的借口!” 作为一个有绅士风度的医师,面对这个发疯似的中国女人,罗杰斯表情尴尬又为难。 “阿萍,你冷静点!”张叔厉声呵斥她:“人家医师已经尽力了!别在这里丢脸!” “我呸!丢什么脸,我tm不怕丢脸,只要能救回我女儿,我什么也不怕!” 罗姨啐了自己的丈夫一脸唾沫,冷笑道:“姓张的,你说,是不是你买通了白薇,让她帮忙买通这群医师护士,让他们不救我们欣欣?好让你有借口和我离婚,和那个小jian人还有她儿子双宿双飞!” “啪!” 清脆的一个巴掌响起。 出手的是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白薇。 “罗姨,就算你怀疑我的人品,也不该怀疑霍普金斯的专业素质,”白薇冷冰冰地望着这个被她打得呆愣的女人,心里对她充满同情又充满鄙夷,“半个美国的著名医院的医生今天都在那儿观摩,你可以挨个问问他们,我们有没有骗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余光瞥见张叔的脸色微微发青。 “罗姨,别忘了你身后站着的是罗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白薇不咸不淡地说道,一直两眼无神的罗姨竟然稍稍恢复了清明,是的,她都忘了,如果姓张的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只要她开口,罗家人不会不出手相帮。 而罗家的背后,还站着无数个世家,虽然或许已然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看了一眼自己丈夫极力掩饰的不自然神色,她不由在心中冷笑。 这时候却又是白薇打断她的思绪,把她拉到麻醉劲头未过去的欣欣面前,认真地说:“罗姨,好好珍惜和欣欣相处的每一天。”顿了顿,她在罗姨耳边轻声补充:“麻醉药效虽然没有过去,但是欣欣可以听见我们说话的。” 罗姨一愣,她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的女儿,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烂摊子,真是一个烂摊子。 从病房里走出来,白薇很想叹气,她还记得罗姨当年执意要嫁给这个男人的决绝态度,好像即使与所有人为敌也无所谓,谁想到十多年后,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虽然罗姨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但张叔脸上神情的变化她也看在眼里,恐怕确实有古怪。 白薇细细思索了一会这件事情,罗杰斯跟在她后头走出病房,期间一直一言不发,他沉默的姿态终于令白薇侧目:“罗杰斯,你怎么了?她抓得你很痛吗?” “没……”罗杰斯有些郁闷,刚刚他们几乎都在用中文交谈,他只能听懂几个单词,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旁,全程靠猜,和听天书没有差别。 他觉得很不高兴。 “让我看看。”白薇扳过他的脸,踮起脚来仔细检查了一下。罗杰斯躲得很快,罗姨只挠到他的左侧脸,三道痕迹,一道破皮,两道渗出一点血丝。 她观察得很仔细,并没注意到这样的姿势过于靠近和亲密。 更没注意到罗杰斯微微俯身,企图把脸凑得离她更近一些。 “我去给你拿点药擦擦,希望不会在你英俊帅气的脸上留疤。唔……如果这儿留络腮胡子的话,那肯定是不会毁容的了。”白薇调侃了一句,转身准备去护士站要点消毒棉签和药,却突然从走廊那头呼啦啦挤进来一大群人,有老有少,个个西装革履,不是刚才那群观摩的医生们又是谁? “罗杰斯,手术可惜了,不过低温循环下剖心的过程确实非常精彩!”有年长一些的医师拍拍罗杰斯的肩膀,赞许又惋惜地说。 “罗杰斯医师,我想请问一下什么时候阻断血流是最好的?”有年轻的医师向他询问技术上的细节问题。 还有的医师抓住了白薇:“你是奥根斯特的学生,那个二年级时就发现尿素的海伦?我记得你,你今天的缝合很精彩,手技非常不错。听说罗杰斯一直让你做他的手术助手?海伦,你当住院医师几年了,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医院?”居然公开挖霍普金斯的墙角。 白薇讪讪一笑:“先生,请容许我先找点药过来给罗杰斯医师处理伤口。” “啊,罗杰斯医师出什么事了?”明明是一群眼神好使、技艺精湛的外科医师,却人人都对罗杰斯脸上那三道抓痕视而不见,白薇提起,众人还茫然地问:“罗杰斯,你哪里受伤了?” “哦,是脸上啊。”发现不过是三道小小的抓痕而已,大家不以为然,继续纷纷向罗杰斯提问。 白薇颇为无奈,只好自行悄悄退出人群,先找护士拿点药过来。可是等到她把药拿来,发现新的问题又来了,这一群医师在美国各大医院的心外科都是排的上号的人物,大家挤在一块,她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罗杰斯耐心细致地上药,偏偏他伤的还是脸。 绝对不是她的心理暗示,大家真的都在用很奇怪的眼神围观,并且津津有味。 “薇,你在干嘛,快点啊。”罗杰斯把脸凑过来催促她,一脸的不解和无辜。 白薇拿着棉签的手有点僵硬。 正好,余光瞥见站在人群最外围的实习女医师珍妮弗,眼下顾不得这个女孩对罗杰斯的过分热情,她直接把端着药的盘子往珍妮弗的方向一递:“珍妮弗,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你来帮罗杰斯做一下伤口处理,小心不要留疤!” 本来用很复杂的目光望着白薇的珍妮弗,听见这个指令,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yes!” 第25章 撞见 把药和棉签交给珍妮弗,白薇毫不留恋地立刻走掉。 医生这种职业,只要想做事,随时都能找到事情做,所以白薇说自己想起来“还有事”,也不算说谎。 期间碰到兰伯特带着上周来的那几个实习医师查房。比起总有点小心思的塞班,话痨兰伯特大概确实更适合这种指导工作,他把自己知道的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新人,而且说话风趣幽默,看起来和实习医师们的关系很不错。 “海伦,我们心外科最近可真热闹,”看见白薇,兰伯特朝她挤眉弄眼,“我觉得我的boss很快也要出名了。” 兰伯特所指,当然是布莱洛克接受盖奇采访的事情。 心外科的地盘,其实也就那么一点地方,没有秘密可言。早上盖奇那么高调地闯进来,谁都知道。 盖奇最后采访完毕,离开的时候心满意足,居然主动跑过来找白薇炫耀:“布莱洛克医师真是个十分优秀的医生,他会比你的上级医师更受欢迎的。” 白薇淡淡道:“那祝您早日升职如愿。”她对盖奇的炫耀不以为意,有些人很看重的东西,有些人并不看重。既然在他眼里根本不重要,那也就无所谓妒忌不妒忌的了。 “我让你失望了吗?” 布莱洛克的嗓音一如既往温和,白薇转过头看站在自己背后的他,摇了摇头:“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只要你别忘了自己首先是个医生。” 布莱洛克注视了她三秒,忽然笑了:“薇,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板起脸训人的样子很……可爱?” 可能是近来已经习惯罗杰斯叫她的中文名,布莱洛克忽然的称呼改口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倒是他充满调侃意味的回答令她黑线。 “我还有事,先走了。”白薇面无表情地甩出同一个借口,拔腿就走。 “嗨嗨,等会,我道歉,我道歉,”布莱洛克笑眯眯地拉住她,“中午一块吃饭?”说完,他抬起手腕指了指表盘,提醒她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作为吃饭从来不可能准时的医生群体,趁着现在没事,应该及时去就餐。 “no,”白薇却给他一个意外的拒绝,她耸耸肩,“我可不想被爱慕你的小实习生给惦记上。”琳达在追求布莱洛克的这件事,全心外科都知道了,这个内敛沉默的小女生一旦下定决心,远比外向开朗的珍妮弗追男人更执着。 说曹操曹操到,个子在美国人中算比较娇小的琳达,微笑着站在布莱洛克面前,腼腆害羞地问他:“布莱洛克医师,方便我和一起进午餐吗?我有一些专业上的问题希望向您请教。”琳达很聪明,她在心外科做事上手很快,而且记忆力很好,利用很少的闲暇时间阅读了许多心外科专业书籍,所以她说要问布莱洛克问题,是接近他的借口,却也是真的要问专业上的问题。 布莱洛克微愕,下意识看了一眼白薇,白薇回给他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她发现自从这群年轻的实习生进来后,整个心外科到处都充满了粉红色的气息,真是……非常青春啊。 看见她毫不掩饰的挪揄笑容,布莱洛克怔了一下,或许是东方人面部表情不够夸张丰富,她的表情总是非常平淡,就像克里斯汀一样,即使很高兴也只是微笑。 所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调皮的笑容。 “很抱歉,福克曼小姐,”布莱洛克叫着琳达的姓,朝她微笑而礼貌地拒绝,“我今天中午已经约了人了。” 他转过头看向白薇,悄无声息地用口型说出一个单词:“拜托。” 白薇当然看懂了,她表示很无奈,真的非常不想作为琳达的假想敌,在她悲伤又愤怒的目光中去就餐,那会影响午餐胃口的。本来医师们就餐时间不定就非常影响肠胃了啊。 “布莱洛克,拿我做挡箭牌可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行为。”白薇半调侃半怨念地说,好在这群实习生在心外科的实习不过短短几周,不然每天在琳达伤心又愤怒的目光中如坐针毡,那也真是很令人头疼的事情。 布莱洛克微笑:“为了赔罪,我请你一个月的午餐和晚餐如何?” 白薇连连摇头:“不,绝度不要,我不想被琳达的目光杀死。” 布莱洛克大笑起来。阳光,草地,褐发的年轻医生,笑容灿烂的面庞,白薇想他今天大概真的非常开心,要看见布莱洛克的大笑,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呢。 “你喜欢上报纸吗,布莱洛克?”忍不住的,她还是提出了心中的那个疑问。在她看来,比起无所顾忌喜欢乱来的罗杰斯,内敛温和的布莱洛克更不像那种爱出风头的人,罗杰斯才应该是。 “无所谓喜不喜欢,我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我的成就,”布莱洛克敛了笑容,低下头来看她,慢慢回答,“罗杰斯是个狂热的研究分子,他不在乎除了医学以外的任何。我很羡慕他,但我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我总希望能从好不容易得来的突破中获得更多的东西,我喜欢人们赞扬我的成就。所以薇,你看,其实布莱洛克是个世故又贪心的人。” 白薇释然地笑了笑:“布莱洛克,我喜欢你的坦诚。”如果他矢口否认自己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名誉地位,拿利国利民之类的大义做借口,那她才要担心自己是不是交错了朋友。 布莱洛克摊手一笑:“我更希望你能把‘坦诚’这个单词去掉,只保留前面。” 白薇失笑,她以为他只是和自己开一个朋友间的玩笑,并不以为这里面有更多的深意,所以她也会以轻松的调侃:“别开玩笑,我们东方人很保守,不仅不轻易说‘爱,连‘喜欢’也非常谨慎。” 霍普金斯有自己的食堂,因为医生的工作原因,食堂24小时开放,而且营养搭配很不错,不过很多吃腻食堂的医生喜欢去外面的披萨店解决。工作久了,常常能从一个医生的谈吐和衣着打扮猜到他属于什么科,一般外科的医师很可能穿着手术袍用餐,鞋套上血渍斑斑,小儿科的医师连听诊器都涂成彩色,上面还缠上一堆小玩偶,内科医师的口袋里则永远塞满计算用药剂量的手册、资料卡、针筒等等。 而且外科医生和内科医生间永远剑拔弩张,互相看不顺眼,内科觉得外科的家伙都是没脑子的手工艺人,外科则觉得内科是群只懂得胡乱猜测病因的医学暴君。 今天的情况也是一样,两群拼桌的医师因为某件小事吵了起来,年轻气盛的住院医师们互相对骂,外科医师一个劲讽刺敌人:“这群只知道在垂死的病人身上乱跳的跳蚤!” 好在吵起来的时候,白薇和布莱洛克的午餐已经接近尾声,布莱洛克唯有无奈今天不是个聊天的好时候,随即拉着白薇,非常果断地悄悄溜了出去。 披萨店临近大马路,路边有好几个电话亭。 算起来现在中国的时间应当接近凌晨,今天是周末,比较喜欢熬夜的二哥大概还没睡,即使他现在手头根本没事。 白薇想了想,回头告诉布莱洛克:“你先回医院吧,我想给我哥哥打个电话。” 今天果然很不适合和她独处吗?布莱洛克心下无奈,也只得应了一声:“好。” 白薇脑子里想的是罗姨的事情,觉得再怎么样还是告诉哥哥一声比较好。 远洋电话的信号不好,听筒里不停地有沙沙声。 但电话接起得很快,男声沉沉:“你好,我是白淼。” 大哥!白薇一愣,比起笑嘻嘻好说话的二哥,严肃正经的大哥一直让她觉得有点怕。好在远洋电话本来就存在声音传输的迟滞,所以她即使愣神了几秒钟也没被大哥听出来。 “大哥,我是薇薇……大哥晚上好。”白薇开口弱弱的,她有心理阴影,记得自己刚醒过来的时候,最怕被观察敏锐至极的大哥看出来自己和原来不一样。现在虽然没那么怕了,但大哥威严赫赫,不敢造次。 “薇薇?”电话那头声音扬起,白薇完全能够想象大哥此刻眉头紧皱的样子:“这么晚打电话来干什么?出什么事了吗?被欺负了?病了?缺钱了?还是姓周的来找你纠缠不休?” 听着大哥一连串的问题,白薇好想叹气,大哥的严肃面孔下藏着一颗话痨的保姆心,每次面对都觉得非常不适应。 长兄如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现在的越洋电话因为技术困难,美国是由一家垄断,收费自然高,白薇长话短说:“我很好,大哥,只是我们心外科最近收治了一个病人,是罗姨的孩子。罗姨,罗家的五小姐,嫁给大学教授的那一个。他们夫妻俩……” 白薇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补充:“这件事你们知道就好了,罗家毕竟和我们是世家,罗姨的孩子做手术又是我当的助手,真要求我们出手帮忙的话……” “知道知道,我们会掌握好分寸的,薇薇不要担心,在那边乖乖的啊!千万不要被金毛鬼勾引,薇薇记住,美国的男人都是始乱终弃的混蛋!”骤然打断她说话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明明是很有磁性的嗓音,却非要用甜得发腻的语气说话,弄得白薇一阵恶寒。 “二哥,你一直在偷听我和大哥讲电话么……” “没有偷听,是光明正大的听!薇薇,上次你让我带的那个剪纸书,是送给谁的,ta喜不喜欢啊?感谢你了没有?” “薇薇,什么时候回国啊,二哥好想你啊,咱们国家也在建心外科,你回来做医生多好啊……” 如果说大哥是隐形的话痨,二哥就是光明正大的话痨了,白薇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很是无奈,除了银子和通话质量差,两个哥哥的奇怪属性也是她不太喜欢打电话回家的原因。 这个时间点回医院,正好是短暂的午休时间,如果没有急诊病人或是突发状况的话,大概能安心的小憩一会。 和霍普金斯的所有医生一样,白薇步履匆匆地快步走回科室,她记得自己把小憩的毯子落在了罗杰斯的办公室,准备过去拿。 罗杰斯的办公室门紧紧关着,她敲了敲门:“有人在里面?我方便进来吗?” 门没锁,门把一转就开了。 “等一下薇!” 罗杰斯的声音匆忙中带着慌张,不过已经晚了,白薇只是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就足以看见门里的情景。 第26章 珍妮弗小姐 “等一下薇!” 罗杰斯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白薇虽然只推开一条门缝,但角度正好能看见门里的场景。 或许珍妮弗根本就是故意选在这个位置,以期待被人撞见,现在果然如愿,被她最希望能看到这一幕的人看到了。 办公桌上的病历本档案袋散落一地。罗杰斯屈膝坐在地上,身体后仰,双手向后支撑,珍妮弗则跪在地上,双手按住罗杰斯的胸膛,高耸的胸部也随之贴上去,看起来正准备仰脸亲他。 瞧瞧这发展的速度。 白薇愣了短短两秒,迅速地关上门并大声说:“抱歉打搅了!”看来今天是别想拿到她的小毛毯了,不如另找个地方和衣躺躺算了。 其实白薇推门的时候,珍妮弗还有点紧张,她刚刚好不容易才趁罗杰斯医师不注意,狠狠推了他一把,手脚麻利地投怀送抱,但实质上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呢,白薇就贸贸然闯进来了。 不过即使白薇要和自己干架,珍妮弗自认也绝对不会怕她。 谁知道……白薇的反应居然是关上门自己跑了!珍妮弗心下一喜,暗想东方女人就是柔弱胆子小,连抢男人都不敢。 珍妮弗得意洋洋,但是下一秒,她感觉柔软的腹部突然一痛,整个人居然被猛地踹了出去。 “*!”罗杰斯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收回那只在珍妮弗的白大褂上留下鞋印的脚,拉开门急急追了出去。 白薇没有走多远。 刚刚想去拿毯子的时候她走路速度很快,和平时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忽然不着急了,慢悠悠地走,碰到认识的医生护士还打个招呼寒暄两句。 而且想午休小憩的愿望也不是那么强烈了,不如给自己找点工作干? 白薇并不知道自己正在避免去想刚才撞见的那一幕,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思考着,要不要去楼上的单人病房看看欣欣和罗姨。 然后她就被人从背后捉住了胳膊。 “跟我来。”罗杰斯喘了口气,他跑得很匆忙,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当然很可能是被珍妮弗给抓的。他的力气很大,拖着白薇往露台去,珍妮弗正好捂着肚子从办公室出来,看见被罗杰斯拉着的白薇,她痛得扭曲的脸顿时更扭曲了。 这时候的露台正好没有人。 “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这个女人突然冲进我的办公室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并且企图亲我,我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罗杰斯像机关枪发射子弹一样快速蹦出所有单词,好像生怕只要慢上半秒钟,白薇就会生气地不听他解释,自己掉头走掉。 虽然以前有调戏小护士的不良前科,但那都是为了伟大的医学研究事业献身,那个珍妮弗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医师,什么都不会,罗杰斯觉得她连让自己出卖色相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他这一次真的是冤枉的,自从有了白薇做助手,他已经没干过这样令人不耻的事情了,今天完全是那个珍妮弗主动的! 中午送走那帮观摩的医师们,他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觉得有点累,闭着眼睛养神,欣欣的手术情况自动在脑海中浮现,欣欣的二尖瓣畸形其实不是非常严重,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修复。他忽然就想,如果手术的时间限制能够再延长一些,或许有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珍妮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突然跳上他的大腿抱住他,爱意满满地说了一大通一见钟情的鬼话,听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罗杰斯非常急切地和白薇解释,自己和珍妮弗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珍妮弗主动投怀送抱,他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她,她推门的时候他正准备一脚把这个女人踹开——事实上他后来也这么做了。 白薇睁着她那双漆黑好看的眼睛,瞧他,不说话。 瞧了半天,她的面上突然浮现出茫然来。 “罗杰斯医师,你为什么要和我解释这些?”那种从他把自己拖到露台解释就浮现出的古怪感觉,白薇终于想明白了。 “我只是你的下级医师,你的助手,又不是你的母亲或者……唔……女朋友,你的私人感情生活不需要和我解释啊。” 白薇歪着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怕别人误会你和珍妮弗有一腿,那ok,我现在明白了,你对珍妮弗没意思。我绝对不会和任何人说今天看到的事情,保证守口如瓶” “所以罗杰斯……现在你能放开我了吗?”白薇指指他一直抓着自己不放的手:“我想上楼去看看欣欣的情况。” 罗杰斯张了张嘴,居然无言以对。 他是疯了吗?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和白薇解释清楚?他为什么那么害怕她的误会? 她的反应很正常,但正是因为太过正常,反而让他觉得不舒服。 等一等,他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 面对白薇一如既往平静的目光,罗杰斯觉得脑子像浆糊一样乱成一团,完全无法思考。或许是他根本不愿往深处思考。 “那我和你一起去看那个孩子,”他闷闷地说,“现在我可一点也不想回办公室。” “你们,等一下!”珍妮弗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她的白大褂上赫然一个大鞋印,看尺寸就知道是男士的。 啧啧,哪个男人这么粗鲁,竟然一点绅士风度也不讲,居然拿脚踹一个年轻漂亮的美人? 这个时间点虽然心外科的人比较少,但是又不是没有,刚才的一点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好奇的病人,还有探头探脑的新进住院医师和实习医师们,以及永远不会对八卦感到厌倦的护士小姐们。 “罗杰斯医师,你必须为此向我道歉!”珍妮弗愤怒地指了指身上显眼的鞋印,虽然看起来滑稽可笑,但她就是要故意这样狼狈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最好让罗杰斯百口莫辩!一个痴心追求的女人却遭到心爱男人的冷酷对待,多么值得同情的段子! “ok,我道歉,很抱歉刚刚一时情急踹了你,珍妮弗威尔伯小姐,”罗杰斯耸了耸肩,大大方方地摊手,“但如果不这么做,你就要爬到我的身上来了。鉴于我对你没有任何旖旎想法,我觉得还是不要产生任何误会比较好。” 罗杰斯的手指对准医生办公室的方向,表情淡然地继续说:“珍妮弗威尔伯小姐,如果你的精力过剩,不妨看看你的朋友们都在忙些什么,住院医师们又在忙些什么,多向他们学学,把多余的荷尔蒙挥洒到男人身上无法有助于你专业水准的提高。” 说完,他优雅地朝她点了点头:“这是我的忠告,威尔伯小姐。” 赤果果的鄙视,这绝对是赤果果的鄙视,不过谁让罗杰斯是正儿八经的主治,还是霍普金斯心外科有名的主治?他公开训诫一个实习医师没什么不对,更何况珍妮弗确实有些不太讨人喜欢。虽然她嘴甜人美,悟性也高,上了年纪的男病人还挺喜欢她,很多活儿听一遍她就会做。 但是她的工作态度糟糕极了,从来都是心不在焉地敷衍,大错没有,小错不断,连脾气最好的兰伯特都不乐意把手头的事情交给她做,护士们则称她为这个每天只知道画眼影的小碧池。 这里是每天都和人命打交道的地方,即使只是心不在焉的一个小小疏漏,也有可能害死人。 好在过一个星期,这群实习医师就要转到下一个科室去了,住院医师们想着忍一忍她就算了,不然还真想直接找主治们投诉换掉她。 罗杰斯这几句话说下来,别说珍妮弗的脸色不好看,就是其他医师和护士们都偷偷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走吧罗杰斯。”白薇觉得没什么好和她再啰嗦的,横竖她下周就要换科室了。以她这种工作态度,不知道哪个医院乐意接受她做住院医师培训。 比起珍妮弗,去看欣欣才是正经事,她现在已经麻药劲过去,因为接受低温循环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分多钟,目前她的身体状况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总算没有进一步恶化下去。 知道手术因为诊断不足而失败,欣欣的情绪很低落,张叔不知道去了哪里,罗姨却一反常态地积极起来,主动给女儿做思想工作,鼓励她跟着自己出去旅游,想趁着有时间多带她去看看世界,享受人生。 白薇被她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立即劝阻她。现在的交通状况不比后世,以欣欣的身体状况,能不能受得了旅途奔波都是个大问题。更别说由于心脏问题带来的免疫力下降和感冒发烧,肺部感染之类的危险随时可能出现。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罗姨打起精神来积极面对这件事,这种态度倒是很好。 “其实,欣欣的二尖瓣畸形并不严重。”离开病房之后,罗杰斯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手术当天剖心的情况,他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下,双手仿佛拿着手术工具一般:“如果这样……再这样……” 白薇一看就知道他想怎么做修复,她也暗地里比划过无数修复的办法,因为二尖瓣的脆弱,这些法子无一例外都极其危险,而且需要更好的工具,和更多的时间。 所以她摇了摇头,否决他的想法:“不行,需要的时间太久了,她会因为低温时间过长而身体受损、甚至死亡。” 罗杰斯睁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如果能有另外一颗心脏替她的身体供血,以给我们留出更多的手术时间,那该多好!” 第27章 疯子的设想 罗杰斯的设想,从来不是说说玩而已。 但这次连白薇也认为他疯了。 心脏畸形,当然要打开心脏才能做手术修复,这里头最大的难点就是心脏一刻不停地跳动,并且充盈血液。低温循环条件只能够暂时阻止血液流动短短几分钟,因为时间一长,人就会死。 罗杰斯的想法是把供血的任务交给另一颗心脏,换言之,手术台上要同时有两个人,一个健康人和一个病人。当病人的心脏停止跳动时,健康人负责担负起供血任务,用自己的心脏把血液泵到病人全身,让血液循环生生不止。 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人工心肺机,罗杰斯却提出了体外交叉循环的设想。等于是让一个健康人担负起人工心肺机的功能,以确保手术时间的大大延长。 “你疯了!”白薇很想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万一血液交换的时候中途凝血怎么办?万一发生心脏传导阻滞呢?”血型匹配的技术早已有之,这个不用操心,但现有的抗凝血药物效果一般,万一发生血栓,或者病人心脏在复苏过程中出现颤动,很可能两个人都会死! “而且……而且哪个健康人愿意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罗杰斯眯着眼睛笑,他指了指大门紧闭的那间单人病房:“你不妨问问欣欣的母亲,看她愿不愿意尝试?” 白薇哑口无言。 她忘了,人类常常并不是理智的动物,我们会为了爱做出任何牺牲。 “可是作为一个医生,罗杰斯,这是违反职业道德和伦理的。”她低低地辩驳,但是声音已经没了刚才的底气。 她垂着头,样子看起来沮丧又纠结,很难得见到这样的她,罗杰斯忍不住笑着摸摸她的发丝,反驳说:“可是守则里没有哪一条对此作出规定吧。” “我清楚这个方法很可能不会被推行,但是薇,你不能否认,它现在是可能救下更多人的,”顿了顿,他忽然又说,“如果有人早点想出这个办法,或许克里斯汀就不会死了。”其实这个办法并不是他灵光一现的结果,而是在他心里积压许久,他先选择了低温循环这个更安全的理论来做实践,却发现仅仅只能解决简单的心脏问题。 如果想要像克里斯汀一样畸形严重的病人得救,非得做体外循环不可。 白薇怔了怔,从罗杰斯的口气里她听出了无限的怅然。他的这个法子,或许确实目光短浅,社会根本无法承认,但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比它更加有希望救人呢?医学虽然一直在进步,心外科一直在发展,能解决的病症越来越多,可是那些因为医学不够发达而死去的人,是永远也不可能会再复活的。 “薇,我不强迫你跟着我干,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罗杰斯认真地说。 疯了,真是疯了。 她居然觉得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哦?我还以为我压根没有选择呢,”白薇无奈地叹了口气,“横竖你是主刀,有黑锅,你来背。” 她用调侃的语气说着,并没想到自己竟会一语成谶。 “这么说,你答应了?”罗杰斯一阵兴奋,扑上去狠狠地抱了她一下。 动作过急,一不小心碰到了她柔软的胸部,罗杰斯愣了一下,克制住自己想要再碰碰那里的冲动,故意表情夸张地感慨:“唔……薇,看不出来,你还是很有料的啊。” “……闭嘴罗杰斯。”好想把他从楼上直接扔下去,以免为祸人间。 * 当白薇决定接受罗杰斯这个疯狂设想的时候,新的研究就正式启动了,斯图亚特教授并不赞同这个方法,但却给了罗杰斯试一试的机会。毕竟这个年轻人刚刚带领霍普金斯的心外科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现在他的这一设想说不定又是一个天才般的创举,谁知道呢? 今年医学界的辉煌时刻注定属于霍普金斯的心外科,罗杰斯和布莱洛克,一个因为低温循环,一个因为动脉导管结扎,双双一战成名,慕名而来观摩的专业人士众多,许多心脏病人也纷纷来到霍普金斯就诊。 为此,心外科不得不增加对主治医师的招收,斯图亚特教授腆着老脸全美国挖人,目标就是那些条件较差的医院里的优秀者,或者刚刚结束住院医师培训的可造之才。 白薇则开始了大量的医学文献阅读,美国有一个学者吉本一直和他的夫人一起,两人单独研制人工心肺机多年,虽然起色不大,可是他的寥寥几篇医学论文对他们而言颇有参考价值。此外有篇医学年会的会议记录里有人提到瑞典某医疗机构的一种新发现的抗生素,居然有抗凝血功能,只是没有引起学界重视,或者值得去看看。 另外,随着低温循环手术做得越来越多,一些病人在手术之后,心脏的收缩和舒张功能减弱甚至没有,这简直令人头疼。 这是一些医生提到过的心脏传导阻滞导致的颤动,生物电的问题,白薇记得后世是使用心脏起搏器来解决的。很多电视剧里出现的两个大盒子往人的胸前一按,人的身体猛地弹跳一下,然后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恢复波动,这个人被神奇地救活过来。编剧们似乎对这个戏剧性的场景乐此不疲,白薇都不记得自己曾经看过多少部电视剧里有这个画面。 但是这救命的神奇玩意儿,现在没有。 她开始带着两个新进的住院医师,一边翻电话簿,一边给美国、欧洲的各大医疗器械公司通电话,询问是否有机构在研究心脏起搏器。 至于瑞典研究的那个有抗凝血功能的抗生素,居然因为杀死微生物的效果并不好,资金有限,公司拮据,这个项目被彻底终止了。 白薇好想吐血。 你看,要完成一项全新的手术,需要的条件太多了。 抱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她给二哥打了一个电话。 “薇薇,你那边是下午对不对,吃午饭没有,休息得好不好?二哥可想死你啦!” 无论什么时候给二哥打电话,他永远是这么不着调,白薇默默抹去额上三根黑线:“二哥我们家最近钱够吗?” “怎么啦薇薇,缺钱就和二哥说,二哥有的是钱,钱不够还有大哥,别怕,啊!” 二哥欢脱的声音虽然有些让她无语,但也觉得心里一暖,她解释道:“瑞典有个因为资金问题终止的药物项目,我希望我们把它拿过来。” 刚打完电话,兰伯特就从办公室门口探出头来:“海伦,那个中国小女孩今天出院,你不去送送?” 这段日子忙得昏了头,她差点忘了,今天是欣欣出院的日子。 “如果你们那个新的手术准备好了,一定要打电话通知我,我愿意做欣欣的心脏,”罗姨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她爱怜地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我们欣欣肯定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对不对?” 因为手术失败而一直情绪低落的女孩抬起头,淡淡一笑,朝白薇比了一个胜利的“v”。 一辆车停在医院门口的道路上,许久没看见人的张叔从车上下来,比起前段时间的冷静睿智,他似乎苍老疲惫了许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该走了。”张叔过来,语气温和地说道。也许是白薇的错觉,她觉得张叔对罗姨说话的语气恭敬了许多,不像是一对夫妻,反而隐含些许畏惧。 走前,罗姨捋了捋耳际的发丝,朝白薇笑了笑:“没事也回国看看,国内现在越来越好了。” 白薇会以微笑:“我会的。” 虽然这么答应了,但告别罗姨,重新往医院里走的时候,白薇的心里更多地浮现出怅然。她忙得根本没时间回去,即便是有年假,但在人手短缺、新的研究项目刚刚启动的时候,她根本不可能请假。 其实真的很想回国去看看啊。 白薇这样想着,刚刚走上一层楼梯,迎面撞上三个追打着从女厕里跑出来的女人,跑在最后的是个护士,她凶狠地拿高跟鞋尖踢前面两个穿医生白大褂的女人,惹得她们挠指甲抓头发还击。三人像泼妇一样扭打在一起。 白薇目瞪口呆:“杰奎琳,琳达,珍妮弗,你们在干什么?” 第28章 女人的友谊 “杰奎琳,琳达,珍妮弗,你们在干什么?” 三个医院的工作人员在医院的女厕门口打成一团,让病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杰奎琳回头看白薇,却被珍妮弗趁机从后头揪住头发,琳达给她挠了一爪子,愤怒的杰奎琳被拿高跟鞋狠狠给两个人一人的肚子来上一脚,尖叫着:“海伦,还不过来帮我教训这两个碧池,你知道她们两个刚刚在厕所商量怎么整死你吗!居然想在手术器械上做手脚,然后……唔唔……唔……” 琳达一把捂住杰奎琳的嘴:“你胡说,我要告你诽谤!” “放开她。” 白薇冷冷地开口:“我说,放开杰奎琳,需要我再多重复几遍吗,医学院的高材生们?” 有时候打架,拼的基本是气势,正所谓横的怕不要命的。而要劝架呢,就更得拿出镇得住场的气势,让打架的家伙不敢再乱来。 白薇就是适时亮出咄咄逼人的气场,珍妮弗和琳达双双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听她的话松了手。白薇平时看起来脾气很好非常好说话,仿佛软糯可欺的样子,因此看到这样的人居然真的动怒了,反而更加觉得可怕。 她淡淡道:“不管你们在厕所里商量了什么,我只希望你们尽好一个医生的职责,认认真真把在心外科最后两天的工作做完,不要让人看不起你们。” “杰奎琳,走了,我帮你上点药。” 杰奎琳活动了一下手腕,梳拢梳拢自己凌乱的头发,顺势狠狠瞪了两个女人一眼,踩着她那双战斗利器高跟鞋,扭着屁股耀武扬威地走了。 “海伦,你真是太好说话了,要是我,冲上去先给她们两个大耳刮子,你知道她们在厕所里怎么说你吗?” 到临时休息室里上药的时候,杰奎琳依然愤愤不平。一个说海伦手段好,勾引了罗杰斯还不够,还要勾引布莱洛克,吊着心外科两个最优秀的男人不放,自己还故作矜持,生怕别人看不出她骨子里的浪荡劲。 杰奎琳做护士的,见过的碧池不少,但连她都觉得这话听起来真恶心。 她和白薇算不上非常好的朋友,不过她却是白薇进霍普金斯第一个认识的人。而且两人认识的机缘十分特殊,杰奎琳现在依然记得她代替自己上场的那一幕,自己吓得要死,这个东方女人的嘴角却隐含微笑,竟然淡定地让她去找记者。 杰奎琳当时的直觉就是,这个女人该不会也是和罗杰斯一样的手术狂人吧。 直觉大概不错,后来她在心外科的近两年时间,跟着罗杰斯一起完成了低温循环条件下的心脏手术,这是霍普金斯今年最荣耀的一件大事。 海伦作为手术助手所起到的作用,不容忽略。 两个什么也不懂的实习医师聊天打屁胡说八道,以为别人都和她们一样想男人想得不要脸吗? 恶心至极。 杰奎琳义愤填膺,好像鼻孔都要喷出火来,白薇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杰奎琳,你真是太可爱了!”她扔下上完药的棉签,趴在杰奎琳的肩膀上笑:“我不觉得她们真能捣什么乱,你居然为了这个和她们打一架,太厉害了哈哈!不行,哈哈,我一定要请英勇的杰奎琳勇士吃饭!” 杰奎琳的脸有点黑:“你当然应该请我吃饭!现在的年轻人什么坏事干不出来,你别以为她们不敢!” “起码现在是不敢了,对吗?”白薇笑,其实算起来,杰奎琳也就比她们大五岁,这种老气横秋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琳达和珍妮弗居然在女厕里嘀嘀咕咕要干坏事,也不怕隔墙有耳?所以白薇觉得她们纯粹只是愤愤不平、发发牢骚而已,如果真想在器械上做手脚,或者干点别的阴私,应该找个私密的小空间悄悄商量。 不然也太没脑子了,医学院都是白读的吗? “嘁,”杰奎琳哼了一声,“谁知道呢?这事你完全是受害者,应该都怪罗杰斯这个混球!现在半个霍普金斯都知道,珍妮弗前段时间被罗杰斯踹出办公室,听说是她主动勾引?我看一定是罗杰斯给了那个女人什么暧昧的暗示,所以才招来的烂桃花吧!” 杰奎琳对罗杰斯的感觉非常复杂,一方面她挺欣赏他,无论是为人还是专业精神,另一方面她又很嫉恨他曾经色诱自己落入陷阱,更懊恼自己两次都没能抵住诱惑。 所以现在一提罗杰斯,杰奎琳就想起自己的丢脸往事,进而不余遗力地诋毁他,在其他人面前她还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不过对白薇,她有种“我们是战友”的奇妙情感。 “这回真的不关我的事,”罗杰斯敲了敲门,语气无辜又委屈,“我方便进来吗?” 杰奎琳一怔,继而骂道:“罗杰斯!你在门口偷听我们说话!混蛋!” “这扇门的隔音效果不好,不能怪我……我只是想来找我的助手。薇,你在里头吧?” 杰奎琳眯了眯眼,她盯住白薇,重复道:“wei?”虽然发音不甚标准,不过那个味道模仿出来了:“他叫你的中文名?难道你们真的有……” “no,”白薇果断否认,“我牢牢记得你的忠告。” “哦?那很好,”杰奎琳冷笑,“那么我再给你一条忠告,与其选罗杰斯,不如选布莱洛克。” 对报复心很重的杰奎琳女王,白薇略感无语:“这个忠告可以忽略吗?我选择为医学事业献出终身,怎么样,这个宣言似乎比较伟大对不对?” 杰奎琳上下打量她的身体一番,勾唇:“会寂寞的哦。”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半天没有收到回音的罗杰斯,纳闷地把耳朵贴在门口:“杰奎琳,不是说薇和你在一起吗?她不在吗?” 杰奎琳轻哼一声:“抱歉!等着!”白薇正在帮她梳理头发和补妆,两人以前的关系没有这么亲,不过自打今天杰奎琳为她宣战两个碧池,然后又经过这么一番私密的交流对话,两个人的友谊似乎因此加深了。 女人间的友谊也是很奇妙的。 最后,杰奎琳衣着光鲜整齐地踏出休息室,不忘狠狠地瞪罗杰斯一眼,以宣告她现在还对罗杰斯有气。 罗杰斯摸摸鼻子:“我招惹她了吗?” “你一直在惹她生气,”白薇笑,“找我有事?” “嗯,下午你如果有空的话,陪我去一趟这个地方。”罗杰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晃了晃,上面写着地址电话,白薇记得这张条子,是那一次陪德莫逛街时玩具店主交给罗杰斯的。 “你要去找那个做玩具机器人的工匠?靠谱吗?” “好歹试试。” “让他试什么,电击起搏器?会不会太危险了?” 两个人正交谈着,布莱洛克阴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过来,平时令人如沐春风的年轻医生此刻阴沉沉的,看得出整个人的心情不好,即将雷电交加的暴风雨前奏。 布莱洛克在白薇面前停下脚步,语气沉沉:“我已经勒令她们两个离开霍普金斯,其他医院会继续接收她们的实习。” 白薇一愣:“不是应该还有两天?”实习医师和住院医师不一样,会在不同的医院之间流转,所以离开霍普金斯也很正常,只是按理她们的实习期还有两天才结束。 罗杰斯眨眼:“她们?谁?” 布莱洛克阴阴地看他一眼:“除了研究,麻烦你也关心一下自己的助手。” “两个女人计划趁实习观摩的时候,在手术器械上做手脚,让白薇在手术操作中因为器械问题失误,最好病人因此死亡。能够让白薇被处分,再让记者曝光一下,搞得她臭名昭著,很不错的计划吧?”布莱洛克冷笑:“这样的实习医师,我们心外科可不敢要。” 罗杰斯皱了皱眉:“琳达和珍妮弗?阴谋倒是很大,不过……”他想了想,问:“手术器械又不是分开的,助手用的,主刀也在用,几个手术台都有可能用,实习医师在手术中不能接触这些器械,只能事前做手脚。所以,她们想怎么保证害到的一定是薇?或者她们想连霍普金斯的整个心外科的医生病人一起害了?” 布莱洛克一噎,愣在那里。 罗杰斯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感叹:“薇,你们中国是不是有句谚语,叫最毒妇人心,果然没错!” “闭嘴罗杰斯,我也是女人。” 白薇对布莱洛克解释:“你看,她们连计划都漏洞百出,估计只是年轻女孩说着玩呢,没必要提前赶走,毕竟只有两天了。提前离开,说出去很丢面子的。” 布莱洛克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按住白薇的肩膀,认真地说:“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置身任何可能的危险。” 他的语气郑重务必,白薇不由一怔。 一种熟悉的直觉冒了出来,在布莱洛克的公寓被他亲吻的时候,这种直觉也曾经冒出来过。 但是,不可能的吧…… 冷眼旁观,罗杰斯眯了眯眼。 布莱洛克的消息似乎比自己灵通很多啊,而且这么快就搞定了人事变动,虽然只是两个实习医师,不过这办事速度……看起来他最近长进了不少,是不是? 拉下布莱洛克放在她肩上的手,罗杰斯朝白薇笑眯眯地提醒:“我们该走了,下午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啊。” 第29章 废弃工厂 距离巴尔的摩三十多英里的一个废弃工厂,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二手福特,东倒西歪的栅栏,门上的油漆斑驳,四处是散落生锈的零部件,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这里真是杀人越货必备良地,如果不是跟着罗杰斯一起,白薇绝对不会在黄昏时分驱车只为赶到这种鬼地方。 “嗨,有人在吗?”早上刚下过雨,坑坑洼洼的地上全是烂泥水坑,罗杰斯回头扶了白薇一把,她正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郑重地穿双高跟鞋来。 工厂里亮起几盏昏黄的灯,一个瘦削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他穿着破旧的牛仔裤,手上还拿着一把起子,裤子上的铁链随着他的步子铛铛响,本来还算长得不错的脸因为浓重的黑眼圈而显得十分精神不济,他看上去完全是个不良青年。 “您好,呃,你们……是迷路了吗?”看见两个一身正装的“成功人士”正小心翼翼地避过所有烂泥坑朝他走来,青年惊讶地睁大眼睛,弱弱地说:“这里没有可以住的地方,沿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可以直接通向高速公路。” “不,不,我们找人,埃默里先生是住在这儿对吗?” “呃,你们找我?”青年受宠若惊:“我、我想我并不认识你们?”他说话的音量很小,听起来文雅又羞涩,和他不良青年的打扮差距甚远。 “是的,但我们认识你做的机器人玩具,非常棒。”罗杰斯将玩具店主给他的字条亮了一亮:“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还能做点别的。” “哦,是约克介绍你们来的么,”青年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很是苦恼,“但我现在已经不做玩具了。” “那你现在做什么?我们可以进去参观一下么?”罗杰斯饶有兴趣地指了指看起来十分乱糟糟的工厂内部。 “那个……”埃默里犹豫了一下,抬头迅速地打量了一下两人:“你们是什么人?” “戴纳罗杰斯,霍普金斯的医生,这位是我的助手白薇小姐,你可以叫她海伦。”罗杰斯彬彬有礼地递上名片,回头就见白薇正提着紧绷绷的套裙,站在一个巨大的泥坑前纠结着应该跨过去还是绕道。 埃默里接过罗杰斯的名片看了半天,嘴巴慢慢张大,忽然转身往工厂里跑去:“汤姆,汤姆起床了,有霍普金斯的医生来找我们!”他完全把罗杰斯和白薇晾在门外。 见状,罗杰斯耸耸肩,手插在裤口袋,松垮垮地站在那儿看笑话:“我说小姐,你需要花多长时间越过这道坎?” 白薇真是非常后悔自己的套裙和十厘米高跟鞋:“我也不……啊!罗杰斯你干什么!放开我!”她正发愁,忽然一双手臂横过来把她拦腰高高抱起,在空中转了半圈,轻轻松松越过水坑。 罗杰斯笑眯眯地望着惊魂未定的白薇,发现自己居然很喜欢看她惊恐的表情,悠悠道:“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哦?” 废弃的工厂有很大的面积,除了一块地方堆满各种零部件和电线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另外有两张床之外,其他地方都很空旷。 而且里面混杂着机油味、汗臭味和一些不知名的怪异臭气,男人住的地方实在不能指望它多么干净又好闻。 白薇一进去就微微皱了眉,但很快她的视线就被一个约莫半米高的小器械给吸引。 “血压计?”她指了指那个东西:“可以试试吗?” “当然,当然可以。”埃默里局促地点点头,一面拿帘子慌张地遮住正在提裤子的好友汤姆,毕竟谁也没想到这鬼地方有一天会有女人造访。 罗杰斯抱着手臂看白薇摆弄那个血压计,霍普金斯当然有血压计,但是比这个要笨重许多,测量并不太方便。 “还挺准的。”白薇抬头望了一眼罗杰斯,她前天刚做完例常体检,两个血压计的数字相差不大,但埃默里的这个显然携带更方便。 “海伦小姐真有眼光!”同样发不准白薇中文发音的汤姆从善如流地选择了她的英文名,朝她高高竖起大拇指。 “埃默里做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准,他可是麻省理工的高材生!要不是该死的教务长毫无人性赶走了整座学院里唯一的天才,你们现在应该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他,而不是在工厂!”帘子拉开,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不断赞扬着自己好友的出色,他一身劣质西装,头发抹了过多的发胶而显得呆板,但总体来说视觉效果不错,是个推销的好人才。 是的,汤姆完全不为刚刚正起床换裤子的事情感到尴尬,他一出现,立即滔滔不绝向两人介绍起埃默里的发明成果,不过似乎目前那些器械的进展都不大,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血压计而已。 可是在舌灿莲花的汤姆口中,埃默里完全是一支必须投资的潜力股、明日之星,听得他的好友偷偷躲在墙角脸红。 “所以你们现在不做玩具,改攻医疗器械了?”罗杰斯挑了挑眉:“但我看你们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血压计。” “没错是这样……而且……”埃默里苦恼地想说什么,却被汤姆立即打断:“那又怎样,我们只要申请专利,打打广告,马上会有工厂找我们生产,很快就可以赚回一大笔钱!这可比做玩具的利润高多了!” “可是……可是我们没钱申请专利啊汤姆……”埃默里窝在墙角弱弱地说,马上被汤姆狠狠瞪了一眼,这家伙怎么专门拆台,难得有人对他们的工作感兴趣,而且还是霍普金斯的医生,懂行,销路正对! 罗杰斯懒洋洋地倚在墙壁上,看着汤姆笑,只是笑,不说话。 笑得汤姆发毛,连说话声也越来越小。 这时候反倒是埃默里站了出来:“您特地找到这里来,是需要我们做点什么对吗,罗杰斯先生?” 罗杰斯笑了笑:“我对你们的血压计不感兴趣。” “心脏起搏器,听说过这玩意吗?” 埃默里的双眼一亮:“当然!我一直非常想……” “但做那个需要钱,很多钱。”汤姆又一次打断埃默里的话,认真地说:“非常抱歉,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研发经费。” 白薇笑着看这个商业意识很强的青年:“你们可以把血压计申请专利不是吗?至于专利费,我们可以借你,我相信巴尔的摩的心脏医生都会喜欢你们的血压计,或者全美国。” “哦……那、那当然不……”巨大的馅饼从天而降,一想到拮据至极的环境将得到莫大的改变,伶牙俐齿的汤姆居然结巴起来:“如果、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将非常、非常感谢……” 罗杰斯懒洋洋地笑:“所以,这样还会缺少研发经费么,两位先生?” 第30章 啦啦啦 最后驱车离开时,望着车窗外那两个正挥手笑得灿烂的年轻人,白薇回头看了一眼罗杰斯:“你相信他们能成功?” “你觉得呢?”罗杰斯反问她。 “我本来以为你会邀请埃默里做助手,虽然他是医学外行,但机械方面的天赋很出色。” “的确,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很显然我们来晚了,他们早已经打算自己动手大干一场。所以我就不会自讨没趣。”罗杰斯耸耸肩,一脚踩下油门。 白薇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乱,她捋了捋,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逐渐消失的晚霞,心情并不好:“虽说那笔借出的专利费用不了我们多少钱,可是我想我们应该再找几家专业的医学设备机构问问。”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仅仅寄托在两个年轻人身上,风险实在太大。 “嗯。”罗杰斯简短地回答,车内短暂地陷入一阵沉默,当一个疯狂的设想必须面对几乎一无所有的现实条件时,一切都显得沉重。 “其实挺好玩的。”没头没尾的,罗杰斯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说,如果我们真能完成这个设想,一定很酷!”他回头朝白薇眨眨眼,白薇嗤了一声:“没错,伟大的罗杰斯医生,如果在中世纪,你早该被教皇判火刑或是上绞刑架。” 心外科里没有秘密,当白薇还跟着罗杰斯埋头吭哧吭哧查阅相关文献的时候,布莱洛克一脚踹开门,揪起罗杰斯的衣领吼道:“看你干的好事!” “什么?”连续熬夜的高强度工作令罗杰斯的反应变得迟钝,他茫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好友,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显得十分纯洁无辜:“我最近很老实,啥也没干啊。” “您就是戴纳?罗杰斯,那个成功实现低温循环下开心的医生?”从布莱洛克的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略带激动的询问,这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上前一把抓住罗杰斯的手臂,语速极快地说:“我愿意做我儿子的临时心脏!” 什么? 瞧这三个几乎抱成一团的大男人,连白薇也懵了。 等到坐下来好好说,白薇才清楚这个大汉的名字叫艾伦,他和妻子乔安娜已经有一个女儿死于先心病,伊登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本来以为这回应该是个健康孩子,谁知道伊登一岁左右又出现了先心病患儿常见的感冒、发烧、呼吸急促。 伊登转院到布莱洛克手上收治,布莱洛克的诊断结果和前一名主治一样,伊登患有多种心脏畸形,以目前的医学条件无法手术。 但是伊登的父亲艾伦偶然中听到住院部的几个住院医师聊天,谈起他们最近见到罗杰斯以健康人的心脏那个作为病人的血泵的设想,虽然天马行空了点,但对年轻气盛的住院医师来说是个刺激又富有挑战性的概念。 于是艾伦动心了。 这才有布莱洛克被气得要找罗杰斯打架的一幕,他从头到尾都不赞成罗杰斯的这个设想。 “不说难度,仅仅谈它的伦理道德问题,很明显,它根本不可能被大范围普及,注定只能昙花一现!” “罗杰斯,即使这样,你还有必要为了它大费周章吗?” 像这样的争论已经出现过好几次,每一次罗杰斯都是最终无话可说的那个人,但他依然固执己见:“可是就现在而言,它是一个可能救下更多人的好办法。” 以前的争执只是私下的,今天一个病人父亲的介入,让两人明面上的争执一触即发。 布莱洛克恶狠狠的目光和艾伦激动又期待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 白薇也在看罗杰斯的态度。 在她意料之中,罗杰斯果断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艾伦先生,我不能答应您的要求。” 罗杰斯的回答也在白薇的意料之中,这个人虽然总会有很多旁人看起来冒失莽撞的做法,但一项设想并未成熟之前,他绝不会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 “为什么不能?我可以签保证书,我在手术台上出了任何事情都与你无关!”面对罗杰斯的拒绝,艾伦显得很激动,身高一米九的彪形大汉站在任何人面前都会很有压迫感,更何况他还在激动不已地朝罗杰斯挥拳头。 罗杰斯也皱了皱眉:“不行就是不行。我的设想没有经过任何试验做准备,根本不可能成功,你如果一定想要尝试,最起码还得等上两年。” “两年?!开什么玩笑!伊登能不能撑过两年还不清楚!我已经失去了克里斯汀,不能再……”艾伦埋头蹲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自从他进来,他的一切举动都太过情绪化,白薇怀疑他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克里斯汀?”罗杰斯微微一怔。 布莱洛克苦笑一声,低低道:“是啊,没想到吧,他死去的女儿也叫克里斯汀。是不是注定叫这个名字的女孩都命运艰难?” 白薇一点也不想陪两个大男人一起哀悼他们的初恋。 她走过去拍拍艾伦的肩,轻声对他自我介绍:“我是罗杰斯医师的助手海伦,带我去看看你儿子的情况,我可以为他做个身体记录。他现在的情况还不算太坏对吗?等他真的快熬不过去的时候,你再来找我们试试,或许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能为他做手术了。” 女性天生的柔美嗓音和白薇温柔的态度给了艾伦很好的安抚,他不再纠缠着罗杰斯继续要求为自家儿子“献心”,转而一边走一边伤心难过地和白薇诉说他两个可怜的孩子。 见白薇出面哄走了艾伦,罗杰斯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虚,在她背后连忙嘱咐一句:“马上回来啊!”只可惜白薇压根没有理他。 于是心虚感更甚。他讪讪地摸摸鼻子,站在一旁的布莱洛克轻轻哼了一声:“你不该提起那个名字。” 白薇在病房见到了伊登的母亲乔安娜,比起眼圈红红情绪不稳的艾伦,乔安娜看向白薇的目光如同一潭死水,死气沉沉透不出一丝光亮来。想来也是,两个孩子都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却都有活不长的先心病,做母亲的比做父亲的更难受。 这样的家庭在霍普金斯的心外科住院部并不少见。刚来做住院医师的时候,白薇看到这种情况一定会跟着一起难受,但是现在,她会有条不紊地完成对病人的检查和记录,然后礼貌温和地安抚完家属后转身出门。 她的心正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直面死亡而变得坚硬。 这是每一个住院医师都必须经历的阶段。 白薇从住院病房出来,在走廊上被人叫住,是兰伯特,他在护士站前朝她招手:“海伦,有你的越洋电话。” 越洋电话? 没有来电显示的年代,白薇以为是哥哥们找她有什么要紧事,急急忙忙接过电话,结果接过来就后悔了。 “小薇啊。”一个非常亲切又和蔼的老人叫着她的小名,白薇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头皮一麻。 “周奶奶。”白薇勉强叫了她一声。 “哎呦,叫得多生分,继续叫我奶奶,我爱听这个!小薇啊,你最近和子璋有没有联系啊?” 白薇还没来得及回答,周老太太立即又道:“本来呢,你和子璋已经离婚,就各归各,谁也管不着谁,我老太婆也是开明人,懂得离婚的意思!但是这异国他乡,子璋生病了,却没人照顾他,你又是学医的,免不得还是要麻烦你一番,去看看他啊。我老太婆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孙哟……” “好的,我会去看看他,然后给您回电话。”白薇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老人以前对她一直很不错,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太溺爱周子璋。不过也多亏得这一点,故而周子璋执意离婚的时候,周老太太虽然很舍不得她,也觉得这么做不合规矩,但还是依着周子璋去了。 就算她特地去看周子璋,估计他也会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也罢,就当给老太太一个面子。 白薇挂电话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 结果一回头,面对兰伯特一张放大的脸,脸上的长毛和大毛孔看得一清二楚,差点没把她的心脏给吓出来。 “电话结束啦?我问你个问题哈,”兰伯特对此一无所觉,他的表情忐忑又兴奋,悄悄地说:“海伦,罗杰斯医师答应那个手术了吗?” 白薇奇怪:“什么手术?” “就是……就是死亡率可能达到200%的那个手术!”兰伯特再次压低音量,语气却非常激动:“一个健康人和一个病人同时上手术台,想想就让人觉得兴奋,历史性的时刻啊!” 作为布莱洛克手下的资深住院医师,兰伯特对这个设想的了解比别的住院医师都更多一些,不过之前白薇从没见他对它表示出任何特别的兴趣。 “该不会……”她狐疑地盯着他看:“就是你把这个设想透露给艾伦一家的吧?” “当然不是!”兰伯特连连摆手:“只是、只是我们在聊天的时候,不小心被病人家属听到了嘛,不能怪我们,对不对?嘿嘿嘿……” 白薇狠狠瞪了他一下,抬腿就走:“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怎、怎么?这么好的机会,罗杰斯医师居然拒绝?”兰伯特显得很不可置信。 “与其惋惜这个,倒不如想想怎么面对布莱洛克吧,”白薇不怀好意地斜睨他一眼,“他可是非常不赞成……不对,应该说非常讨厌这个手术的人呢。” 兰伯特没来由背脊一凉。 虽然说布莱洛克医师被誉为全心外科待人最亲切的医师,但是如果真的惹怒了他,那后果…… 听说他和罗杰斯医师公然在医院干过架,两人最后都负伤不轻,别看他温温和和,其实也是很恐怖的啊…… 兰伯特想东想西,最后追上白薇的脚步,苦着脸说:“海伦,你是全霍普金斯最漂亮最好脾气的女人了,不如你帮我说说情……”白薇只笑不说话,他就厚脸皮地死乞白赖缠着她不放,就差用手揪住她衣角哀求了。 这一幕恰好被步出办公室的罗杰斯和布莱洛克看到。 彼时,罗杰斯正在以同样的厚脸皮扒着布莱洛克不放:“我亲爱的好兄弟,你手下不是还有两个新来的住院医师吗,调教一下会非常棒的,把不靠谱的兰伯特借给我怎么样?我这里真的很缺人啊!想想看艾伦先生悲伤又期待的眼神,你忍心让他失望吗?” 虽然白薇一个顶三非常好用,但是这个手术所需要的助手可能不止一个,罗杰斯当然要到处撬撬墙角。兰伯特虽然话痨,但是手上的活确实不错。 布莱洛克黑着一张脸出门,压根不想搭理这个土匪一样的家伙。 恰巧,一出门就看见兰伯特亦步亦趋地跟在白薇身后,正企图把手搭到她肩上,并且一脸讨好的和她说着什么,两人看起来异常亲密。 面对这一幕,罗杰斯和布莱洛克几乎同时皱了皱眉。 但是皱眉之后,布莱洛克忽然就笑了。 “好啊,我把兰伯特借给你,尽管拿去用。”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让罗杰斯觉得他像狐狸一般可恶。 “我要跟罗杰斯医师了?!”耳朵尖的兰伯特听到这话,既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又觉得如果自己高兴了,布莱洛克应该会很不高兴,于是他的五官顿时扭曲成一团,不知道应该做何种表情。 罗杰斯呵呵笑了一下,笑容很敷衍:“是啊,我还需要一个助手嘛,布莱洛克真大方对不对?” 白薇瞥了他一眼,觉得他笑得有点不自然。奇怪了,之前他不是一直想要兰伯特么,如今终于要到人了,怎么反而不开心? 不过对她来说,兰伯特的到来也是个好消息:“罗杰斯,既然有兰伯特来帮忙,那我可以请半周的假吗?” 第31章 啦啦啦 罗杰斯最近都蔫蔫的。 白薇说请假就真的请了假,一副有兰伯特帮忙她很放心的样子,收拾收拾就要搭火车去费城,也不知道布莱洛克是故意还是巧合,他“正好”要去费城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于是两人很自然地同行了。 白薇去费城干什么? 他没好意思问,这是她的*。不过白薇到达的当晚就给他来了电话,说要再请一周的假,因为她的前夫得了流行性腮腺炎。 流腮?那可是小孩子们最常得的病,那个姓周的一把年纪居然也会得这个?啊哈哈哈……罗杰斯暗地里嘲笑了一番,甚至满怀恶意地想年纪越大的人,得流腮越不容易好,或许再来个并发症比如睾丸炎什么的,那就更棒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好得越慢,白薇在费城待的时间不就越长?虽然她说自己得过,已经有抗体,但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被传染。而且,如果这家伙真的顺带并发了睾丸炎,那岂不是…… 罗杰斯越想越郁闷。 这个时候他突然记起了同样人在费城的布莱洛克。 只可惜他打电话到这次会议的指定下榻旅店,布莱洛克根本不在。接线员说会议在今天下午就完全结束了,其他人已经陆续离开,只有布莱洛克办理了续住手续,只是他现在并不在旅店。 罗杰斯蔫蔫地挂了电话,自我安慰道,有这家伙看着,她那个前夫肯定不敢做什么坏事的……吧? 其实罗杰斯想得太多了,望着镜子里自己肿得老高的两侧腮帮子,周子璋先生完全没有任何心情“干坏事”。 这段时间陪着朱可丽全美国到处疯玩,接触的人多,玩得也开心,虽然生活作息不规律,但年轻人哪个不是这样?只是某天早上起床,他突然觉得喉咙痛,起先还以为是着凉感冒,小问题,没在意。结果很快开始发热、反胃、腮帮子疼,用手一摸,左边一个肿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没一会他又开始觉得右边也疼。 吓得他立即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让派出租车来送他去当地最好的医院做检查,朱可丽被他叫醒的时候尚且迷迷糊糊,赖床不肯起来。而且她不梳妆打扮是绝对不肯出门的,周子璋直觉自己的时间耽误不起,没再理她,自己拿着钱和证件独自去了医院。 无论在哪个国家,看病都是件麻烦又耗时的事情。没有医疗保险的话在异国他乡看病非常昂贵,但生怕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周子璋花起钱来半点不含糊。好在确诊只是腮腺炎,医生建议他转到传染病科住院观察,这一回周子璋二话没说,收拾收拾就回旅馆去了。 不是他舍不得花钱,而是他怕自己被传染病科那些住院病人给传染上什么更加糟糕的病,谁知道那些浑身是毛的外国人有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呢,他的腮腺炎肯定就是被他们传染上的。 和国内一样,这病没有特效药,医生甚至不愿给他多开药物,只开了一点维生素之类,要他凭自身免疫力扛过去。周子璋顶着腮帮子的疼痛给周家去了一个越洋电话,要他们找点偏方中药之类差人带来。 周子璋以为自己的腮腺炎很快就能好,毕竟小时候他见白家二哥也得过这个病,虽然连带着把白薇和白淼也给传染上了,但好像一个星期就全好了。 他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孩子,腮腺炎偏偏是年纪越大越不容易好。肿起的腮帮子让旅馆经理注意到了,他委婉地建议周子璋住到医院去,不能传染给其他旅客,并且暗示如果他不离开,他可能会报警。 这让周子璋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悲凉和愤懑感。他头脑一热,直接财大气粗地包下整间旅馆,全栋就他和朱可丽两个人,这回经理再也不能说些什么了。 只是愤怒好像又加剧了疾病,从医院回来的当天晚上,他的腮帮子已经肿得让他睡不好觉。 朱可丽并不在他身边,她找旅馆在隔壁开了一间房,说是既能避免传染,又能方便就近照顾他。周子璋能理解她的做法,但是当半夜三更他想要点水喝,或者拿冰袋敷脸的时候,只能自己起身找旅店值班帮忙,朱可丽在隔壁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都喊不醒。 旅店值班拿冰袋给他的时候居然戴着手套口罩,全副武装,生怕被他传染。 疼痛让周子璋辗转反侧一个晚上,非但没消肿,反而开始发低烧,这时候他看见隔壁的女友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容迷人地走下楼梯,一面和旅馆的帅哥招待聊天,一面优雅地享用早餐,而自己却在房间里受苦受难。他的火气蹭蹭蹭地就上来了,二话不说,抬手就把手中已经化成水的冰袋往她头上砸去。 白薇抵达这两人下榻的旅馆时,正好赶上这对情侣吵架。整个旅馆都能听到两人你来我往的高声谩骂,虽然是说的中文,但其中的愤怒大家都能听懂。 周子璋由于腮帮子鼓着,吵架明显不占优势,面对咄咄逼人的朱可丽,他几次气得朝她挥舞拳头,终究没好意思朝女人出手。 “等、等我好了,你、你等着!”他气得指着她这么说,因为疼痛,连简单的一句话都说得打结。 “谁稀罕跟你啊,呸!”朱可丽比他更干脆,她已经麻利地收拾好所有行李,优雅地拢了拢头发,毫不客气地朝周子璋一比中指,然后迫不及待地抬脚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她正好撞见白薇。 “你?”朱可丽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笑了:“我不要的男人,原来还有人稀罕呢。”她的笑容仍然十分天真可爱,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充满恶意与嘲讽。 不过她这句话是用中文说的,因此在这之后,她依然能用一贯天真可爱的笑容面对站在白薇身后的布莱洛克,并且用流利的英文关切地告诉他:“先生,这间旅馆被一个传染病人包下了,你离这儿远点最好呢。” 布莱洛克礼貌地点点头:“谢谢,不过我是陪我的朋友来的。”语罢,他随白薇一起走了进去。 “嘁,好运气都被你给占了。”朱可丽低低道,看着白薇的背影,她冷笑一声:“既然爱自找麻烦,出了事也是你活该。”说完她便立即提着行李走了,宁愿换个地方叫出租也不愿意多待一秒,虽然她也在小时候得过这个病,但谁乐意天天伺候一个传染病人的生活起居? 周子璋发火,正合她意,不然她还不好意思拍屁股走人。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她再次见面,周子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腮帮子,表情异常尴尬。 “你来干什么。” 听他语气不善,白薇挑眉:“只是看在周家老太太的面子上。” “去过医院了?”她注意到他含糊的说话声和微微鼓起的脖子部分:“淋巴结炎?还是腮腺炎?” 周子璋转过身去背对她,淡淡地说:“和你无关。” “这样啊,”白薇点点头,“好,那你自己保重,我先走了。” 走了?周子璋不可置信地转头,发现白薇和跟着她一块来的那个白人真的一起走了!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居然是个这么凉薄的女人!和朱可丽……和朱可丽没有两样!没看见他痛得厉害,腮帮子都肿成球了吗?她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转头就走! 周子璋气愤不已地捶了一下桌子,却拉不下脸跑出去追她,只能暗自内伤,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把话说得那样绝。 她现在又不是你的女人,当然有说走就走的自由。或许跟她一块来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新任男友。周子璋酸酸地想,然后腮帮子更疼了。 “你真的不需要管他了?”除了白薇的名字以外,对中文一无所知的布莱洛克其实压根没有听明白两人的对话,只是从两人的表情来推测,他们之间的对话应该并不怎么愉快。他私心里对白薇转身就走的利落举动非常赞赏,并且希望她果真不要去管那个臭着一张脸的家伙。 和罗杰斯一样,布莱洛克对周子璋先生同样有着天然的敌意。 白薇叹了口气:“当然不可能啊,大老远来一趟费城,真的只看一眼就走的话,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我可没办法向周老太太交待。” 布莱洛克不解:“你和他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要管他的家里人怎么想?” “因为我们是世交,情感、利益的双重牵扯,很难一时说清。”白薇如此回答,但她心里清楚,如今周家唯一有资格对她提出要求的,也只有一个周老太太。其他人对她而言、对白家而言,都远远不够分量。 当年看中周子璋,除了她自己喜欢,也有周家好掌控的因素。大哥和二哥希望她找一个不够强势的婆家,以后即便受了欺负,白家依然能给她撑腰。 如今看来,这个想法确是好的,只是选错了男人。 布莱洛克摊了摊手:“听起来很复杂的样子,结婚还需要考虑那么多,是不是很辛苦?或许我应该庆幸你和这个男人早离了婚?” 白薇笑:“为什么你要表示庆幸?”话未说完,她已发现这句话不太合适。 可是布莱洛克已经很快接口,他低笑着回答:“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啊。”凝视着白薇的眼,他的笑容愈发和煦,愉悦的语气仿佛能让人轻飘飘地飞起来。 白薇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宣告自己的心思,想起很久之前在他公寓里的那个意外的吻,她不得不承认或许他的确“蓄谋已久”。 可是有时候不来电,真的就是不来电。 有时候她的确可以感受到布莱洛克一点隐约的意思,但若论爱意,她并不觉得自己感受到过。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是克里斯汀,”白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轻松地笑起来;“快去你的会议那儿报到吧,我得给我那脾气糟糕的前夫找两株仙人掌去。” 克里斯汀?布莱洛克一怔,一见她指眼睛的动作,他立即明白过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是不是罗杰斯和你说了什么?那个蠢货……别开玩笑了,你们连人种都不一样,我怎么会把你当成她呢,薇?” “随便开开玩笑而已,”白薇耸耸肩,淡淡一笑,“反正你知道我对你没那个意思就行。” 布莱洛克苦笑,好像对她的回答不惊讶也不难过:“薇,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样直截了当么,简直让我太伤心了,别告诉我其实你看上的是罗杰斯这家伙。” 白薇白他一眼:“我才不会和我的上级boss谈恋爱。奇怪了,为什么我一定得看上某个男人,难道我就不能把身心全部献给伟大的医学事业?” “ok,ok,”布莱洛克知道这个话题应该就此打住了,有些事情需要慢慢图之,于是他笑着转移话题,“你要仙人掌有什么用处?” “哦……”白薇拖长了音调,笑得有些古怪,“当然是给我的前夫用啊。” 仙人掌除去刺,捣碎,敷于肿胀的腮帮处,用纱布包起,这是一个在国内流传很广的好用偏方。其实似乎使用芦荟也可以,只是比起仙人掌,芦荟的刺更加容易除去。 而白薇非常“喜欢“那除不干净就会让人觉得痒痒的刺,她想这玩意敷在周子璋脸上和脖子上,一定会相当的有意思。 第32章 啦啦啦 见白薇去而复返,周子璋依然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可是却不敢再说任何激怒她的话。 人生病的时候,总会渴望有人照顾和安慰自己。更何况周子璋从小养尊处优长大,摔着、磕着、碰着都有人为他焦急得不行,如今腮帮子肿成这样,脑袋也晕乎乎的,难受得根本吃不下旅馆的西餐,尤其是那硬邦邦的牛排压根嚼不动,旅馆的侍应生躲他和躲瘟疫一样,上了菜就跑,别说听他提意见了,连小费也干脆不要。 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拿冰袋敷脸,干巴巴地面对墙呆坐着,忍受疼痛和昏沉沉的眩晕感,这种滋味很难受,难受得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白薇就像他的救命稻草。 当然,如果忽略跟着她一块来的那个家伙,或许他的感觉会更舒服点。 “烧一直没有退下来,”布莱洛克戴着口罩和手套,防护工作做全套,看了看温度计的水银柱,报出一个数字来,淡淡宣布,“打消炎针吧。” 这种公事公办的医生态度令周子璋感觉异常厌恶,好像他一根小小的温度计就拿住了掌握他的生死大权。 “我不去医院。”周子璋冷冰冰地拒绝。 白薇正在专注于捣碎她“心爱”的仙人掌,闻言,头也没抬,随意道:“不去就不去,布莱洛克你帮他打一针好了。” 然后,周子璋看见这个戴一副眼镜装模作样的白人医生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好啊,乐意效劳。” 周子璋浑身的寒毛倒竖,对他怒目而视:“都说了我不打针!我能抗!” 布莱洛克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病人。 以他现如今在美国医学界尤其是心外科学界的名声,给人做肌内注射何止是大材小用,如果他知道中国有句谚语叫“杀鸡焉用宰牛刀”,一定会觉得拿来形容现在的情况再合适不过。 如果不发烧,他才不在乎这个姓周的腮帮子肿成了什么样,但是一旦发烧就证明有点危险了,身体的免疫系统正在发出警告。腮腺炎有引发多种并发症的可能,而且成年人得这个病的概率很低,好起来也更慢。 “谢谢,但是我、不、需、要!”周子璋冷冷地盯着布莱洛克的动作,嘲讽地说:“美国、美国医生都会,强迫病人,注射吗?”本来是颇有气势的话,因为疼痛和肿块,他的话语很不连贯,十分的气势也只能减弱到一分。 白薇抬头,对于周子璋的不配合,她很不高兴,毕竟布莱洛克完全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义务帮忙:“不打也随你,但你知道腮腺炎可能会有并发症吗?” 周子璋微愕:“什么并发症?” 白薇眯了眯眼,笑着用中文告诉他:“比如脑膜脑炎啊,胰腺炎啊,还有……睾丸炎什么的。” 不顾周子璋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她轻描淡写地继续解释:“这病本来就没有特效药,你不遵医嘱,万一真的因为并发症导致不育,到头来别怪我们。” 睾丸炎,她拿来威胁周子璋的理由倒和罗杰斯想的一样,遗憾的是他现在不在这里,只有布莱洛克欣赏到了白薇这位前夫突然变得铁青的脸色。 “你不是在开玩笑?” “我有必要骗你吗?”白薇好笑地看着他:“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周子璋的表情一阵扭曲。 “我打。”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用英文说出来,布莱洛克闻言微微一笑,颌首表示听懂了:“脱裤子。” 他没有观看男人屁股的奇怪癖好,让他做这种霍普金斯的护士才做的事情也是大材小用,而周子璋满怀愤怒和敌意的视线更令他觉得不悦,不过在房间的另一头,白薇悄悄掩嘴偷笑的动作彻底取悦了他。 她笑眯了眼,脸蛋红红,像孩子一样顽皮淘气。 她总是太冷静,布莱洛克几乎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可爱的笑容。 如同少女一般的笑容。 为此,布莱洛克完全不介意多扎两针,让这位不识好歹的周先生疼得嗷嗷叫。 但是更惨的事情还在后头,白薇将捣烂的仙人掌汁细细敷在周子璋的脸上,原本英俊的脸庞现在微微肿起,敷上绿油油的仙人掌汁后被医用纱布严实裹起,在嘴部开了一个洞进食。有点像木乃伊,整个人显得异常可笑。 刚开始敷上,冰冰凉凉,非常舒服,但是没过多久,周子璋就觉得异常的痒,痒得他很想使劲挠。 “不许挠,”白薇不容置疑地制止他,“挠坏了你自己敷,我不会管。” 周子璋挫败地放下手来。 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处处受制于人。在他的记忆里,白薇温温柔柔,说话轻声慢语,脸上永远挂着和煦的微笑,根本不是眼前这个霸道地对自己颐指气使的女人。 当然,她现在也会对他展现出和煦温柔的微笑——当他又痒又疼,只想抓腮帮子的时候。 这时候她的微笑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女人就不应该学医! 他郁闷得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只想着赶紧快快病好,不要再看她的脸色。 但要他现在赶白薇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再怎么说,有她照顾,总比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好。 布莱洛克是来参加学术会议的,无法长久地留在这里。看到现在,他基本已经可以肯定白薇对她的前夫没有任何未了的“余情”,他走的时候心情舒畅,特意叮嘱白薇:“如果回旅馆的时间太晚,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周子璋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想这个碍眼的家伙赶紧离开他的旅馆。 “你可以在这里任找一间房住下,”等到布莱洛克走了,他才慢慢地开口,“整栋旅馆我全都包下了。” 白薇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再说吧。”随即转身出了门。 她又去哪里?周子璋满心疑问,却拉不下脸开口问。其实他非常担心白薇就这样一走了之,如果是健康的自己,肯定不会在乎她的去留,但现在身处异国,又患上腮腺炎,能照顾自己的只有她,于是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他异常关注。 而她出门后久久不回,他扒在窗户上看了半天,不见她走出旅馆大门,可是又没有回来,只好独自郁闷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 看着看着,他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消炎针的药效起了作用,他的高烧减退,而凉凉的仙人掌汁也很好地起到消炎镇痛的效果,那一点令人难受的痒感和他疲倦的身体相比,已经可以忽略掉。 毕竟他昨晚几乎疼得一夜没睡,今天又和朱可丽吵架,折腾许久,早已经很累。 等他一觉醒来,发现窗帘被人拉上,外面的天已经黑,屋里亮着一盏橙色灯光的台灯。 桌上摆着一盅香气四溢的青菜肉粥。 和许多富家子弟一样,周子璋对食物的要求很挑剔,一盅放了肉和青菜的简单稀粥,他平时根本看不上眼,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许连碰都不想碰一下。 可是在满大街牛排火腿三明治的衬托下,这盅饱含中国传统风味的青菜肉粥简直是天赐美食,而且他如今的状况最适合的就是这种流食了。 而白薇作为白家唯一的女儿,从琴棋书画到烹饪刺绣,样样出色,她的厨艺当年连他也赞过几次,她亲自下厨煮的粥,怎么可能让他失望。 一盅喝完,从胃到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白薇端着一个小碗从外面走进来,见他吃得干干净净,怔了一下,随即笑道:“看来是真饿了。” 昏黄的灯光将她本就柔美的脸庞衬得更加温柔,一瞬间周子璋恍惚以为,自己如今正身在国内,就在周公馆,而她还是他的妻子。 “过来点,仙人掌汁六个小时得换一次。”白薇在他面前坐下,小碗里是捣好的仙人掌汁,她戴上手套和口罩,仔细地为他拆除纱布,抹去那些失去药效的绿油油的泥,并用温水将他的脸部洗净后,再次换上新的药和纱布。 周子璋近距离地凝视着她的脸,她的表情认真专注,眼睛里印着的是自己,仿佛她的世界都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的心微微一动。 情不自禁地柔声唤道:“小薇……” “最好不要洗澡,虽然现在天气挺热,忍忍吧,”白薇对他动情的呼唤无动于衷,收拾完桌上的用具和碗筷,她淡淡嘱咐,“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过来。” 周子璋急急道:“你要去哪里住?这栋旅馆,多、多得是房间!你随便找一间住、住,明天就不用跑、来跑去,多方便!” “不用,我朋友来接我了。”白薇摇了摇头,转身出了门。她当然知道就在这里住下更方便,可是她不愿意给周子璋任何幻想,也不希望回国之后传出任何她和他在国外的闲话。 她不可能永远待在美国,有朝一日必定要回去。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她也不需要考虑周老太太的想法了。 只是周子璋这病,还真是很麻烦啊,看来不得不多请几天假,这个男人反正只会给她找麻烦。站在旅馆的电话前拨打越洋电话时,白薇颇为糟心地想,待会要怎么和周老太太汇报比较好? 总之要记得在老太太面前给朱可丽记下一笔,这个女人花钱享受倒是厉害,遇到事情跑得比谁都快,白薇可记得她对自己那副耀武扬威的态度,她是没空搭理这个女人,但这并不代表她不记仇。 周家的手虽然不可能长得伸到国外,但在国内给朱可丽家吃点绊子长记性完全不在话下,好让她知道,不是谁都能惹的。 第33章 啦啦啦 费城作为曾经的国都,依山傍水,有很多具有历史意义的建筑和景点,气候宜人,即便是夏季也并不过分炎热。闲暇时分,随意漫步在费城街头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这是白薇第一次到费城,作为一个医学专业的东方留学生,还是一个女人,为了能比同年级的所有学生都更出色,她到美国之后从未外出游玩过,即便随着导师外出参加学术会议,也是会议结束后就立即返回学校,不肯浪费任何一点时光。 当身边有个熟悉费城的人陪同,并为你解说面前看到的一切时,闲逛则因此变得更加令人愉悦,仿佛真是来度假的。 钟楼上的大钟响过十一声。 上午十一点,已经是可以午饭的时间,白薇叹了口气:“抱歉,我又得回去照顾他了。”仙人掌的偏方很见效,周子璋的腮帮子不再肿得那么厉害,日渐恢复,但恢复的速度却很慢,白薇记得自己小时候用了不到一周就全好了。 现在已经快要两周。 布莱洛克微笑:“没关系,我陪你一起回去。” 白薇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会议不是已经结束好几天了吗?你不需要管我,回巴尔的摩去吧。” “我攒了三年的年假都没休,就不许我在费城度度假?”布莱洛克一句不提陪她的事情,轻松自如地如此解释。 “那你便好好度假,不用来陪我啦,”白薇见他的态度,似乎是她不走他也不走,顿时很发愁,“不然我会歉疚的。” 布莱洛克好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眨了眨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为什么歉疚?” “因为,那个,呃……” 白薇语塞,两人站在人行道旁,一辆有轨电车从他们面前驶过,忽然有人从电车里探出头来,兴奋地朝这边招手:“嗨嗨!薇,布莱洛克,是我,是我啊!” 布莱洛克的脸忽然黑了。 “罗杰斯?”白薇呆呆地望着那辆驶远的有轨电车,那个探出半个身子拼命挥手的家伙她绝对不会认错。因着罗杰斯的叫嚷,路上的行人纷纷好奇地回头朝他们张望。 这时候有轨电车在站台前停了下来,白薇看着那个挥手的人嗖一下把头缩回去,然后提着一个小行李箱挤出下车的一堆人群,快步朝这边跑过来。 “真巧是不是!”罗杰斯神清气爽地拍了拍布莱洛克的肩,神色间颇为得意:“本来想去旅店找你们,没想到半路就能碰上。” 布莱洛克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语气不是很欢迎。 罗杰斯亮了亮手上那个小行李箱,笑嘻嘻地回答:“度假啊。” 白薇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一个二个,都来费城度假?什么时候霍普金斯的活儿那么闲了?斯图尔特教授居然肯放人? 她只是一个住院医师,罗杰斯和布莱洛克可不同,两人都是名声在外的重量级主治,少了一个就很麻烦,现在一口气少两个,霍普金斯的心外科真的不会乱套? “你没有请假吧。”明明是疑问句式,白薇却用的肯定语气。 罗杰斯嘿嘿一笑:“小小地请了几天。” 真的吗?白薇严重怀疑这两人都不在霍普金斯,即将退休的斯图尔特教授一把年纪,也不得不拼着老命出来坐诊和做手术。 面对她怀疑的眼神,罗杰斯顾左右而言他,不是问“你们住在哪儿”就是问“费城的天气怎么这么好”,都是一些废话。 反正他可不想让白薇知道,见白薇的假请了又请,就是不回来,连带布莱洛克也跟着不回,他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于是自己偷跑过来。临上火车前才给斯图尔特教授打电话,估计回去之后会被他骂死。 其实他觉得教授应该感谢他,让他退休之前还能发挥余热。 没想到这样凑巧,在电车上看风景的时候居然看到布莱洛克和白薇,两人一看就是出来逛街的,幸好他及时赶到。 罗杰斯无比庆幸自己做出的正确选择。 他完全不愿意思考为什么这个选择就是“正确的”。 白薇原想既然罗杰斯来了,正好布莱洛克可以陪他去旅馆,两个大男人一起度假虽然好像有些奇怪,但总比陪着她要好。 可是她的提议居然被两人同时否决。 “我的行李很轻,可以先陪你去看那个周先生,他的病好了吗?”罗杰斯非常热情地表示,好像他多么关心周子璋的病似的。 周子璋现在每天都挺期待白薇来,虽然有时候她身后会跟着那个讨厌的男医生,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由她细致温柔又耐心地照顾他,因为不能洗澡,她会为他洗头,而且换药的工作也是她一力承担,还会根据他的恢复状况烹调膳食。虽然异国他乡,食材有限,但经过白薇的巧手,没有一道菜肴不精致可口。 心情不错的时候,她也会陪他聊天,无论如何,说母语比起英文来总是更让漂泊在外的人感到愉快。 周子璋时常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她还是他温柔贤惠的妻子。 但幻觉终归是幻觉。 “好像还没消肿哦?”腮帮子处传来的微痛感彻底打碎他的幻想,面前又是一个男人放大的脸,毫不客气地用戴手套的手在他的病灶处戳来捏去,周子璋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个家伙他认识。 罗杰斯,白薇的上级医师。 两人还曾经在口舌之争上结下梁子。 “薇,不如我来给他换药吧,”检查完后罗杰斯压根不拿正眼再瞧他,笑眯眯地对白薇道,“听说你每天给周先生做吃的,我们今天是不是也有福气吃到?” 白薇一怔:“给病人吃的,都是很清淡的中餐……” “没关系,我最喜欢中餐,博大精深的中餐文化最棒了!清淡的口味也愿意尝试!”罗杰斯很高兴的样子:“布莱洛克捣碎仙人掌,我来负责换药,你去烹调,这样的分派你看好不好?” 白薇看了周子璋一眼。 她知道他不喜欢布莱洛克,更不喜欢罗杰斯,但那又怎么样?有他们帮忙,的确为她减轻了负担,然后她再用一顿可口的中餐报答,顺理成章又很愉快。至于周子璋怎么想,那真的不重要。 她相信罗杰斯和布莱洛克的医德,就算不喜欢周子璋,也不会拿他的病开玩笑。 于是她欣然点头:“好啊。” 说完便出了门。 几乎是她出门的同时,罗杰斯脸上那令人愉悦的笑容立即消失,他回头冷冷瞥了一眼周子璋:“两个霍普金斯的主治给你上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布莱洛克依然维持着和煦的微笑,他耸了耸肩,貌似好心地告诫:“别让薇不开心,我们都不想看到她发脾气,对吗?” 周子璋也不是吃素的,他哼笑:“很抱歉,我比你们更了解她,我知道她不会不开心。”说完他就站起来,径直走出门去,他相信自己只要对她服一个软,表示一下难过,她就会客客气气地把这两个不速之客请出去。 但他还未走到门口,已经有两只手同时扣住他的肩,力气极大,把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背后传来罗杰斯阴森森的语气:“别忘了我们也会不开心,周先生。” 白薇觉得,自从罗杰斯一来,事情突然变得好办许多。周子璋有人帮忙换药了,也不絮絮叨叨整天找她聊天了,吃饭也不挑剔了,似乎身体也好得更快一些了。 虽然她知道罗杰斯暗地里用了一些小小的强迫手段,不过她也清楚周子璋的少爷脾气,吃软怕硬,罗杰斯给他吃点亏长记性,没什么不好。 接下来,无论周子璋愿不愿意,他只能被白薇强拉着去医院复查,复查结果确定已无大碍,她当天就给周家老太太回了一个电话,并且暗示这个面子是给老太太本人的,不是给周子璋的。 离婚的人,还是他出轨,当然并无情分可言。 周老太太心知肚明,也受了她这个人情。 接下来她就准备收拾收拾回巴尔的摩了。 布莱洛克建议她趁此机会多留两天,在费城放松一下心情也未尝不可,但罗杰斯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已经买了两张回巴尔的摩的火车票,归心似箭。他对度假毫无兴趣,宁愿回去研究研究怎么让一条狗的心脏供应两条狗的血液循环,要不是白薇在费城,他才不愿意多待。 只是…… 布莱洛克的笑容僵硬:“火车票,为什么是两张?” 罗杰斯欣然答道:“你又不是我的助手,我干嘛要负责你的火车票?” 白薇看得颇为无奈,这两个人……真的是好朋友吗? 第34章 啦啦啦 回到霍普金斯,罗杰斯立即被“请”去费雷尔的办公室,猜都不用猜,肯定是一顿臭骂。 至于为什么是费雷尔,而不是斯图尔特教授本人…… “费雷尔医师很快就是副主任了,你们知道的,斯图尔特教授年纪大了,很多事都力不从心,必须得有人帮他。论资历论实力,费雷尔医师都有资格。”作为费雷尔手下最得力的助手,塞班最近如沐春风,每天都得意洋洋地在办公室里和一帮人炫耀。 他甚至对白薇说:“要不要考虑跟费雷尔干活,他非常欣赏你,我三番五次邀请你,你从来不给面子。但是这回……”他朝她嘻嘻笑,不说话。 白薇抱着厚厚一叠试验数据起身,微笑:“我去干活了。” 费雷尔年轻时倒有两项新术式值得称道,老了却是墨守成规,虽然无错,却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真不知道塞班有什么值得好炫耀的。 白薇今天下午不用值班,便待在实验室里处理数据,心外科最近有少许的人事变动,但似乎和罗杰斯没有半点关系,他只负责一心一意做试验。 昨天抓了两条健康狗做交叉循环的试验,效果不错,有肝素的帮助,中途没有发生血液凝固现象。因为肝素是她读医学二年级时发现的,罗杰斯开玩笑说,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做交叉循环,所以早早发现了肝素好做准备。 手术过程很顺利,但是,缝合后那条被停止心跳的狗的心脏却不能重新跳动,罗杰斯让她试试用手挤压两下心脏给点刺激,结果很有效。 24小时的观察结果是两条狗均身体健康。 但是这实在很有运气成分,如果真在手术中遇到病人心脏不跳的状况,也能这么挤压吗? 白薇无限怀念后世的心脏起搏器和人工心肺机。 突然,实验室外传来罗杰斯颇为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德莫这个小鬼好像混得不错嘛!” 白薇注意到他手上的支票。 落款那个漂亮的“rothschild”花体字像要飞起来一样。 德莫那么小,似乎还没有权利签支票吧?名字落款也不是他啊 白薇表示奇怪。 “你看看给我们的经费,足足涨了三倍,”罗杰斯眉飞色舞,“财阀都是吝啬鬼,你以为他们会主动给我们涨经费?” 他高深莫测地笑:“我敢和你打赌,今天晚上那个小鬼一定会打越洋电话,旁敲侧击地告诉我他在这里头花了多少工夫!” 德莫啊,如果真被罗杰斯料中,那他现在大概真的过得不错吧。能看到一个先心病孩子健健康康长大,本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更何况这个孩子还很懂得知恩图报。 白薇想得略微出神,不过她也清楚,罗杰斯口中所说的“过得不错”肯定不是指德莫的家庭和谐温暖,而是这个一度被家族抛弃的孩子,终于在家族里站稳脚跟有了一席之地吧。 “有机会真想去德国看看他呢。”白薇说。 罗杰斯耸耸肩:“我也想去德国,不过恐怕近段时间都不行,我今天敢离开霍普金斯,明天费雷尔就会把我扫地出门。”看来上次他被费雷尔训得不轻,两个人本来就看不对眼,否则换了布莱洛克,费雷尔可能只是训斥两句算完。 白薇好奇的是另一点:“你去德国做什么?” “那对双胞胎兄弟给我来信了,似乎心脏造影术很有进展,想让我去看看。” “真的?那太棒了!” 罗杰斯眯眼望着远方:“如果他们真这么能干……你说我们把这两个家伙拐来干活怎么样?” 这……可能吗?隔着一个大西洋呢,白薇正对他的心血来潮感到无语,新近被罗杰斯拐来干活的兰伯特跑了进来:“海伦!海伦!外面有人找你,是个东方男人!” 罗杰斯的眉毛高高挑起。 “是不是姓周?”罗杰斯问。 兰伯特看起来有点兴奋:“没错,你怎么知道?他正在指挥两个工人把一个罩着黑布的长方体搬下来,我问他那是什么,他说是中国的古琴!送给海伦的古琴!” 兰伯特侧头看着白薇,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海伦,他是你的追求者吗?哎哟罗杰斯,你干嘛打我!好痛!”档案本的尖角敲在脑袋上很痛啊! 罗杰斯语气平淡:“既然海伦要去见老熟人,那么你留下来整理试验数据。” “可是我……”很想去看热闹啊!兰伯特怨念满满。 “你好奇古琴长什么样?那去看一眼不就好了,”白薇笑,“你和他说我在做实验,没空见他,如果那把古琴是谢礼,那你就替我收下,不然就不要了。” 兰伯特一呆:“你不去?” “不去,”白薇指指厚厚的数据记录和录影带,“我很忙,知道吗?” 看来是个被拒绝的追求者,兰伯特在心里同情那个周先生。 “喂,”从对面伸来一条腿,罗杰斯毫不留情地踹他一脚,“还不快去?” “知~道~了~”兰伯特的回答有气无力,他知道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所以干嘛又是他去?自从跟了罗杰斯干活,工资不涨,工作时间倒是大大增加,活儿也是越来越多,真的好惨好惨。 他当时为毛脑子一抽同意跟他? 兰伯特一脸怨念地去传口信。如他所料,周子璋很不高兴,但他面对外人的时候不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非常儒雅而且遗憾万分地叹了口气:“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呃,兰伯特不好说什么,他不清楚内情,也不便多问,这毕竟是别人的*。殊不知周子璋正是期盼他多问一句原因,这样他就好把白薇的“前妻”身份说出来,还有前段时间照顾自己的事情。相信说给一个人听,霍普金斯很快就会都知道。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周子璋不想让白薇过得太舒服。 可是令他失望了,兰伯特什么也没问,只是指了一下那具琴:“那是谢礼吗?” “谢礼?”周子璋微愕,随即微笑颌首:“是的,前段时间我生病,她请假去费城没日没夜照顾我,辛苦她了。这具古琴是我从一个美国收藏家手里购得,她是识货的人,一定会喜欢。” 原来她是去费城照顾他啊,那布莱洛克医师和罗杰斯也去费城,难道是……啧啧,这狗血的关系……兰伯特腹诽一阵,表面上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好的,我会为您转交。” 中国的古琴呢,从来没见过的稀罕物!兰伯特抱着盒子兴冲冲地冲进实验室:“海伦,海伦,我拿回来了,你打开看看!” 没想到他还真拿回来了。白薇无奈,她并不稀罕周子璋的礼物,只是她照顾他耗费那么多时间精力,他既然送礼感谢,为何不收。 盒子打开,一股淡淡檀香扑面而来,一扫琴面的木头纹路,便知是上好的梧桐木,断纹是冰纹断,龙池凤沼处同样贴着小桐木,琴尾刻着小篆“一池春”,下有印章阴刻。仔细查看一遍后,白薇不仅讶然:“竟然是唐琴!” 唐琴即唐朝古琴,音质、形制都堪称一流,就是仅谈历史价值,也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他从哪里弄来的,居然是唐琴!”白薇抱着琴试音,音色浑厚绵长,她啧啧赞叹,爱不释手。周子璋这件礼物似乎送得有点大,不过到了她手上,断断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她抬起头来,兴奋地想要和人分享她的喜悦,却见实验室里唯二的两个围观人士傻乎乎地瞪着她,一脸茫然。 罗杰斯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兴奋,他迷惑不解地问:“什么是唐琴?”难为他这两个中文发音居然很标准。 “唐琴就是中国唐朝时的古琴,是最好古琴的代表,”宝贝入手,白薇抿唇一笑,心情颇好,“不如我弹一曲给你们听?” 兰伯特兴奋点头:“好啊好啊。” 实验室没有关门,琴声飘远,倒是引来不少其他实验室的人过来围观,虽然说一战后的中国统一,正在飞速发展,但是中国的文化对外国人来说依然是稀罕事。看见一个东方美人在弹奏一个他们从来没见过的乐器,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觉得琴声非常缓慢悠扬,美人抚琴的动作也异常优雅。 别说听,单单是看,便已足够赏心悦目。 “噢……”兰伯特花痴般地呢喃:“我终于知道你和布莱洛克为什么都看上她了。” 罗杰斯本来正沉醉在这古老乐器的琴声之中,兰伯特的这句呢喃声音很小,但他就站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如同惊雷一般炸响,他差点一跃而起,揪住这小子的衣领把他扔出去。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冷冷开口。 兰伯特讪讪一笑,边笑边往后挪动:“随口一说,不要在意。” 罗杰斯眯眼,心生不悦:“下次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话,值夜班加倍。”他看上了白薇?开什么玩笑,他为什么会看上这个女人?兰伯特的那句话虽是无心,可是却让罗杰斯觉得很不舒服,难道大家都觉得他喜欢白薇? 第35章 啦啦啦 今年白薇又没能回去过年。 这个时代,飞机还未被作为一种旅行的交通工具大范围使用,故而轮船是她回国的唯一选择,海上航行时间太长,她请不了那么久的假。 无论是大哥还是二哥,都对她的再次缺席表示怨念。 “培训结束立即回国。”大哥不和她废话,严肃郑重地向她下了最后通牒,住院医师培训一经结束,不许她在美国找工作,必须无条件立即回国。 二哥的口气温和许多,但也婉转地表示希望她早点回来,白家这一代就她一个女孩子,出国只是长见识和散心,绝不能真让她在异国他乡过一辈子。 另外白森还提到了一件事:“小薇,你让我注资的那家瑞士公司,现在还只能小范围提炼那种药物……叫什么来着……ciclosporin?好拗口,主要这玩意的给药方式和吸收途径之类的……还没研究出来,没法做成产品。你要不要过来看看,提点建议?” 顿了顿,二哥又颇为怨念地对她说:“投资医药行业真是个无底洞,太tm的烧钱了。” “你说环孢素?”白薇颇为顺口地念出它后世的中文译名,对自家二哥的怨念熟视无睹:“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就是一座等你去挖的大金山。想象一下研究完成后那如雪片飞来的订单,每年能够源源不断创造的巨大利润,二哥,你就等着变成亿万富翁吧!” 白森哼哼唧唧:“老子现在已经身家过亿。钱?不稀罕。” 白薇笑:“那就当为全人类造福,为医学事业做贡献好不好?”至于二哥说让她去瑞士看看,她觉得纯粹只是他想见妹妹的借口,她是学医的,药品主要还是化学方面的问题,她算半个门外汉,去了能顶什么用? 不如二哥再花大价钱招几个这方面的专家进去帮忙呢。 “过年真的不回来啊?”临到挂电话,二哥仍然怨念满满。 “对了还有,周子璋那小子再敢来找你,一拳把他打回去,别客气懂吗?周家老太太算老几,居然敢让你去照顾她孙子,我们……”白森的话还没说完,一只修长的手夺过听筒继续:“我们会处理好周家的事情,以后周老太太的要求,你一律不必听。” “不过估计她也不敢向你提任何要求了。”大哥白淼的语气阴沉沉的,末了还附上一声冷笑,听得白薇头皮一麻,讪讪道:“知道了大哥,那个,提前说新年快乐哈……” 大哥一发怒,神也hold不住。 “嗯,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睡觉,天气凉了记得加衣,医院工作太累就请假,女孩子别把自己当男人用,要……” 大哥严肃认真地嘱咐了一系列注意事项,白薇连声“嗯嗯”应好,挂电话的时候觉得亚历山大。 “给家里人打电话?”罗杰斯的声音不经意冒出来,他匆匆抱着一叠病历记录跑进办公室。用医院电话私自打越洋长途,按规定应该不允许,但这里是罗杰斯的办公室,他说可以就可以。 白薇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大哥让我培训结束后必须回国。” 罗杰斯整理资料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抬头,平静地说:“这很正常。帮我把这些记录分门别类放好。”说完他转身出门去。 “罗杰斯。”白薇叫了他一声。 “有问题?” 他回头淡淡瞥她一眼。 白薇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没有,放心吧我会整理好的。” “嗯。兰伯特来了的话,让他去门诊找我。” “好。” 很普通的工作对话,一来一往,没什么特别,也没什么感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罗杰斯开始很少和她开玩笑,平常相处也非常工作化,不像朋友一样,如果不是要紧的事,他一般会找兰伯特去做而不是她。这样的情况大概已经持续半年多了。 起先她没在意,因为那段时间专注*狗试验,每个人都非常忙和劳累,她以为罗杰斯是不愿再多花精力到其他事情上。 但似乎并非如此。 他在有意躲着她,疏远她。 而她却不知道原因。 白薇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这时候有人轻轻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 “又剩你一个人?”布莱洛克左右看了两眼:“罗杰斯把你扔下,自己去哪了?”他朝她笑了笑,双手随意地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要不要一起吃午餐,你看起来也不是很忙?” 白薇犹豫了一下:“我……” “普通的,同事之间的午餐,”布莱洛克打断她,着重强调这一点,“别拒绝,我会很没面子的。”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唯有点头:“一起去吧。” 今天轮到罗杰斯坐门诊,心外科的门诊通常病人寥寥无几,清闲得可以打扑克。不是美国患心脏病的人少,而是心内科的医生们基本会抢去他们八成以上的病人。 好像大家都一致认为进了心外科的门就要动手术,一动手术就可能活不了。 “那群骗子,除了拿听诊器到处敲敲打打忽悠人,还能干什么?”清闲的罗杰斯剔了剔牙,满心不爽:“就算给他们一把刀杀人,他们能不能准确捅进心脏都是个问题。” 旁边负责做病例记录的是两个霍普金斯医学院的实习医师,罗杰斯的鄙视之情显而易见,他们两互相看了看,觉得不适合发言,还是老老实实低头坐着比较好。 百无聊赖的罗杰斯开始操着剪刀,把霍普金斯的处方笺飞快地剪成自由女神、金门大桥、埃菲尔铁塔、大本钟……等等知名的标志性建筑,活灵活现,看得实习医师们双眼瞪得大大的。 “罗杰斯医师,你还会这个啊,好厉害的手艺!” “没事拿来练手,”罗杰斯淡然中带着一点小得意,“作为一个心外科的医师,时刻都不能生疏了手上的工夫。” 两个实习医师连连点头,眼神亮闪闪的:“那……能教教我们吗?” “这是我改良中国剪纸后自创出来的剪纸艺术,你们如果想要学……” “罗杰斯你找我有事?”一个大嗓门冒冒失失插了进来,兰伯特好像刚从哪里来,跑得气喘吁吁,结果一进门就收到罗杰斯的白眼一枚,搞得他莫名其妙:“怎么啦医师?我刚在食堂吃饭,结果碰到海伦和布莱洛克,她说你要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罗杰斯剪了一半的帝国大厦突然“咔嚓”一声,被他的剪刀剪成两段,彻底废了。 “他们俩一起去吃饭?”喜怒不辨的语气,神情不是很愉快的样子。 “是啊,”兰伯特莫名其妙,“怎么了?”他眨了眨眼,突然回过神来,嘿嘿地不怀好意笑起来:“罗杰斯医师,难道你……” “啪!”剪刀一巴掌拍在实木的桌子上,响声惊人,罗杰斯霍地站起身来:“你替我坐诊。” 兰伯特顿时傻掉,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我、我替你坐诊?我才刚拿到行医执照,我、我不行的啊!” “你今天不是没有值班任务吗?替我看着,有重要病人再叫我,我去吃饭。”罗杰斯把双手往白大褂里一抄,表情酷酷地走出了门。 两个实习生初来乍到,一头雾水,小心地问:“兰伯特,罗杰斯医师怎么了?” 兰伯特望了一眼窗外,回头,高深莫测地叹了口气:“男人的妒忌心啊……” 医生食堂和住院部的病人食堂分开,照顾医生职业的特殊性,24小时营业。罗杰斯很少正点吃午饭,没想到这个时间段的就餐人数还很多。他焦躁地排队等待,时不时有认识的医生护士过来和他打招呼,杰奎琳甚至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讥诮地问:“一个人?我可是看见海伦和布莱洛克在二楼用餐哦?要不要和我一起。” 嗯,一定是因为她丢下他不管,让他一个人吃饭,感觉上比较孤单,所以心情不好。罗杰斯这样想着,欣然同意:“好。” 不仅答应了,他还特地和杰奎琳跑到二楼用餐,让那两个人能够看见,并且互相打了招呼。 看,不和你一块,我还能和别人一起吃饭,罗杰斯如此想着,却并没有觉得高兴。因为他来得完,白薇和布莱洛克用餐接近尾声,两人送了餐盘后和他们道声回头见,然后双双有说有笑地离开。 盯着那个在楼梯处消失的纤细背影,罗杰斯想用叉子把盘子里的牛排插烂。 杰奎琳看在眼里,冷不丁道:“所以你真的喜欢海伦?” “biu”的一声,罗杰斯的牛排突然从盘子里飞出去,滑到地板上,彻底不能吃了。 罗杰斯心情更差,冷冷地回答:“no。”然后极度不爽地下楼去再要一块牛排。 结果牛排卖光了。 “好吧,三明治也可以。”罗杰斯咬牙切齿,觉得今天诸事不顺,一定是他太久没去教堂做礼拜的缘故。 “罗杰斯医师!”突然,门诊部的一个实习医师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兰伯特让我转告您,有个病人来找你。” “急吗?不急等我吃完。”罗杰斯嫌弃地看了一眼刚拿到的培根三明治。 实习医师犹豫了一下,忽然放低音量:“不着急,但那个病人原本是布莱洛克负责的,他应该直接去找布莱洛克医师才对。” “那就让他去找布莱洛克。”一提这个名字他就有气。 “呃,但他指名要找您,说……说请您这次一定要同意让他和儿子一起上手术台。”实习生挠了挠头,他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罗杰斯却知道。他记起这个人来了,那个冲进办公室揪着他衣领愿意做“试验品”的艾伦先生。 他嚼了几口三明治,垂眸静静思考片刻。 “让他在原处等我,我很快过来。” 第36章 啦啦啦 一年多以前,艾伦曾经揪着罗杰斯的衣领,主动要求作为交叉循环手术的*试验者,但被罗杰斯毫不犹豫地拒绝。 因为那时一切尚未起步。 但是今天,今天艾伦又来找他,这一定是因为他的孩子病情加重,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他应该答应艾伦的要求吗? 罗杰斯的脸色和他的心情一样沉重。 等一下就要去见艾伦,罗杰斯思考着这个问题,缓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恰好看见前面有一对男女正边走边说笑,是白薇和布莱洛克。 罗杰斯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稍稍犹豫,出口喊道:“薇,布莱洛克。” “罗杰斯,”白薇回头,发现他有些异常,不由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吗?” “抱歉布莱洛克,我要带她走,有点事情,”罗杰斯耸耸肩,“不能让你们继续聊天了。” 布莱洛克扶了扶镜框,微微一笑:“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爽,罗杰斯忍了忍,没说什么,只告诉白薇:“一会在门诊见。”说完便脚步匆匆地走了,白薇一愣,在后面叫住他:“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罗杰斯没回头,脚步不停,只随意地挥了挥手,表示听到了。 他果然是在躲着自己吧。 再次确定这个事实,白薇的失落感又加重一层。 布莱洛克瞥了一眼头微微低下的她,眉梢一扬,笑了笑安慰:“罗杰斯的脾气一向这么古怪,你不必在意,过段时间他自己就好了。” “希望如此,”白薇勉强一向,“那我先走了,回见。” 她想罗杰斯突然让自己去门诊部见他,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不然他宁愿喊兰伯特也不会叫她。 当她走进罗杰斯的诊室,又看见那个揪着罗杰斯大吼大叫的高大男人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他们来的或许刚好是时候。 她静静地走到诊室的一角,观察着这一家三口。 比起上一次见艾伦,他的身材好像消瘦了一些,妻子乔安娜抱着他们的儿子伊登一起坐在椅子上。伊登已经很习惯医院的环境,他时不时左顾右盼好奇张望着,时不时又把玩手里的卡通剪纸图案——那是罗杰斯剪出来送给他玩的。相比之下,他的母亲只是温柔地凝视着儿子,一言不发的沉默。 “伊登最近又因为呼吸道感染住院了两次,”半晌沉默后,艾伦开口,“您的实验做得成功吗?我们真的很愿意一试。” 罗杰斯并不激动,他诚实地提出警告:“它的风险很大,我们从没在人体上做过,连成功率都无法估计。可能你和伊登都会死在手术台上,你真的要留下乔安娜一个人在世上?” 艾伦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妻子,乔安娜也正默默凝视着他,她眼中有亮闪闪的泪花,夫妻俩默然对视半晌,乔安娜转头,坚定地对罗杰斯说:“最坏的结果我们早就预想过多次,我能扛住。” “我不要爸爸死,”一直在自己玩着的伊登突然开口,那双大大的眼睛盯着罗杰斯,“我可以死,爸爸不能死。” 这稚嫩而纯真的话语一出口,乔安娜禁不住掩面低泣,艾伦默默转过头去,红了眼眶。 “无论如何,请您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乔安娜哑声道。 罗杰斯手里是伊登这一年多的病历记录,他仔仔细细地浏览完毕,发现这个孩子的病情确实在一天天加重。 而他的病症诊断是室间隔缺损,比起房间隔缺损,它的修复难度要大得多。如果不使用交叉循环,只能看着他去死。 但是…… “让我考虑几天再给你们答复吧,”罗杰斯抬头看了一眼白薇,“你带伊登和艾伦去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一听他这么吩咐,白薇就知道他肯定对这家人的提议心动了,现成的*试验机会摆在眼前,哪个医师会不心动呢? 但在这之前,首先要确定的就是艾伦的身体健康状况和血型匹配与否,如果他自己都有病,那这场手术势必无法开展。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艾伦的身体很健康,虽然有些小指标不在正常范围,但心脏很强有力,不正常的指标基本不会影响他作为供血体的功能。 至于伊登的身体状况,那就一言难尽了。 得知检查结果的艾伦脸上难得有了笑容,高兴地带着妻子和儿子离开,走前和罗杰斯握了三次手,说他是多么期待这场手术的到来。 罗杰斯连笑容都很勉强。 白薇注意到他的下巴处似乎多了一块淤青,而且诊室里头的桌椅摆放乱七八糟,好像经历过一场劫难。她转头看兰伯特,目露询问,兰伯特挠挠头:“心外科没有秘密,刚刚布莱洛克来了,然后……” 白薇点头,表示明白,接着又问:“是他打了罗杰斯,还是两人互殴?” “呃,”兰伯特偷偷瞥一眼自己的新boss,“只有布莱洛克动手。” “我想也是,否则应该更惨一点,而且他手下留情,不然你不会只有一块淤青。” 罗杰斯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没有别的伤,那家伙下手从来不知轻重!” 白薇摊手,表示不想和他计较,顺手拉开抽屉取出急救药箱:“老规矩,我帮你上药好了。”他和布莱洛克也不是第一次打架,她负责处理伤口已经成习惯。而且今天他居然不还手,当然是因为艾伦一家的事情,想也知道,布莱洛克不会因为他把自己的病人抢走而发怒,唯一能令他打人的原因只可能是他反对这个手术。 他一直反对,自从罗杰斯提出这个概念起,他就坚定了反对的立场,从未动摇。 可是也从来没能说服过罗杰斯哪怕一次。 “你觉得我该答应吗?”下巴处传来清凉的感觉,痛感消失,挺舒服的,脑子里又开始盘算这件事,罗杰斯忍不住询问她的意见:“他们两个人的性命都在我手上,我不能不慎重考虑,那是一个家庭的希望。可是艾伦来的时机那样好,我们的*狗试验恰好告一段落,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我认为它已经不可能做得更好。但是手术难免万一,假设有更好的技术,比如还未完成的心脏起搏,或是别的什么,也许成功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我们再等一等的话……” 白薇摇头打断:“伊登能等吗?体检显示他现在的身体承受手术已经是勉强了,而先心病会随着年龄增大而变得越来越严重,或许那个时候,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根本无法承受手术强度,让他坐着等死吗?” “我非常清楚。”罗杰斯叹了口气,随即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调侃她:“难得难得,你居然同意?我记得你当初刚进来的时候,连布莱洛克的动脉导管结扎手术都举双手双脚反对的。” 兰伯特这时候识相地悄悄退了出去,他自觉接下来肯定不会有自己什么事儿。 白薇翻了一个白眼:“我同意有什么用?你得给斯图尔特教授递交试验申请,然后……相信伟大的罗杰斯医生很快将在霍普金斯乃至全美医学界掀起轩然大波,你等着被报纸架上道德的火刑架上烧死吧。” 罗杰斯嘿嘿笑:“那么,万恶的罗杰斯的助手白薇小姐,是不是也应该被架上去一块烧死?” 白薇耸耸肩:“或许我会被称为邪恶的魔女之类的,报纸总是很喜欢这种噱头。”说完她敲敲罗杰斯颇为硬实的胸膛:“别的伤在哪儿?” “没了。他其实就打了我一拳而已,不然我怎么可能那么傻站着让他打?” 白薇抬头,眯眼:“那你刚刚是逗我玩吗?” 罗杰斯挨她那样近,她抬起头只会令他看她看得更清楚,连面部的细微绒毛都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她双眼微眯的样子像只猫,慵懒妩媚,但又令人感觉很不好惹,似乎随时会炸毛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很可爱。 往来不过几句话的聊天,不经意间又把他好不容易拉远的距离,再次拉近。 罗杰斯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无力感,他发现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他想要缴枪投降,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应该向她“投降”。 他明明是不喜欢她的,罗杰斯如此坚信着。 “你怎么了?”发现他看着自己发呆,两眼茫然无焦距,白薇站起身来拍拍手,后退一步打量他:“难道被布莱洛克打傻了?这可以算工伤吗?” “没有,只是刚刚在想一些问题。”罗杰斯轻咳一声,埋头翻起伊登的病历,其实他看过一遍就已经烂熟于心,这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掩饰性动作。 他自己清楚,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的白薇也清楚。 但她没有揭穿他。 罗杰斯整理一下情绪,语气突然变得公式化:“薇,你和兰伯特把我们一直以来的试验记录整理成报告,过两天我要去找斯图尔特教授征求他的同意。” 白薇颌首,道:“那么,这证明你已经决定好了是吗?” 罗杰斯“嗯”了一声,不愿多说废话,继续吩咐她:“你去联系一下米勒和库恩两兄弟,询问他们的心脏造影术是否可以安全用于人体,我必须在手术前确定伊登的心脏是否仅有室间隔缺损的问题。” “如果他们不能做?” “硬着头皮也要上。” 第37章 啦啦啦 “喔,世界上第一台死亡率达到百分之两百的手术,伟大的罗杰斯医师又要为我们霍普金斯创造奇迹了。” 即使隔着一扇门,也挡不住费雷尔医师阴阳怪气的讽刺。 白薇和兰伯特都默默地站在会议室外听壁角,全心外科的主治医师齐聚一堂,只为了讨论罗杰斯的交叉循环手术可行性,本来白薇应该和兰伯特一起陪他进去,但是罗杰斯不让。 他说多一个人进去反而影响他的发挥。 明明只是想自己把压力独自承担。 “我反对。” “我也反对。” 费雷尔如今是副主任,他的意见在科室里还是很受重视的,故而他一批驳完毕,立即有几个主治也提出反对意见。 “布莱洛克医师,你怎么看?”费雷尔问一直沉默不语的布莱洛克,他很重视这个人的意见。心外科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处事稳重人缘又好,如果不是他太年轻,资历不够,副主任的位置或许根本轮不到他。 未来的世界是年轻人的,他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过,成天胡来的罗杰斯绝不可能是这条后路。 “我吗?”布莱洛克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好像刚刚睡醒一样。 “当然是你,”费雷尔严肃地说,“伊登原先是你负责的病人,你了解他的情况,理应最有发言权。” 罗杰斯紧紧盯着自己的好友,虽然他并不抱任何希望,毕竟下巴上被他打的淤青还未消除,他记得他如何反对。 布莱洛克环顾圆桌就坐的所有人一圈,苦笑一下:“我确实治不了这个孩子,而罗杰斯的办法,从它诞生我就一直反对,可是那又如何?我一味抗议罗杰斯,自己却也始终无能为力。不说我,在场的各位还有谁能提出更有希望救活伊登的手术?” “我投赞成票。”布莱洛克平静地宣布。 “哈!我的好兄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罗杰斯兴奋地跳起来抱住布莱洛克,就差抱着他转圈圈了。 布莱洛克比他镇定得多。他等到会议快结束才发言以观察所有人的立场,之所以决定投赞成票,因为他相信在场最重量级的人物一定会站在罗杰斯这边,当全场人都反对,唯独他和那个人物保持立场一致,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洞见。 “别高兴得太早,”布莱洛克在他耳边压低音量警告,“如果你失败,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候我绝对不会帮你。” “谢谢!”罗杰斯用力抱了他一下,笑得很开心,好像完全不在乎布莱洛克的危险警告。 “安静!安静!罗杰斯你给我坐下来!”费雷尔拿手掌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用目光狠狠瞪着他:“像什么样子!你这样子能好好上手术台吗?” 罗杰斯挑眉:“手术台?我的天,费雷尔医师也要改投赞成票了?” 费雷尔生气地狠狠拍桌子:“我是绝对反对,永远反对!但你给我老实安静下来,斯图尔特教授还没有发言!” 威廉斯图尔特的头发银白,皱纹却不算很多,他的眼神依然清明,脑子也很清楚,前几天还为某个要人做过一场心脏手术,但那场手术结束后他自己差点晕了过去。 霍普金斯建院历史还不到五十年,斯图尔特是心外科的第二任主任,也是他带来这个科室一步步在医学界闯出名气。 大家都很尊重他。 但大家也都清楚,斯图尔特教授虽然看起来还很精神,身体状况却是每况愈下,他留在霍普金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同意。”老教授平静地宣布他的意见,简单的两个单词,却让在场都沉默了。 “放手去干吧,我的战士们,”老教授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扫视全场的医生一周,眼神甚至没有放过在门外偷听的两个人,他平静地说,“如果你们有比罗杰斯更大胆更疯狂的设想和充足的术前准备,我也会同意你们的试验申请。” 这句话说完,在场的主治们,包括费雷尔都低下了头。 斯图尔特教授微微笑了一下:“话说,咱们选择干心外这一行,不就是因为它最刺激最有挑战性吗?” 老教授的一锤定音,宣布这场试验性质的手术正式被医院批准,罗杰斯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艾伦一家不住在巴尔的摩市,但在手术前必须通知他和伊登来住院,以随时监测他们的身体状况变化。 不过最先抵达巴尔的摩的并不是艾伦一家人,而是米勒和库恩,那对曾经兴冲冲跑来霍普金斯看心脏造影的德国双胞胎。 两兄弟还带来了他们最新实验的成果,更安全准确的心脏造影技术。 望着霍普金斯医院的大楼,米勒捏着库恩的胳膊,深深吸了口气:“老实说我有点紧张,库恩你呢?” “废话!之前、之前我们都是在德国的病人身上试验,万一管子水土不服,它一□□美国的心脏病人的身体里,他两眼一翻直接死掉了,我们会不会背人命官司啊?”库恩一手拎着他的宝贝箱子,一边哭丧着脸。 “可是万一成功,我们就可以写成论文发表出去了!这会很棒的!”米勒继续兴奋。 “喂!”声如洪钟的一声大吼在两人头顶响起,兄弟俩像被雷炸了一样迅速跳起来,同时回头一望—— 好壮好彪悍的保全大汉! 满脸横肉的大汉挥舞着棍子,面色不善:“你们两个一直站在马路中央,想被车撞死吗?” 米勒一缩脑袋,不好意思地笑:“抱歉,我们马上离开。” 大汉冷冷地说:“想自杀也别在医院门口,这里可是霍普金斯,自杀成功率全美最低的地方!”最后这句不是实话,纯粹是他的夸张赞扬,不过由此可见他真的很喜欢霍普金斯。 “美国真的很可怕……”库恩离开的时候依然哭丧着一张脸,他上一次来美国的印象就是如此,第二次来更加巩固了他的判断。 米勒拍拍他的肩膀,讪讪地笑:“别、别那么悲观嘛啊哈哈”事实上他也和他的兄弟一样觉得美国很可怕。 不过兄弟俩的糟糕情绪在服务台等人来接他们时,得到了很好的缓解,因为来接他们的居然是上一次的那位漂亮可亲的东方美人! “早上好!”再次看见双胞胎兄弟,白薇也很开心:“仪器带来了吗?相关证明呢?我们现在就上去看看伊登,怎么样?” “当然好!”米勒连连点头,他很高兴今天能这么快进入主题,他不喜欢拖延。库恩则忙不迭地把箱子里装的关于安全性测试的文件递给白薇。 总之兄弟俩都很有自信,他们把这个项目作为两人的结业论文来做,好几年的心血都扑在这个上面,如今全世界要论心脏造影技术,没人比他们更专业。 伊登的病房外站了一群人,有本科的医生护士,也有其他科室偷偷过来看热闹的,其中以心内科的医生为最多。他们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命交给心外科的手术疯子。 ——把病人的心脏停止跳动,让健康人的心脏为病人提供血液循环,听起来简直像科幻小说! 米勒和库恩着实被病房外的人群吓了一跳,库恩禁不住又嘀咕了一句:“的确可怕。”白薇硬着头皮把他们两个强行推进病房,连她自己也不敢在走廊上多待一秒。 病房里当然很安静,罗杰斯以愿意再次牺牲年假工作为报答,好不容易换来这间豪华级的单人病房,隔音效果一流。 米勒和库恩一进病房就立即自在许多,不多做寒暄,米勒把他们多年的试验结果和相关文件证明给罗杰斯看,库恩则把做心脏造影需要的药剂和仪器拿出来,并和病房里的显影机相连接。 伊登起先很害怕那根插入自己手臂的细细管道,但发现它没有给自己造成什么痛苦时,他又好奇起来:“它真的能让我看到自己的心脏吗?你们会把它的照片洗出来吗,就像骨骼啊牙齿之类的显影图片那样?” 他的父亲笑着摸摸他的头:“当然会洗出来,你可以看到。”而且是非常重要的照片,两个人的心脏缺陷不可能完全一样,即便都是室间隔缺损也有细微差异,要从片子上判断他的室间隔缺损情况,然后先术前模拟一遍,确定最佳缝合方式,最后才正式进行手术。 不过伊登不需要知道这些,即便给他看片子,他也看不出自己的心脏问题具体在哪。 幸运的是,造影显示结果和之前的诊断一样,仅仅只有室间隔缺损,没有其他缺陷并存的情况。这意味着手术难度没有增加。 得知这个结果,艾伦和乔安娜大松一口气,夫妻二人微笑对视,好像如今这个让人一筹莫展的室间隔缺损已经能够轻松解决了一样。 造影的成功令米勒和库恩也很高兴,两人已经准备回德国后立即着手论文的写作和发表,不过他们并不急着回去。 “老样子,给我们两个在荧光屏前留个小小的位置,让我们观摩一下手术全场,”米勒拉着东方美人的白大褂不放,库恩在一旁可怜兮兮地搭腔,“手术室确实很拥挤,但我们不会乱跑,我们知道规矩!只需要一平米的……哦不,半平米的空间给我们就足够了,我可以和米勒抱成一团挤一挤,绝对为你们节省出最大的地盘!” 第38章 啦啦啦 说来很巧,罗杰斯实施世界首例低温循环下心脏手术的时候,米勒和库恩两兄弟也在场观摩。 而今天他们又在。 “希望你们是我们的幸运物。”上手术台之前,那位迷人的东方美人朝他们两个眨眨眼,笑着说。 哦……我们也希望……望着美人忙碌的身影,米勒和库恩幸福地想。 健康的父亲和患病的儿子同时被推上手术台,即便这间手术室的占地面积已经算大的了,但两个手术台一上,还是显得拥挤。 麻醉师忙碌着,器械护士在做最后的检查和准备,兰伯特和白薇一起帮助罗杰斯把管道和流量泵装上,让它们将父子俩的循环系统连接起来,然后观察这种交叉循环是否能安全维持。 虽然这样类似的循环已经在狗身上做过无数次,但这和在人体身上试验完全不一样。手术室里的气氛很紧张,观摩的德国双胞胎连大口呼吸都不敢,坐在他们身后的是斯图尔特教授,他是特地来为今天的手术坐镇的,这位心外科泰斗人物的存在令兄弟俩更加紧张。 手术室里的其他人也不比他们的心情轻松多少。 “我今天早上给自己灌了超大杯的咖啡,觉得现在有点心跳过快,当然也可能是我紧张所致。”兰伯特不改话痨本色,小声在白薇耳边嘀嘀咕咕,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手术室里听得很清楚,罗杰斯本来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整套循环系统,这时他侧头冷冷看了一眼兰伯特。 手术中的罗杰斯严苛又冷酷,蛮像魔鬼。 白薇朝兰伯特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其实兰伯特平常在手术室里从来不说任何废话,这一回大概是真的很紧张,他不像白薇,已经跟着罗杰斯做过开创性的手术范例。他虽然跟过布莱洛克,但那是在布莱洛克完成动脉导管未闭的结扎术之后。 如往常做实验一样,等到确定父子俩的血液循环系统已经稳定连接之后,罗杰斯看了白薇一眼,她会意上前完成伊登的血液循环切断,手术室里的紧张气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罗杰斯切开了伊登的心脏,只有成人拳头一半大小的,小小的一颗心脏。 “室间隔缺损。”术前的诊断无误,罗杰斯的这一宣布令手术室里的紧张气氛稍稍一松,米勒和库恩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罗杰斯缝合这一缺损用了十二针,镇定而迅速的十二针。 紧接着白薇熟练地协助他缝合,而兰伯特一直在观察父子的血液循环系统,当伊登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时,他和白薇协助一起切断交叉循环系统。 手术成功了。 手术室里的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包括在一旁坐镇的斯图尔特教授,他摘下眼镜,朝爱徒点点头,露出欣慰的笑意。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兰伯特的手套上还沾着血,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一把抱住白薇,把血迹蹭到她的手术服上去,他兴奋不已:“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棒的手术!” “话别说得太早,一辈子还很长。”罗杰斯懒洋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护士们已经准备把这对父子推出手术室,他们要去病房休息并等待麻药的药效过去。 “哈哈,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呢!”兰伯特大笑着抱了一下罗杰斯。 “别拿你那脏兮兮的手蹭我。”罗杰斯虽然还戴着口罩,但他的表情一定是十分嫌弃的,明明他的手套才是所有人里最鲜血淋漓的。 兰伯特抱完后,罗杰斯看向白薇,白薇望着他笑:“抱一个?” 罗杰斯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也在笑,他做出一个张开双臂的动作,米勒和库恩兴奋地跑过来顺势和他拥抱:“我们的心脏造影是准确的,太棒了!” 斯图尔特教授也过来拍了拍罗杰斯的肩,他的脸上也带着笑意,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警告的:“术后依然是一场大战。” 缝合后的心脏能否一直支撑住身体运作,心脏病人孱弱的身体能否熬过这场大手术后的恢复,还有各种各样预计不到的突发情况,斯图尔特教授的话不仅是警告,还是经验之谈。 罗杰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当他和教授的短暂对话结束,他再次抬起头来搜索白薇的身影,她已经走出手术室,和兰伯特一起去伊登和艾伦的病房了。 罗杰斯的心里闪过些微的失望,他记得自己还欠她一个拥抱。 父亲艾伦最先醒过来,他的身体强壮,又只是作为血液供体而已,没有手术创伤,所以麻药劲过去后很快生龙活虎,没有一点问题。 伊登的情况也不错,手术后第一天,他喝了牛奶和水,面色比术前明显红润许多,第二天已经可以吃荷包蛋了。艾伦和乔安娜看着儿子恢复得这样好,两人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和术前一样,病房外总是围满看热闹的医生护士,即便他们不是心外科的,也阻挡不了这些人对这场科幻式的奇怪手术的热情讨论。费雷尔医师也过来看了一下,在病人面前他什么也没说,不过转头他就对罗杰斯说:“不要高兴得太早。” 布莱洛克也说了同样的话,不过手术的成功显然让罗杰斯的心情非常好,他笑着回答:“必须承认你一直反对的东西是可行的,这一点是不是让你很不爽?” “你还是这么讨人厌,罗杰斯,”布莱洛克毫不犹豫给他一拳,“不过我不想和你多说,我是顺便来找薇的。” 罗杰斯脸上的得意笑容迅速淡了下来:“你又找她?有事?” 布莱洛克微笑:“我有个手术的新设想,想看她能不能帮忙,她现在也是心外科里最抢手的手术助手,你清楚的吧?” 罗杰斯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望着这个明目张胆抢人的家伙:“她可是我的助手!” “哦?你不是也从我这里抢了兰伯特过去吗?”布莱洛克淡淡道:“欠我的人情总是要还的。”说话间,白薇刚好从配药室出来,看见布莱洛克,她立即迎了上去:“你找我是吗?谈那件事?” 布莱洛克微笑:“不然呢?” “再见罗杰斯。”布莱洛克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温和,但罗杰斯却觉得这家伙分明在炫耀,望着两个人在走廊上一路走远,他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不畅,回头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手好痛。 罗杰斯咬牙切齿。 这时候病房的警报器突然响了,红灯拼命闪烁,兰伯特迈着箭步飞快跑来:“伊登、伊登呼吸急促,缺氧!” 罗杰斯脸色突变:“把白薇喊回来,去伊登病房!” 病房里的伊登已经戴上吸氧器,但情况依然不见好转。术后感染是很麻烦的情况,在年幼的伊登身上发生这种情况则更加糟糕,因为他自身的免疫系统不完善,身体差则加剧了这一情况,要靠他自己抵抗过去根本不可能。 因为大自然千方百计想要收回这些在她眼里完全是残次的作品。 罗杰斯目前需要判断伊登到底是身体的什么部位出现感染,心脏病人术后最常见的情况之一是呼吸系统感染,而伊登的表现也非常符合这一点。 于是他开出了相应的抗生素。 但是糟糕的是,数个小时后伊登的情况不见好转,反而更加恶劣。 “或许他根本不是呼吸系统感染,而是别的什么……”白薇在办公室里焦急地踱步,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罗杰斯从病情记录中抬起头来看她,整整27个小时没睡,他的眼睛都熬红了:“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感染?” “切口感染?不,不像,那肺感染呢?他的情况也很像肺感染,兰伯特你说呢?”白薇望着刚进来的兰伯特,他的神情同样疲惫,胡子拉渣,低气压笼罩着这里,连话痨兰伯特都没有开玩笑的力气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换班时间到了,海伦,该你去照看伊登了。” 顿了顿,他又说:“那地方我真不想去第二次,根本没法面对艾伦和乔安娜,尤其是艾伦,他的牺牲那么大。” 事实确实如此,没有人比这对父母承受的压力更大,从地狱到天堂,又从天堂跌回地狱,以为已经抓住希望,但其实是一场空——这种痛苦比起先就毫无期待要来得更痛。 第二天上午,伊登的各项身体指标显示他已经开始身体衰竭,本来红润了几天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他凝视着自己的父母,眼皮渐渐耷拉下来,一点点闭上双眼。 白薇一遍遍地为伊登进行心脏按压,大声喊道:“给他强心剂!”伊登的心脏正逐渐跳动缓慢,没有心脏起搏器的现在,他的心脏一旦停止跳动就全完了。 罗杰斯阴沉着一张脸,上前直接拿着一管药物往伊登的心脏注射。他用的是肾上腺素。心内注射是很紧急的方法,有可能导致伊登脆弱的小心脏出血,肾上腺素注射太多更是可能产生副作用,但伊登现在已经休克,这是他们最后的办法。 一针下去,伊登的呼吸心跳迅速恢复,虽然并不是很强劲,但他能够睁开眼睛,向父母伸出双手来了。 “我刚刚好像看见了天使。”伊登微笑着,他的声音细如蚊蝇,却令艾伦和乔安娜的脸色骤变,乔安娜几乎是嘶吼出声:“不,你绝对不能让天使带你走,懂吗?” 不管伊登听懂没有,这个小小的征兆似乎都注定要应验,这只是一时好转,身体依然继续衰,竭伊登最终没能熬过今天,没能熬过术后恢复。 手术失败了。 当黄昏的落日缓缓西沉,罗杰斯坐在伊登的病床前,血色的残阳照在他洁白的医生服上,映出同样的血红。他低着头,不愿让人看见他憔悴疲惫的脸色和失落难过的表情。 兰伯特同样沉默不语地立在一旁。 “请父母同意让我们解剖他的尸体吧,罗杰斯。”白薇轻轻俯身,在他的耳边说道。伊登静静地躺在床上,病床的另一侧就是失声痛哭的艾伦和乔安娜,她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能够这样冷酷镇定地说出“解剖”这两个字。 这简直有些不像她。 不过她确实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布莱洛克的手术失败后她也曾经协助解剖,而那个时候罗杰斯冷酷的话语她一直都记得。 唯有解剖,才能让他们知道手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闻言,罗杰斯抬起头注视着她的眼,忽然勉力笑了一下:“你已经可以出师了,薇。” 第39章 啦啦啦 解剖在医学上一直是发现重要问题的关键所在,可是在中国,由于“死者为大”和对尸体的特别崇敬,几乎不会有家属同意解剖。 艾伦和乔安娜真的是一对伟大的夫妇,在亲历失去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的痛苦之中,他们非但没有揪着主治医师的衣领揍他一顿或者责备什么,居然还对罗杰斯的解剖请求签署了同意书。 “我希望伊登能为其他患这种病的孩子提供了好的帮助。”艾伦堂堂一条大汉,竟是忍着泪水将同意书交给罗杰斯的。 白薇注意到,罗杰斯那双一直十分稳定的手仿佛有轻微颤抖。 还是那间曾经解剖过查理的解剖室,白薇依然记得她刚刚进霍普金斯时碰到的这个小男孩的笑容,也记得自己曾经如何蹲在草地上哭泣,最后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协助布莱洛克解剖。 今天还是这个地点,只是又换了一个孩子的尸体。 解剖结果显示,伊登的室间隔缺损经过罗杰斯的十二针缝合后,已经完全愈合,换言之伊登的直接死因不是手术,而是肺部感染。 手术是成功的,错误的是对术后感染的判断。 故而,这一手术仍然值得尝试。 走出解剖室的时候,三个人都松了口气,罗杰斯说:“还好小伊登没有给我的手术新方法判死刑。” “咔嚓!”突兀的一声相机快门响声,还有黑夜里刺眼的闪光灯光线,白薇的双眼下意识眯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能睁开,眼前还有白色的光斑在乱晃。 “该死的!”她听见罗杰斯低低咒了一句,然后飞快地冲了出去,他试图去抓那个照相的家伙,边跑边喊:“我没有准许让你用我的照片,你是想上法庭吃官司吗?” 白薇眼睛适应之后,看清那个溜得比兔子都快的家伙,不由讶然,又是太阳报的记者盖奇! 他非要抓着罗杰斯不放吗? “那家伙是谁?”兰伯特揉揉眼睛:“看起来有点眼熟。” “一个太阳报的混蛋。”白薇咬牙切齿,她俯身将高跟鞋脱下来,提着两只鞋子光脚在路上跑,一边跑一边大叫:“盖奇!” 听见女人的声音,盖奇下意识回头,结果迎面砸来一只高跟鞋。 痛痛痛! “和他一起见鬼去吧!”盖奇跳上一辆在路边等候已久的摩托,朝白薇狠狠比了一个中指,摩托一路风驰电掣而去。 三个人跑得气喘吁吁,兰伯特最后一个跟上来,他一脸迷糊,显然还不知道原因:“我们干嘛要追他,他只是拍了一张照片吧?能干什么?” 白薇拎着剩下没丢出去的那只高跟鞋,扶着腰喘气:“罗杰斯,你说明天的太阳报标题是‘冷血医生半夜解剖孩子尸体’还是‘父子两人同上手术台,不是救命是催命’,我觉得这两个标题都还不错。” 罗杰斯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只差一点就抓到那辆摩托了,结果又被那小子跑掉,正感觉郁闷,白薇的调侃令他的情绪好了不少,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了,反正即使没有盖奇,别的报纸也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这个手术在整个霍普金斯都出了名,现在失败,不想其他人议论是不可能的。” 闻言,回过神来的兰伯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太阳报是什么格调难道你们不知道?那个记者一定会写得很难听,社会会给医院压力,医院又给心外科压力,心外科再给……罗杰斯,你觉得斯图尔特教授能扛住吗?费雷尔一定会火上浇油的!他一向很讨厌你!” 这也正是白薇想说的话,她相信罗杰斯早就意识到了,不然不会那么拼命去追盖奇。 另外,白薇觉得有点奇怪,听说盖奇最近升职了,不再是底层跑腿的小记者,所以他也几乎没有再出现在霍普金斯过。为什么今天他会来? 而且,为什么时间这么凑巧,他们刚解剖完尸体,盖奇马上找到他们并偷拍了一张照,并且拍完就坐摩托跑掉,准备十分周全的样子。 估计盖奇趁他们解剖之际,已经在医院里把这个手术的前因后果查了个清清楚楚。 时间差打得这样凑巧,谁是他的线人? 白薇皱着眉头思索的时候,罗杰斯从街的那头拾来她的另一只鞋,见她低头皱眉不展,一脸严肃,他愣了愣,随即故意开玩笑一般说道:“最坏的结果顶多是吊销我的行医执照,大不了去欧洲给黑手党干活,他们一定很爱能从心脏取出子弹的医生。薇,把脚伸出来。” 兰伯特瞪大眼睛,飞快转身同时碎碎念:“我什么也没看见……” 因为罗杰斯正蹲下身子,一手刚好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为她套上那只高跟鞋,动作十分自然又熟练,好像练过千百回。 动作确实不错,可是鞋子却迟迟套不上。 白薇本来整个人都傻傻地僵在那里了,但他死活套不进去的情景令她忍俊不禁,忍不住提醒:“是另外一只脚。” 伟大的罗杰斯医师,你套反了。 反了?罗杰斯黑着脸将鞋子往她脚下一扔,自暴自弃:“算了,你自己来。”紧接着他背转身朝另一侧走去,头也不回,只向他的两位助手们挥了挥手:“我去看看艾伦和乔安娜,你们这几天很累了,先回去吧。” 白薇在后头喊他:“我陪你去。” 罗杰斯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当天晚上,白薇睡得很不安稳,常常梦到上一世的事情,半夜惊醒了好几次,她知道是自己心里潜意识的不安造成的。说句实话,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害怕罗杰斯受到处罚,还是害怕自己的住院医师培训也跟着泡汤。 她想了很多,但却并未联想到噩梦也是一个不良的预兆。 第二天的霍普金斯翻了天。 太阳报的报道一出,记者们成群结队蜂拥而至;第三天,数队愤怒的人群□□示威,向霍普金斯的大楼砸臭鸡蛋。 人们可不会去管这场手术实际是成功的,罪魁祸首是肺感染,人们只会认为是把健康人和病人同时送上手术台的疯狂做法害死了那个孩子。 罗杰斯的值班、门诊、手术和一切医院活动、学术活动全部停止。 院长亲自主持会议讨论该起事件的处理,罗杰斯必须在会上做关于此次手术的全面汇报,包括尸检报告。 白薇和兰伯特作为他的助手也出席了这次会议,但他们只是配角,真正承受众多暴风骤雨般质问的人是罗杰斯。 罗杰斯的表情平静,他一个个问题从容作答,无一不清楚细致,有根有据。 斯图尔特教授在会上依然力挺他的爱徒,布莱洛克也表示了他对罗杰斯的支持,唯独费雷尔却毫不客气地和他唱反调,将罗杰斯为了这次手术而缺席的工作任务也拿出来说事。 在这种boss汇聚的会议上,白薇感觉到了什么是人微言轻,作为一个陪末座的住院医师,自己的话就像石头落在大海里,打起一个小小的水花,然后永远沉到深渊。 幸好她准备了后招。 “院长,我想请艾伦和乔安娜——也就是伊登的父母来说两句,他们在门外等候了很久。”白薇趁着会议间隙插口说道,院长想了想,然后点头表示同意。 罗杰斯朝她的方向笑了笑。 可白薇没有笑,事件所造成的社会影响已经超乎她的预料。 她的直觉告诉她罗杰斯这次可能会有大麻烦。而她事前已经和艾伦夫妻沟通过,他们知道这次手术可能会导致罗杰斯的行医执照被吊销的严重后果,都感到内疚,毕竟是他们主动提出来一定要做的。 无论如何,关键时刻打出一张感情牌总是不会有错的。 艾伦和乔安娜的发言完毕之后,院长、副院长和斯图尔特教授、费雷尔一起进了一个小房间讨论最后的处理结果。 大会议室里气氛凝滞。 很奇怪,明明是关系自己前途命运重大的时刻,罗杰斯却并不感到多么紧张。 大概是因为他在做这场手术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就像他说的一样,大不了去欧洲混个黑户医生当当,只是…… 只是什么? 罗杰斯也不知道,他只是下意识朝白薇的方向看了一眼。 讨论大概进行了一刻钟,这几个人出来的时候,只有斯图尔特教授看了一眼罗杰斯。 那一眼令罗杰斯的心咯噔一下。 “戴纳·罗杰斯医师,”院长缓缓开口,“你的交叉循环的确是心外科一个值得探索尝试的新术式,这一点我们全部承认。但是,鉴于让健康人和病人同时上手术台承受风险所涉及的伦伦理道德问题,以及你给霍普金斯的声誉上所带来的损失,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你被开除了。” 第40章 啦啦啦 火车站台空空荡荡,黑乎乎的,只有几盏沾满灰尘的低瓦数电灯彻夜亮着,几乎不见有人上车。 这很正常,凌晨两点经过巴尔的摩的这趟火车,连列车长都昏昏欲睡,极少有人选择买这趟的车票。 罗杰斯是故意的。 他可以说是被霍普金斯扫地出门,虽然自认问心无愧,但这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虽然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能够悄悄地走,就悄悄地走,罗杰斯也有要面子的时候。 “我为你牵线搭桥介绍下家,你居然一声不吭就想拍屁股走人?” 身后传来一个隐约带着薄怒的女音,罗杰斯不回头也知道是谁。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方才笑嘻嘻地回头:“呃,那我该说什么,抱歉?” 不止白薇来了,兰伯特、布莱洛克和杰奎琳,甚至还未离开美国的米勒和库恩,大家都来了。 杰奎琳耸耸肩:“火车站长是我的老熟人,从巴尔的摩到明尼苏达的火车一天只有两趟,罗杰斯,你真以为自己可以悄悄走掉?” 兰伯特好像刚刚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眼屎还没擦干净:“boss,你特地选择凌晨两点,就是为了让我这个晚上都睡不好觉么?”语气听起来颇为怨念。 米勒和库恩两兄弟想了想,干巴巴地说:“其实德国的医学发展也很快速,欢迎……”话没说完就卡壳了,他们突然发觉这好像是在诅咒罗杰斯在明尼苏达也干不下去。 布莱洛克语言简洁地接着说:“好走,继续去祸害明尼苏达,祝你成功。” 罗杰斯失笑,难得没和他斗嘴,也没挖苦兰伯特,只对来送别的大家说了一句:“多谢你们。” 他转头注视白薇:“尤其多谢你。” 白薇笑:“我只是打了一个电话问问,真正决定要你的可不是我。”被霍普金斯扫地出门的医生,怎么听都很不光彩,不过规模小或者名气不大的医院是不会介意这个的,罗杰斯的下一份工作并不难找,甚至他已经收到了数份邀请函。 只是罗杰斯自己不愿意去那些条件差的医院,他还惦记着交叉循环的研究,那些医院的研究条件和人员的技术恐怕达不到他的要求,他不想为了一份工作而耽搁研究。 因为他根本不缺钱。 医生的收入本身很高,而罗杰斯除了日常吃饭和房租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开销,夏天是t恤加白大褂,冬天是毛衣加白大褂,连买衣服的钱都省了,他还托朋友把一部分钱放在基金中投资,不知不觉已经积蓄了一大笔存款。 前些年罗杰斯还会因为研究经费拮据而把自己的钱投进去,但自从低温循环条件下的手术成功后,他就没有再缺过研究经费,而且有了德莫的那笔慷慨捐助,就更不缺钱了。 他只想要一个能够容纳他梦想的地方。 这时候他接到了明尼苏达大学医院的电话,邀请他去他们医院参加面试,如果满意的话则欢迎他去做他们的主治医师。 这是一个令他觉得很满意的邀约,不过说起明尼苏达,他不得不想到白薇。 当罗杰斯找她问起这件事时,白薇意外地有点窘迫:“呃,我和奥根斯特详细谈了一下你的研究,他觉得很有意思。希望你不会认为我多管闲事……” 怎么会呢?他永远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 以上罗杰斯之所以要离开的原因,火车在站台上不会停留很久,他走到白薇面前,朝她笑笑:“下次如果你去探望你的导师奥根斯特,还可以顺便来看看我,千万别忘了。” 白薇点头笑道:“需要我把这件事写在备忘录里吗?万一忘了?” 罗杰斯望着她笑,没有接话。 离别前的调侃听起来就像妓女的强颜欢笑,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气氛凝滞低沉的事实,火车的汽笛响起,离上车还有两分钟。罗杰斯最后走过去和每个人拥抱。第一个是杰奎琳,她在他耳边悄悄说:“其实我真的喜欢过你。”顿了顿,她特地强调一遍那个过去式的动词,说:“是喜欢过哦。” 罗杰斯想,幸好她这句话说得声音很小,而汽笛声那么大,白薇一定没有听见。 但他为什么要在乎白薇有没有听见呢? 第二个是布莱洛克,他在罗杰斯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你不在的时候,我可绝不会放弃追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竞争。”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罗杰斯淡淡道,“追不上永远追不上。”走前还不忘记给自己的这位朋友泼一记冷水。 第三个是兰伯特,他将罗杰斯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西装蹭上了鼻涕,假装哭得很伤心:“boss我会想念你的压迫的!在明尼苏达也要继续保持这种风格懂吗?” 罗杰斯的脸一黑:“放手混蛋。” “你还不上车吗医师大人?”列车员大着嗓门催促,火车的轮子已经开始缓慢滚动。罗杰斯没有穿白大褂,但看本地太阳报的人都会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列车员挥舞手臂催促他:“还不快点,火车真的要开了!” 可是他还没有抱过她,罗杰斯想。 他看向白薇,白薇也在注视着他,她朝他笑笑:“快上车吧,来不及了。” “我欠你两个拥抱。”他低低的话语在她耳边飘过,白薇的心因为这句话激起淡淡的涟漪,失落而惆怅。那个黑色的身影跳上远行的火车,虽然他在火车窗前向大家笑嘻嘻地挥手,但黑夜很快如幕布一般垂下,将驶远的火车完全吞入无情的黑暗,仿佛一幕戏终,而戏中人再也不得见。 骤然间,白薇觉得自己的心空出来一块,空荡荡的缺口似乎被夜晚的冷风一灌,就浑身发冷。 她知道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在这个未知的时代,她不知道未来是否还会继续有战争,不知道和平能持续多久,反正总有一天她要回国,这里的人事物都只能存留在她的记忆之中,或许很多年以后才会再见。 但是,当罗杰斯违反规则,提前从她的生活中抽离时。她忽然觉得生活彻底失去了活力和乐趣,以后不会再有人早上五点给她打电话只为了分享一个灵光一现的设想,更不会有人手舞足蹈地在午餐时间和她展示解剖后血淋淋的心脏。 那个叫罗杰斯的男人,已经离开了。 白薇每日如常查房、值班,协助主治们手术,并能够独立进行一些小的心脏手术,如已经成熟的b-t分流。同时,她也开始负责训练一些新进住院医师和指导工作。 兰伯特又回到布莱洛克手下,协助他做新的术式研究,而米勒和库恩两兄弟在心外科观摩几天以后回国去了,他们说要整理一下心脏造影术的研究并发表论文。 罗杰斯走后,布莱洛克邀请白薇去做他的助手,但白薇并不想,她宁愿为各个主治们轮番打杂干活,也不想要做他的助手。 好像罗杰斯的离去将她做研究的热情也一并带走了。 不,应该说她从来就没有什么研究的热情,她不是天才,也从未提出过任何超乎寻常的疯子般的手术方式,她擅长的是将这些设想转换成细致的研究计划和出色的试验设计与实践。她擅长的是做手术,而非开创新手术。 她需要一个领航员。 布莱洛克或许会是一个好的领航员,但是她不想为罗杰斯以外的任何人做助手,没有原因,不想就是不想。 在霍普金斯的培训很快步入第六个年头,如今白薇已经是资深住院医师,等到今年下半年总住院医师的培训结束,她将是最有希望接替这一岗位的人选。 一个来自东方的女人,担任霍普金斯心外科的总住院医师,听上去就是一个很励志的美丽故事。 可是白薇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她按部就班地工作,机械地忙碌着,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看天空,才突然发现原来夏天早已经过去,秋天也即将过完。 她已经对日期不再有概念,而霍普金斯似乎也再没有什么新东西能让她学习。 “明天陪我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吧,就在隔壁市区,开车可以到,”布莱洛克的微笑从来没有变过,“我记得那边市区有家很棒的中国餐馆,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也许你会喜欢。” 白薇笑了笑:“好啊,谢谢你。”她知道明天那场学术会议,分享的将是业界一些很前沿的理念,本来她也是要请假去听的,布莱洛克永远那么贴心,知道她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多好的男人,但她就是不喜欢。 而且她也很奇怪,即便她明确拒绝过几次,他也从来不放弃。这好像有点不符合美国男人追妞的习惯吧? 坐在布莱洛克的车上,手臂支在车窗上,望着公路两旁枯燥乏味的风景,她忽然问:“罗杰斯的事,是你让盖奇插手的?” “什么事?”布莱洛克语气轻松,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 但车头刚才突然歪了一下。 白薇把头靠在椅背上,轻轻吐了口气:“院长宣布结果的那一天晚上,你在一家咖啡馆见了盖奇,是吗?” 布莱洛克沉默了一下:“是。”他不屑于否认和撒谎。 “你从哪里得知的?”他问。 “和巴尔的摩的流浪汉打好关系,就像福尔摩斯一样。”白薇半真半假地说。 布莱洛克侧头看了她一眼,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愤怒,距离罗杰斯离开已经过去半年,她现在突然提出来,令他疑惑她到底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多久了。 布莱洛克默了半晌,又道:“如果我说,我是去找盖奇问,到底谁是他的线人,指使他去故意陷害罗杰斯,你会信吗?” “其实那也不算陷害,只是写得耸人听闻了一点,”白薇淡淡道,“你想说谁,费雷尔?” “不,”布莱洛克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和他上床的护士不小心说漏了嘴。” “哦?你调查出来之后没有告诉过我们,证明这个人我们都熟悉,那么……杰奎琳?”白薇笑了笑,并不很在意:“没关系,反正事情已经过去,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了。” “你不相信我?”布莱洛克忽然将车头一转,猛地朝路边开去,他踩住刹车,换挡的右手一把抓住白薇的胳膊:“你觉得我才是那个出卖罗杰斯的人?是吗!” 他咬着牙,死死攥着她的胳膊,没有意识到这让她很痛,他眼里的愤怒和受伤不似作假。白薇凝视着他,摇了摇头:“已经过去的事不需要再提了,布莱洛克。” 追查出这个人是谁毫无意义,她今天提起这件事,只是因为她有些想那个人了而已。 第41章 啦啦啦 白薇参加过很多次学术会议,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和布莱洛克一起来,可是绝对是两人之间气氛最尴尬的一次。 布莱洛克依然非常绅士地请她吃饭、送她回酒店,但是——除非必要,他几乎一言不发。他不说话,白薇也不会主动搭话。 那次在车上未进行完毕的对话,她相信他还会再次挑起,因为他是那么的介意,介意到连和她应付式的对话都不愿意。 终于,一次在饭店的晚餐过后,布莱洛克摇晃着高脚杯里残余的一些红酒,神情平和,冷不丁地开口: “所以这就是你对我的印象,一个处心积虑赶走好友,只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名誉、地位和女人?” “你觉得我的笑容都是刻意的伪装,目的是迷惑别人降低戒心,然后在他人软弱的时候使出致命一击,并且完美脱身无人发现?” 他的语调越扬越高,带着十足的讥诮,简直不像是平时那个温和如春风的医师,好在饭店这一层很空,他们的位置附件也没有人。或者不是碰巧,是他刻意选择这个位置,以便能够轻松地说一些话而不为人知。 很抱歉她把他想得那样处心积虑,但她对布莱洛克的感觉一直很复杂。他是个好人,但白薇不相信他仅仅如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一样,一个医院里人人都喜爱的医师,没有任何坏口碑的医师,又事业出色平步青云,他真的只有脾气好而已吗? 或许是她出生的家族注定她从小就见识到形形色色的人,白薇相信人都是有欲望的,而布莱洛克却一直表现得无欲无求,似乎连对罗杰斯的那些反对也纯粹只是出于对病人的责任和爱。 她不相信他会这样好。 今天她终于等到他自己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我从未这样认为过你,布莱洛克。” “我说过,真相根本不重要,我也相信你说的话。” “我在意的是另外一点,布莱洛克,你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明明就很高兴罗杰斯的离开?他是你最强劲的对手,他的想法天马行空又出乎意料的有效,他最受斯图尔特教授的赏识,或许他会是下一任的心外科主任,他永远是心外科里最引人注目的那颗星。你很嫉妒他,从来都很嫉妒,难道不是吗?” 布莱洛克嗤笑一声。 “有趣,”他半靠在椅背上,从容微笑着反问,“是,我承认我嫉妒他,但我也欣赏他,以他为目标努力,这有什么不对吗?” 白薇摇了摇头:“我记得你们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朋友。” “没错。” “那么,罗杰斯在明尼苏达的住址,你知道吗?”白薇歪了歪头,仿佛好奇地问他。 布莱洛克一愣。 她缓缓笑了,仿佛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你不知道对吗,因为你压根没想过要去看望他。” “不,”他微微一笑:“我有他的电话,我可以临时打电话问他,非常容易。” “那你现在问吧,我们可以明天一起去看他,也不远。” 布莱洛克从容点头:“当然好,我也很想那个家伙,一会我去借用饭店的电话。” “不用了,我有他的地址。” “薇,你在故意惹怒我,”他放下酒杯,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样子做让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哦?那么……” “你爱我吗,布莱洛克。”白薇的问句直截了当又突如其来,她面无表情地丢出这句话,双眼紧紧盯着对面男人的神情变化。 布莱洛克又是一愣。 她今天晚上真的很奇怪,好像为这一刻蓄谋已久,而他却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只能见招拆招。 “我当然……”布莱洛克顿了顿,凝视着她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眼,语调低沉:“爱你。” 白薇表情不变,点头道:“那我允许你现在吻我。” 什么? “呃,你说……现在?”布莱洛克的表情又有一秒凝滞,他根本不知道白薇到底在出什么牌。 “你不想?” “不,当然,我非常乐意。”他站起身来,绕过桌子,一手支着她的椅子靠背,一手扶在她肩上,注视着她沉静美丽的眼睛,缓缓躬身,贴近。 这时候白薇突然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不想看见我吗?”布莱洛克微笑着问,指腹缓缓摩挲着她柔软的眼皮。 “闭上眼睛你就吻不下去吗?”白薇淡淡反驳。 “呵……当然不是。”布莱洛克低笑,轻托起她的下巴,双唇靠近,轻柔地覆上,辗转舔舐亲吻,极尽温柔缠绵,而她也非常顺服。 一切都很美好。 当他自觉这一次的吻非常满意,决定缓缓离开那两瓣柔软鲜艳的唇时,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非常灰败的情绪,如同盛大烟花落幕后的灰烬,让他感觉冷寂而无趣,极其无趣。 布莱洛克整个人生生愣在原地。 这种灰黑色的负面感来得那样迅速而突兀,让他措手不及,他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呆呆站在那里,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连按在她肩上的那只手都忘了收回。 白薇睁开眼睛,看见一脸错愕、仿佛魂游太空去了的布莱洛克,她毫不意外:“怎么样,吻我有感觉吗?” “嗯……当然……”布莱洛克笑了笑,只是笑容很勉强:“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再来……” “不,我可不要再来一次了,”白薇指指自己毫无颜色变化的脸颊,“你看,我连肾上腺素都保持原水平不变,更别提心跳的频率变化了。你呢,吻我舒服么,心动么,喜欢么?” “我……” “答案是‘no’,对吗?”白薇打断他企图的辩解,耸耸肩:“女人知道谁是真的喜欢自己,而你显然把我当成了克里斯汀。”她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或者不是克里斯汀,只是任何一个可以和罗杰斯竞争的东西。” “我猜,当年克里斯汀喜欢的人是罗杰斯,对吗?你一直想赢过他,却从没赢过。”她淡淡一笑,觉得把闷在心里这么久的话说出来很畅快。这就是她拒绝布莱洛克的原因,她从来就不觉得他是真的爱她,但她却一直顾虑良多而不敢开口,只是好像现在,她不再有任何顾虑了。 你一直想赢过他,却从没赢过——布莱洛克讨厌这句话,会让他想起童年一些并不愉快的经历,连她的笑容雅诗那样冰冷而讽刺,仿佛是看透他的心,让人生厌。 连他自己也从来不去回想自己做任何事的动机,为什么她一定要深究? “但是现在我赢了。”布莱洛克匆匆道。 说完后他自己愣住了,压抑在心很久的这句话,竟然就这么轻松的说出口了?而且是用这么恶心而得意的腔调? 他忽然一阵自我厌恶。 白薇轻轻地笑了。 她这回的笑容很真诚,布莱洛克很早就学会了从人的眼睛和肌肉变化判断真笑与假笑,所以他知道这是白薇今晚第一回真正的笑容。 “好吧,你觉得赢了就赢了。这实在没有意义,因为他完全不知道你一直在和他竞争,在某些方面,罗杰斯是很迟钝又无知的,”她轻笑着调侃,“不过呢,我要收回我刚才说的一句话,你真的非常在乎他,这么多年都从没变过。” 布莱洛克的笑容僵了一下,他觉得白薇这句话好像……怪怪的。 难道他喜欢白薇,只是因为罗杰斯对她感兴趣,而他追白薇,也只是因为她和罗杰斯的距离那么近?对罗杰斯重要的东西,他一定都要抢过来? 所以他真正在乎的是罗杰斯? 这个结论令布莱洛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以致于他甚至不想在她面前掩饰什么。 但是,他确实并不觉得那个吻多美好,或许柔软而湿润,因为她是那样娇美可人,可他没有心动,从来就没有真正心动过。 你真的用尽心思去追这个女人了?陪她吃饭,逛街,聊天,这就是你用心追她的表现?不,你只是采取行动表示你在努力,但从未用心。 望着白薇那双依然漆黑沉静的眼睛,她真能看透他的内心所想,布莱洛克想她拒绝自己是对的,女人清楚谁是真的爱她。 “所以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个小丑么?”布莱洛克苦笑一声,忽然觉得异常疲惫:“你把我看得透透的,而我自己却浑然不觉?” “呃,大概不是小丑吧,”白薇眨了眨眼,歪着头想了想,“应该是抢不到糖吃的小孩子。” 她点着自己的脸颊,做出一副讨糖吃的卖萌表情,令布莱洛克失笑:“你已经快要三十岁了,海伦小姐。” 白薇扔给他一个白眼:“提醒女人的年龄会让你永远找不到女朋友,布莱洛克医师。” 说开了是一件好事,两人从饭店离开的时候,气氛已经重新恢复轻松自然,当布莱洛克不用再思考如何追她、讨她欢心的时候,他发现和她聊天其实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或许哪一天我真的会考虑认真追你。”布莱洛克说。 “谢谢,再见。” 他失笑:“这么不给我面子?那好吧,换个话题,你觉得罗杰斯喜欢你吗?” “他?喜欢我没日没夜为他干活还差不多,现在终于不用被他压迫了,谢天谢地。” “真的?”布莱洛克又露出那种习惯性的温和微笑,令人看不清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可是这一次白薇觉得被他看得浑身毛毛的。 “不然呢?”她耸耸肩,掉转头去不看他,状似轻松随意地带过这个话题。恰好一片白白的东西在她眼前飘飘荡荡落下,她伸手,仰头看着深蓝色的夜空,惊喜万分:“布莱洛克,下雪了!” 第42章 啦啦啦 巴尔的摩的冬天来得让人无知无觉,这个气候温和的海港城市还未迎来自己的第一场雪,圣诞节却已快要来临。 连霍普金斯医院里也有了浓厚的圣诞气息,病房里挂上冬青树枝编上的花环,住院的孩子们戴着小小的麋鹿帽在走廊游晃,似乎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 白薇很快要接任总住院医师的位子,所以这大概是她培训生涯最后一个能够得到假期的圣诞,像往常一样,每个留学生的平安夜都会在导师奥根斯特的家中度过,她自从培训后已经缺席多次,听说老师最近身体不太好,她今年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他的。 这不仅是平安夜聚会,也是一个小型的同门聚会,白薇在比她小几届的同门面前名气不小,即便是她协助罗杰斯失败了的交叉循环手术也令人很感兴趣,不少同为留学生的同门们上前来询问。 老师奥根斯特微笑看着这一切,等到人群散去,白薇稍稍能松口气,他才推着轮椅上前来:“培训结束后打算怎么办?留下吗?”冬天的一次中风让他现在腿脚不太方便,虽然能走路,但经常还需要借助轮椅。 白薇推着老师往空气好一些的房间走去,她摇了摇头:“我会回国的。” 不然学了那么多,有什么用呢? 奥根斯特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老师,罗杰斯在医院里干得怎么样?” “哦……这个啊,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挺受欢迎,当然也可能我记错了,”奥根斯特回过头来对她微笑,笑容讳莫如深,“不过听说他养了一只猫,也叫海伦。” 白薇一脸的莫名其妙。奥根斯特不是心外科的主任,年纪也大了记性不好,说自己不太清楚罗杰斯的近况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特地替到他养了一只叫海伦的猫? 因为老师年纪大了需要早休息的缘故,大家没有在奥根斯特家待到很晚,不过纷纷相约去酒吧玩闹,然后一起去广场等零点倒计时和看烟花。 “我就不去了,”面对同门相邀,白薇笑着摇摇头,“还有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要去看看。” 确实是许久不见了,罗杰斯的公寓里没有安装电话,而且两人的工作都很忙,连电话也很少。白薇照着纸条上所写的地址沿街寻找,街上到处是戴着圣诞帽又喝醉酒的家伙,她已经莫名其妙接到好几个醉汉的搭讪,好在罗杰斯的地址在治安很好的街区,不然她可能会决定掉头回旅馆,反正见他也不急于一时。 “302,是这里了。”白薇对了一遍地址,确认无误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举起手敲敲门。 “笃笃笃”。 没有人回应。 屋里没人吗?她记得前两天通话的时候,他说平安夜自己也休息的,难道是碰到突发情况,又被召回医院了?这也很正常,今天是个要庆祝的节日,如果喝high了或者大麻磕多了,突然来个心脏病发也不是不可能。 “笃笃笃”。 “罗杰斯?”白薇试着喊了一声:“你在家吗?我是白薇。” 屋里似乎有玻璃瓶乒乓倒地的声音。 “门没锁。”罗杰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似乎感冒了。 白薇扭动门把,推开门的瞬间她感到十分惊讶。因为这公寓并不是她预想中的男生公寓那样脏乱差,地板很干净,窗上贴着剪的雪花纸和雪人,天花板上挂了几圈花里胡哨的彩带和铃铛,还有冬青树花环和挂满彩灯的小圣诞树。 “很漂亮啊罗杰斯,”屋内很热,白薇脱下大衣走进来,她打量这些漂亮的圣诞节布置,感到挺欣喜,“虽然似乎你只是随意把便利店买来的装饰堆起来,不过必须说……很漂亮,没想到你也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唔,我真的有点意外。” “嗯哼。”罗杰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他一直坐在背对着白薇的大沙发上,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自从她进来,他甚至没有转头看过她一眼。 “罗杰斯,你感冒了?这个点不知道能不能订到餐厅的鸡汤,你有外送电话吗?”白薇朝他走过去,却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中途压住了她的雪地靴。 白薇低头。 “喵~~~” 一只黄白条纹相间的小猫咪正睁大眼睛,萌哒哒的望着她。 这就是奥根斯特说的那只猫? 白薇愣神的功夫,它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转而眯着眼睛挠耳朵舔爪子,但始终把身体压在她的靴子上,好像觉得那很软和舒服。 白薇窘窘地开口:“罗杰斯,你的猫压住我的鞋子了……” “海伦,过来。” “喵。”小黄猫似乎不是很情愿地跳上沙发,正想往主人的身上靠着睡觉,却被一只大手拎起来粗暴地扔了出去。 “不是叫你。” 扔出去的小猫被白薇接个正着,委屈的小猫在她怀里喵喵直叫,白薇越抱越喜欢:“罗杰斯,你干嘛把它扔来扔去,简直……” 话未说完,一只有力的手臂骤然揽住她的腰,把她往沙发上用力一带。 “因为我在叫你。” 他喝酒了。 ——低沉得醉人的语气,白薇被他整个人压在身下,大脑空白得只剩下这一句话,那只窝在她怀里的可怜小猫又再次被主人给扔了出去。 “喵~”小猫呜呜叫了两声,可是主人却向它投来嫌弃无比的眼神。 “为什么这么晚?” 他咬着白薇的耳垂呢喃。 他一定喝了很多酒。 罗杰斯的身体很热,白薇嗅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还有桌上那东倒西歪的空瓶子,她刚刚在外面听到的大概就是酒瓶倒地的声音。 她后悔自己刚刚脱下了大衣。 “罗杰斯……”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像在抖,这可能是因为他在她脖子附近流连的缘故:“你……以前不喝酒的。” 酒喝多了手会抖。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晚?”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她,蔚蓝色的眼珠里闪烁着危险的光,他虽然酒喝了很多,但是逻辑很清晰,说话也顺畅,大概还没醉掉。 “我去老师家里了。”白薇以手支着他的胸膛,罗杰斯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隆起的胸肌和灼热的体温透过手掌清晰传来,她觉得双腿有点软,连声音也抖得厉害:“你先放开我,罗杰斯,这个姿势很奇怪。” “奇怪吗?”罗杰斯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唇舌一直在她柔嫩的脖颈和耳根处流连,他很有分寸,知道如果太靠近她敏感的胸部,一定会惹得她炸毛,所以他只是先在这些地方暂时纾解一下自己压抑许久的愤怒。 他很生气,她居然现在才来,而他却傻乎乎地布置了一天。 难道他的吸引力还比不上奥根斯特那个老滑头? 没有带白薇一起离开霍普金斯,是罗杰斯觉得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本来以为无论是霍普金斯还是明尼苏达,只要能够让他完成研究,其他一切都无所谓的。 但是他错了。 他来到这所医院,熟悉环境、准备工作、招募助手、实施研究……一切都很顺利,都干得很好,甚至也有志愿者愿意冒风险再次尝试这个手术。 可是罗杰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他一时间想不起来,直到助手问他工作间隙为什么总是突然盯着自己走神,盯得他毛毛的,罗杰斯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又走神了。 他走神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 他在想如果是白薇做助手,她还会在整理资料的时候责备他的字迹太潦草吗?她还会建议他接下来两次尝试换两种导管做血液交叉循环吗?她还会…… 她现在都在干些什么呢? 白薇从在霍普金斯的第一天起,就留在他的身边当助手了。 当一个人在你的生活里伴随你度过不可或缺的六年时,她事实上已经在你的生命里无法磨灭了。 罗杰斯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到“想念”一词的意义。 两地分隔,她还会回国,而且她似乎对他从来没有男女之间的感觉,这是不应该的——理智在这时候显得如此可笑又可怜,但他还愚蠢地顺从理智去做一切忘记她的事情。 他努力不给她打电话,甚至为此拆除公寓的电话,他还努力用忙碌的工作忘记她,却依然还会在工作间隙走神,他努力不去向奥根斯特打听白薇的近况,却还是收养了一只流浪的小猫并取了她的英文名。 很蠢的举动。 他试图像在霍普金斯的最后大半年一样,用冷淡和疏远让这个女人从自己的生命里淡去。 但是罗杰斯在霍普金斯都没有做成的事情,在这里也一样不成功。白薇只不过给他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说她平安夜要来明尼苏达,他就死乞白赖找主任要了一天假,转头就跟她说自己平安夜非常有时间,欢迎她来看他。 岂止是欢迎,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她。 “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他咬开她的衣扣,啃噬着她柔滑圆润的肩头,又一次低低地问,他并不需要她回答,只是纯粹发泄不满。 罗杰斯的确喝得很多,但他并没有醉,他只是卑劣地认为酒精是让自己胆子变大的最好借口,以便能让他把这个许久不见的“曾经助手”和“朋友”压在身下,自私地当她是自己的女朋友一样放肆亲吻,无所顾忌。 第43章 啦啦啦 白薇发现平安夜来看这个男人真是个非常糟糕的决定。 她以为不过只是许久不见的同事兼朋友一起聊天喝咖啡,谈谈各自的近况,或许再加上零点倒计时欢呼雀跃、彼此道声“新年快乐”。 在她的预想中,绝没有被罗杰斯压在身下根本起不来的情况,而且他并不是单纯的压压,那双不老实的手和在她脖子周围动来动去找地方亲的脑袋,都昭示着他居心不良,并且正在付诸行动。 这太奇怪了。 他们很久不见,连电话都没有通过几次,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还只是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而已,他还是她的上级医师。 这一次见面,他却突然越界,毫无征兆。 “罗杰斯,你知道我是谁吗?”白薇极力偏头躲过他带着酒气的亲吻,企图用对话唤回他的一点理智。 可是罗杰斯根本没有醉。 他稍稍支起身子,一只手挑起她的下颌,竟然笑得颇为得意:“当然,你是白薇,我曾经的助手,最好的助手。可惜我从没试过你的嘴唇是什么滋味。” 面对他越靠越近的脸,白薇的眼睛蓦地睁大:“罗杰……唔!”她双腿乱动,试图挣扎,但罗杰斯紧紧咬住她的唇不放,他辗转反侧直到它完全红肿方才决定进一步深入探索,即便白薇试图用牙齿咬疼他的舌头,可是疼痛似乎反而加剧了他的兴趣,他不退反进,越发纠缠住她不放。 这是和布莱洛克亲吻完全不同的感觉,比起布莱洛克,罗杰斯的吻谈不上技巧多好,他急切而胡乱地到处探索,仿佛是要撕裂她、吃掉她一般,令白薇一阵眩晕和窒息。 这才是真正的吻,她能感觉出来。 这具身体对和男人的亲密接触是有记忆的,她毕竟曾经嫁过一次人,但这一世和周子璋的感情经历仿佛是看别人的故事一般,虽然也有情绪波动,却仍是隔了一层。 而她上一世的恋爱记忆是空白的。 所以她此时此刻的感觉很奇怪,身体已经很快熟悉和适应,但是情感上却是陌生的,仿佛灵与肉割离开来。 她怔愣住了。 罗杰斯突然张开嘴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 “薇,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他异常满意地看着她潮红的脸颊,“做我的女朋友,从这一刻开始。嗯,我是认真的。” 白薇呆住。 每一个句子都是陈述句,他的语气非常自信笃定,问题是……他哪里来的自信?从她进来到现在,明明一直在拒绝他! 白薇皱着眉头看他:“罗杰斯,你真的喝醉了,你现在上床去睡一觉,明天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你不答应?”罗杰斯挑了挑眉:“ok,那我再亲一个好了。” “等、等一下!”白薇抓狂,她曾经的上级医师大人根本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对付他绝对不像对付布莱洛克那样有理讲理……等一下,布莱洛克?! “你要喜欢我才能请我做你的女朋友,但你确定你真的喜欢我?” “嗯,每一天都很想你,”罗杰斯懒洋洋地半趴伏在她身上,再次含住她的耳垂,含糊呢喃,“而且一见面就想上你。” 罗杰斯! 白薇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地红了。 “那一定、一定是我们很久不见导致你产生的错觉!就好比布莱洛克,虽然他一直流露出追我的意思,可是当我们试着接了一次吻后,他才发现他对我毫无感觉,之前的只不过是……” 话未说完,她发现胸前有一只手在解她的衣扣。 “哦?布莱洛克吻了你?他吻了你哪里,这里,这里,还是哪里?”罗杰斯托起她柔软白腻的一只,双眼微微眯起,他根本不在乎布莱洛克那个混蛋的情感历程,他唯一抓住的关键词就是布莱洛克“吻”了她。 早说了,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把她从霍普金斯带出来,结果居然被狗咬了。 “我本来没想这么做的,但现在我生气了。” 他埋下头去含住她的红樱,语气沉沉,白薇感觉到他紧贴着自己的那处部位迅速的隆起,变化速度惊人。 “罗杰斯,你……”白薇的声音抖得厉害,她却说不出自己在抖什么:“你,你要强jian我?” “强jian?”罗杰斯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来想了想,忽然抱住她的身体将两人的位置掉换过来,变成她趴伏在他身上的姿势,而他紧紧抓住她腰肢不放的手则保证她不会逃脱。 “好了,现在你来强jian我吧,我很乐意被强jian。” 他笑得很开心。 白薇再次呆住。 “你确定不要?”罗杰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心,他的手往她的双腿间探去,语调哀怨:“明明已经很湿了。” “不可能!”白薇几乎是尖叫着说出这句话,她自己身体的感觉她会不清楚?!虽然……虽然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感觉,但绝对没有严重到弄湿外面穿的裤子的地步! 罗杰斯低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让躺在他身上的白薇也感觉得到,说句实话,这样趴在他身上是件很舒服的事情——如果忽略那处依然挺立的部位。 他按下她的头在她耳边低语:“当然只是开玩笑,如果真的湿了,你以为我还会放过你?” “你不知道我多想上你。”混着酒气的低哑嗓音性感得简直能让耳朵怀孕,白薇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全身发软,但罗杰斯却在这时候放开了她,起身,脱掉衬衫,半果着身体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不许走。”他丢下一句,犹嫌警告的威力不够,进浴室前的最后一秒回过头来,威胁性十足地看着她:“不然我真的会强jian你。” 他是说真的。 如果心心念念等了这么久的女人竟然才见了短短一面就让她跑走,要么他把她抓回来底据为己有,要么他自己疯掉。 罗杰斯认定的东西,从来都是一定要拿到的——无论是他当初决定从海军陆战队提前退役而改为从医,还是他开创的低温循环下开心以及交叉循环手术,或者是现在坐在他客厅里的这个女人。 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放弃。 他是真的很想很想要她,当抱住她的那一刻,身体的冲动渴望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本来只想要亲昵一番,但最后差点发展成为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局面,罗杰斯自己都没有料到。 他泡在浴池冰冷的自来水里深深吸气,酒精的作用此时显现出来,即便是冷水的刺激都无法平息身体的躁动,罗杰斯苦笑一声,知道自作孽不可活,只能老实地握住进行自我纾解。 自从肆无忌惮的青少年时期过去后,他已经很少做这种事情,所以居然已经技艺生疏。 事实上,和他一贯所表现出来的刚好相反,他对性的欲求并不强烈。因为对他而言想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手头的研究是那样重要又有趣,没有精力没有时间更没有兴趣浪费在色情上。 虽然略显生涩,但想着她就在外面,或许正在看着自己,这种下流的想法比熟练的动作还令他兴奋不已,很快释放。 简单迅速地清洗一番,他围住浴巾打开门,看见她仍然坐在沙发上,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 起码这证明,她并不讨厌他刚刚冒失的做法。 那只黄白条纹相间的小猫窝在白薇的膝头睡着,尾巴绕着身体团成一团,她已经整理好刚刚被他弄乱的衣服,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低着头,发丝遮住她的小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站在她背后,罗杰斯悄悄地深呼吸了两下,说他不紧张,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他不想因此在她面前丢脸。 “薇,吃点东西吗?”他低声开口,尽量不暴露出情绪里的紧张。 白薇回头看他,似乎意外他出来得这样快,眼神里还有未从沉浸的思绪里走出来的茫然,配上她那红潮未褪的脸颊,可爱得令罗杰斯想再狠狠亲她两口。 “我做了点吃的,只要再热一热应该就好。”他紧了紧拳头,极力控制住想要亲吻她的冲动,缓慢而艰难地转身朝厨房走去。他害怕这一次亲她就刹不住车了,美国女孩或许不会介意一次一夜情,但他知道东方女人要保守得多,而且他根本不会满足只有短短一夜。 “罗杰斯。”她忽然在后头叫住他。 “嗯?” “你只围了一条浴巾,不冷吗?” “不冷。”罗杰斯没敢回头看她,岂止是不冷,他浑身都热得难受。 “噢……”白薇喔了一声,静静地趴在沙发背上看他热披萨,不再多说什么。她本来想告诉他,一条浴巾根本遮不住他再次抬头的小兄弟,但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最好还是闭口不言。 背部的几块肌肉之间是一条清晰的背脊凹陷,罗杰斯的身材虽然不像后世那些模特身材那样完美,但已经很健壮而漂亮了,看他围着毛巾做饭,画面还蛮赏心悦目的。 白薇不是小孩子,恰恰相反,她是个医生,对人体生理结构非常了解并且这一世的身体有过婚姻的医生。所以看见罗杰斯从浴室出来却浑身一点热气不冒,她大概就猜出他在浴室里干了些什么。 讨厌吗? 反感吗? 觉得肮脏恶心吗? 不,没有,全都没有。 甚至回想起先前那强迫式的亲昵,她会脸热心跳,并为此感到心生喜悦。 本来就不止是见见旧友而已。 在平安夜的寒冷中孤身一人行走在街上,借着路灯按一张小纸条寻找住址,如果说只是为了看他过得好不好,那实在远远达不到她的期待。 可是她以为,像朋友一样两个人一起快乐地度过一个平安夜,这样她就满足了,毕竟他们一直都只是很好的朋友关系。 事情的发展太出乎她的意料。 但她并不讨厌。 是的,不讨厌。 白薇慢慢咀嚼着嘴里的披萨。她其实不饿,从奥根斯特家出来之前已经吃了不少东西,可是坐在桌子对面的罗杰斯一直拿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看,简直令人尴尬不已,让她觉得一定要吃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才行。 “披萨好吃?” “还不错。” “尝尝这个南瓜饼,还有圣诞布丁,”罗杰斯将餐盘推到她面前,“我讨厌吃火鸡,不过试着烤了一点姜饼,一会你可以尝尝。” “你自己做的?”白薇惊讶:“你居然有时间?” 罗杰斯低低笑出声来:“知道你要来,我没有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来。”语气里有点求表扬的意味。 白薇抿了抿唇,她舀了一勺布丁,本来想吃,但勺子没有送入嘴,她却忍不住了:“罗杰斯,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我看,或者把衣服穿上?” 罗杰斯支着脑袋望着她笑:“布丁好吃吗?” “还不错。”她敷衍,其实根本还没入口。 “但我想吃你。” 罗杰斯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一条随时都在发情的公狗,简直愚蠢得可笑,可是他忍不住,他想要她知道自己多么想要她。 白薇整个人僵在那里,她的脸有点黑:“罗杰斯,你再拿色情话轰炸我的耳朵,我就用餐刀把你亲爱的兄弟切下来,你知道我的技术有多好。” 她生气了,整张脸沉下来,没有表情,眼睛显得更乌黑了,不过她没有咬紧下颌,显然并不是特别生他的气,只是炸毛而已,像他收养的那只猫一样。 看,他果然是很了解她的。 罗杰斯心情愉悦地给脚下那只舔他脚的猫扔了一条三文鱼,然后踹它一脚,示意它有吃的了可以滚了。 “如果你愿意看它一眼,再亲亲摸摸它,我愿意给你切。”他厚颜无耻的话令白薇的耳朵迅速泛红。早在她刚刚进医院时杰奎琳就警告过她罗杰斯的轻佻混账,但除了工作首天他给的那个警告式的下马威之外,他再没有对她有过任何言语上的骚扰,一切都非常正常。 直到今天他卷土重来。 而她却再也不能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对此毫无感觉。 而罗杰斯对她的表现简直满意极了,他同样没有忘记当她还是新手时,面对自己调戏时的那份淡定,如果今天她还是六年前那副淡然自若的表现,他觉得自己可以马上挂条床单去露台上吊。 “罗杰斯,”白薇放下餐刀,轻轻叹了口气,“你今天晚上……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不是。”罗杰斯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副听诊器,这玩意在他家不缺,他把它递到白薇面前,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是真的想要你做我的女朋友,不信你听我的心跳,它跳得很快!跳得我的血管都要爆炸了!” 第44章 啦啦啦 多年以后,当白薇回想起这个平安夜,在罗杰斯公寓的餐桌上,他一本正经递给自己听诊器的样子,她都会忍不住想笑。 而罗杰斯对此从来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觉得再也没有比听诊器更能证明他喜欢她的证据了——除了一样,她的耳朵。 “那我听听。”她呆怔半晌,忽然笑起来,却没有接过他的听诊器,而是绕过餐桌,微微躬身,将耳朵贴在他的左胸。 听心脏的跳动和声音,这件事没有谁会做得比心外科的医师更熟,而当她的耳朵贴近他的胸膛时,她的脸颊也会贴近他的肌肤,连同她香香软软的身体也靠得更近。 她身上的气味罗杰斯很熟悉,那是一种非常清淡而温软的气息,不知道是什么香皂的味道,但一定不是香水,无法形容,或许是她本身散发出来的味道。 罗杰斯早就习惯了这种味道,但很久不闻之后,再次闻到,他觉得好闻得要命。 她靠得这么近,简直要命。 这回血管真的要爆了。 罗杰斯脑子有点晕晕地想,双手却非常自动自发地搂住她不想放。 “罗杰斯,放开我,或者我剁掉它。”白薇的手上居然还握着餐刀,她毫不客气地拿刀尖戳了戳那处越发高昂的小帐篷,威胁意味十足。 “嗯……”罗杰斯不自觉地闷哼出声,她的力道不大,所以他觉得:“还挺舒服的。” “罗杰斯!”白薇尖叫一声。 “ok,ok,我放开你,”他悻悻地松手,表情失望透顶,“我放开你了,看,我很有绅士风度,所以做我的女朋友吧。”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三次提起这个话题。 白薇怔愣半晌,其实在罗杰斯进浴室期间她已经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在霍普金斯,而你在明尼苏达,罗杰斯。” “我知道。” “等培训结束后,我会回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我知道。” “我是个中国人,文化上我们有很大差异,做朋友还好,如果是恋人,也许会暴露出很多矛盾,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 “我知道。” “那你……” “薇,如果不拥有你,我会后悔,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罗杰斯笑着摇摇头:“这些问题我全部都考虑过,但是没有用——当你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它们连狗屁都不是。” 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泽,好看得简直能把人吸进去:“薇,我不想带着永生的遗憾进坟墓。” 罗杰斯一向知道如何把情话说得最动听,这项技能他基本是无师自通,但是在白薇看来,此刻仰着脑袋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这个家伙,简直像在说“你不答应我,我就死给你看”。 她想,罗杰斯身上最吸引自己的,就是这种她永远都缺少的疯子般的特质。 她轻轻叹了口气,最终妥协:“那好吧。” 罗杰斯眨了眨眼睛,表情有点呆傻:“所以……你答应了?” “嗯,”她扫了一眼那只窝在角落啃鱼的猫咪,忽然想起一件事,“罗杰斯,你知道这只也叫海伦的猫是公的吗?” “哈哈哈!你答应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罗杰斯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啊哈哈她终于是我的人了”,一把将她抱起来狂转圈,整个人乐疯了,低温循环手术成功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高兴。 “所以我们今晚上床吧!”他迫不及待要掀浴巾。 白薇瞪大眼睛尖叫:“不!” “我可以去隔壁借套。” “都说了不要,罗杰斯!” “你原来想要孩子?没关系,明天我们就去百货公司挑个订婚戒指,我有很多存款,你可以随便挑一个喜欢的。” “罗杰斯!”白薇几乎要再次尖叫,她忽然发现这么快答应他的请求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 白森守在电话机前整整一夜。 他亲爱的妹妹每年平安夜的晚上都会给他和老大打电话,当然由于时差缘故,她那边还是白天,不过她总会算好时间在晚上打过来的。 今天晚上他以为也是一样。 但是,直到他在电话机边睡着,管家过来叫醒他顺便送毯子,时钟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半,他最宝贝的妹妹依然没有给他打电话。 “老赵,没有电话?”白森皱着眉头问管家。 老赵摇了摇头。 白森静静思考两秒,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跳上台阶一路冲上去,猛敲白淼的卧室大门:“老大,薇薇还没有给我们打电话,她是不是出事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要订船票去美国看她!” 白森在大哥的门前急得绕圈圈,白淼却从走廊另一端的书房走了出来,脸色不好看:“我知道,书房有电话支线。” 他也一样没睡。 “咋办啊老大?”白森傻乎乎地问,小薇可是他和老大一起从小看到大的——当然他主要负责和小薇一起玩,老大负责养活他们,反正她是他手心里的肉,只有遇见白薇的事情白森才会如此不淡定。 开玩笑,即便一把开了保险的枪顶在他脑袋上,他也照样能谈笑风生,事实早就检验过。 白淼沉着一张脸,冷冷吩咐:“老赵,给霍普金斯拨电话。”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快拨快拨!”白森嫌老赵年纪大动作慢,一个箭步窜到书房迅速拨了霍普金斯心外科那间曾经属于罗杰斯的办公室号码。 很巧,接电话的是兰伯特,巴尔的摩还是白天,而他正准备跟布莱洛克去做一台手术,以此“庆祝”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接到白森的电话,他很老实地告诉白薇的二哥,白薇请假去明尼苏达见她的老师奥根斯特了。 原来是这样,路上和老师家都不方便打电话吧,白森自我解释,这时候兰伯特问他有没有奥根斯特家的电话,白森表示他有。 本来对话应该就此结束,不过兰伯特好死不死多嘴一句:“如果她不在奥根斯特家,那估计在罗杰斯家,听说他家没有电话。” 罗杰斯?!这个名字好陌生! 还是个男的! 这家伙是谁! 关于白薇的事情,白森的直觉虽然经常不准,但偶尔也会准那么一两回,他心中警铃大作,抓住兰伯特不放,追问白薇和罗杰斯是什么关系,兰伯特自知失言,哈哈笑着告诉他罗杰斯是白薇以前的上级医师,现在不在霍普金斯了。然后他就麻利地借口要手术,迅速挂了电话溜走。 上级医师?白森摸了摸下巴,在他的印象里,牛逼哄哄的大医院的“上级医师”这种角色应该都是秃顶酒糟鼻架一副大眼镜的中年男人,或者是头发花白满脸斑的老头子。 所以他放心了。 他将电话结果汇报给白淼后,放心地回到客厅,窝在沙发上,继续等电话。 白森相信自己可爱的妹妹一定不会忘了这件事。 他盯着静悄悄的电话机,不知不觉地在沙发上睡着了,并且一觉睡到大天亮,睡到脖子痛。 “老赵……”刚睡醒,白森的声音瓮声瓮气。 老赵摇了摇头,把早餐端到了餐桌上。 “算起来现在美国还是平安夜呢,”白森瞄了一眼时钟,时间非常早,他翻了个身不想起,打算继续睡,“老赵,电话响了叫我。” “她不在奥根斯特家。”白淼阴沉沉的声音骤然响起,白森掀开眼皮:“你是指现在?哈哈,现在是美国午夜十一二点吧,她不在老师家还能在哪?” “对啊,她不在老师家还能在哪?”白淼冷气嗖嗖地重复一遍。 白森耷拉着眼皮想了半天,神智还不太清醒:“对哦……会不会在那个……呃……罗杰斯家里?” “他的全名是。” “呃,不太清楚,没问,霍普金斯有很多罗杰斯吗?” “心外科只有一个,戴纳罗杰斯,大约一年前因为用健康人做手术被狼狈驱赶出霍普金斯。”白淼把一叠已有些发皱的英文报纸扔到白森脸上,那上面有罗杰斯的黑白照片,他甚至找到一张白薇和罗杰斯的合照,背景里还有德莫,是在更早以前的太阳报上登载过。 白森在电话机前呼呼大睡时,白淼可没闲着。 等不到白薇的电话,他睡不着,而书房里积攒了很多英文报纸,他其实本来只是顺手一翻,没指望真能从报纸上查到区区一个医生的履历。 谁知道还真有。 这家伙看来还是巴尔的摩的名人,在全美医学界都有点名声,不过毁誉参半,最近似乎批评嘲讽他的人特别多。 不过白家两兄弟不关心这个,他们更关心的是另外一点,这家伙很年轻,而且长得还过得去,小薇怎么从来没和他们说过她的上级医师是个年轻男人?! 所以……她平安夜去年轻男人家过夜?! 迅速浏览完报纸的白森和老大对视一眼,彼此都从眼睛里看到十足的危机。 白森觉得自己快疯了。 “老大,我们家唯一的宝贝妹妹不能嫁给外国人!我不要啊啊啊!”白森哭丧着脸一阵哀嚎。 因为和周子璋不愉快的离婚,他们才勉强同意妹妹出国散心,而她一直以来表现得十分从容淡然,工作又那么忙碌,根本不像会为任何男人折腰的样子。 突如其来的事实犹如晴天霹雳。 “老大,咋办?”白森就差在地上打滚了:“这是哪里来的野男人啊,小薇居然一声都不吭!” 白淼脸色阴沉:“买船票,明天……不,今天就走。” “可是签证……”老赵多问了一句,成功获得大少爷的眼刀一枚,他点头表示:“我知道了,会让李秘书办妥的。” 因为白家老大的一声令下,整个白家从清晨开始进入紧张的忙碌时刻,办手续、接电话、打包行李……白森想得比较远,他觉得既然去一趟美国不如多带点特产,白薇一定好久没有尝过中国食物了。 时间在忙碌着一分一秒过去,中午将至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白森一愣,一个箭步冲上去,旁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抢先夺过话筒。 白淼!白森怨念十足地望着老大,用口型示意:“是小薇吗?” 白淼阴沉的神色在听到电话后迅速缓和下来,他朝白森点了点头。 “大哥,对不起,我不知不觉就一觉睡过去了,这里又没有电话,所以现在才打过来,让你们担心了是不是?对不起。”白薇的声音还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语气却很软糯,听得白淼的眉头越发舒展开来。 “下次不许这样。”他严厉嘱咐。 “我知道了……嘶!”小樱桃骤然被捏了一下,她吃痛出声,立即转头狠狠瞪了罗杰斯一眼。罗杰斯弯起唇角无声地笑,被窝里的那只手依然不安分地在她胸前揉来揉去。 “帮你借来电话的奖励。”他无声和她用口型说道,公寓里是有接通电话线的,只是隔壁家表示被他大清早吵醒很烦躁,臭骂了他一顿。 “小薇,怎么回事?你哪里痛?”白淼严肃又紧张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 “没有,刚刚不小心而已,没事的大哥。”白薇正说着掩饰的话,有人又偷偷戳了她的腰间痒肉一下。 你、想、死、吗?差点又叫出声的白薇握住话筒一头,迅速转头用视线杀死身旁的这个男人。 罗杰斯指了指自己,眨巴眨巴眼睛,努力装作纯洁无辜又可爱的样子,然后指指她手里的话筒。 白薇愣了一下,随即对他报以无声的冷笑。 他想和她大哥说话? 以此迅速正名? 别开玩笑了,她大哥只会带着二哥越洋而来一起剁了他。 第45章 啦啦啦 听着白薇用自己基本听不懂的中文打电话,罗杰斯只觉得像听天书,他试图在她娇小的身体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来获得注意,却被她毫不留情地一爪子拍开。 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能让他也在电话里出现一下下呢? 罗杰斯怨念满满地从床底下摸出一本《中国话入门》,拍拍封面上的灰,翻开。 这个电话白薇打得心力交瘁,应付完大哥的再三嘱咐,接下来还有二哥的唠唠叨叨,更令她心惊胆战的是,自家的两个哥哥无不旁敲侧击地问罗杰斯和她的关系,而完全不知道危险将至的罗杰斯还在一旁给她捣蛋。 为什么兰伯特要多嘴说她平安夜来了罗杰斯家啊!白薇挂上电话的时候,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回到霍普金斯后有必要找找兰伯特的“麻烦”,最好让他那张嘴跟他的手术刀一样干净利落。 “结束了啊?”罗杰斯哼哼唧唧地问,白薇回头,见他居然趴在枕头上看《中国话入门》,不由愣住:“你从哪里弄来的书?” 罗杰斯懒洋洋地合上它,继续哼唧:“如果不好好学习一下你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会允许我和你的家人通话。” 所以他是在抱怨吗? 白薇不由得再次叹气:“罗杰斯,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中国有句话叫‘长兄如父’,所以,你知道和我的哥哥们介绍你意味着什么吗?”无论中美,见家人都是很慎重的事情,罗杰斯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当然,那意味着你是我的人了,”罗杰斯眯了眯眼,扑过来抱住她,在她露出被外的肩头咬了一口,被子里的下身贴近她蹭了蹭,哑声问,“再来一次?” 感受到臀部那处因为磨蹭而一点点变大的家伙,白薇的脸顿时变黑:“不要。” “为什么?”罗杰斯很不解,问的时候他的手也没闲着,在白薇身上游走得不亦乐乎,她的皮肤实在是太好了,摸起来滑滑软软,连中国最上好的丝绸肯定也比不过她吧! “尺寸不合,难受。”白薇言简意赅地解释完毕,避开某人的咸猪蹄,起身,裹紧被子,下床,往浴室走去。 她觉得昨天晚上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才会答应他,虽然这具身体曾有过婚姻经历,但是……想也知道周子璋的尺寸基本不可能比得过罗杰斯,此外她已经禁欲很长时间,骤然来这么一次……还不止一次,根本吃不消,身体现在还隐隐作痛。 而且罗杰斯似乎不是很有经验,她本来并不在乎这个,可是当尺寸差异明显时,经验就变得比较重要了。而昨晚要不是她极力要求他慢点再慢点,说不定有可能导致yd撕裂。 太难受了。 白薇泡在浴池温暖的水里,身体的疲乏渐渐得到缓解,而浴室的门从外面被悄悄地推开了。 “你来干什么?”面对某人□□的身体,还有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小罗杰斯,白薇的脸黑如锅底,冷冷道:“出去!” “一起洗嘛,”罗杰斯嘿嘿笑,一脸的色迷迷,“尺寸不合就更应该多磨合,习惯了才好啊。”哪里尺寸不合了,他明明觉得好舒服好契合! 唔,经过一晚的亲身体验,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某些人特别推崇东方美人。 意犹未尽的罗杰斯一步步往浴池踏去,幻想着再来一次美好体验的时候,一束冰冷的水彻底浇熄他的清晨美梦。白薇将浴室的花洒调至冷水,对着罗杰斯喷去,尤其是对他身体某部位“重点照顾”。 罗杰斯感到委屈:“为什么?” “你……毛太多了。” “我去剃!”他很欢脱地准备去拿刀。 “那也不行!” “为什么?” 白薇忍了又忍,终于说出口:“你技术太差,学习好了再说。” 比冷水更伤人的是她毫不留情的评价,罗杰斯几乎是呆立当场,如遭雷劈。 天纵英才的罗杰斯医师自打进入心外科,从业至今十余年,从来没人批评过他的“技术差”。 他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技术差”。 最后罗杰斯是飘出浴室的。 总算走了。白薇舒了口气,如果再陪他在浴室里折腾一次,她怕自己明天早上都起不了床。可是她今晚还得赶回巴尔的摩,明天一早要回霍普金斯做总住院医师的交接工作,这是绝对不能耽误的事情。 至于罗杰斯的自尊和自信心,白薇觉得打击打击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就她对他的了解和认知,他的脸皮厚比城墙,精神恢复能力一流,完全不需要担心。 所以她还是继续泡个舒舒服服的澡吧,白薇躺在热水里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什么也不用想,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泡澡更加舒服的事情了。 医师们的圣诞假都很短,本来罗杰斯今天就应该上班了,但是为了陪白薇,他涎着脸皮和另一位医师调了班,为此他付出了多值五天夜班的代价。 不过这点代价完全比不上白薇的话对他的打击大。 罗杰斯其实本质是个非常懒的人。他喜欢把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一门心思走到底,别人说他心无旁骛,但其实他只是懒得再去想别的,因为专注手上的事情已经够累的了。 他钻研新术式是这样,他喜欢白薇也是这样——既然确定自己喜欢她,就一定要把她追到手,不仅要追到手,最好赶紧上床,然后结婚生孩子,让她彻底跑不掉,这样一切就圆满了。 罗杰斯从来不干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喜欢上一个白薇,他相信这个女人如果跑掉了,他这辈子可能都找不到另一个了,而且那真的很麻烦。 现在他成功确定了关系,还拖她上了床,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还不愿意给家里人介绍自己,不过没关系,他相信脸皮厚总有成功的一天。而且他已经想着如何把自己那对还在欧洲环游的不靠谱父母拖回来见她一面,以此向她表明自己认真严肃的立场。 一切美好的期待和打算都在白薇说出那句话之后破灭。 如果她不满意他的技术,那还怎么继续下一次的“床上交流”,不继续“交流”,怎么会有孩子?没有孩子,她怎么愿意和自己结婚? 不结婚,她就有可能哪天跑掉。 罗杰斯完全没发觉他潜意识里居然想的是奉子成婚。 他现在很沮丧,非常沮丧,甚至神经兮兮地想,万一白薇从浴室出来之后就和他说“分手”怎么办?美国女人是有可能这样做的! “又下雪了!圣诞节果然要下雪才有意思。” 出乎他意料,白薇居然是笑容满面地从浴室里走出来,似乎窗外飘扬的雪花令她的心情很好。她裹着他的浴袍,因为尺寸问题,穿在她身上大了很多,更加显得她身材娇小,而沐浴过后她的皮肤更加粉嫩,湿漉漉的长发贴在修长的脖子上,又添了几分风情。 罗杰斯咽了咽口水,惨叫一声,趴倒在餐桌上。 能看不能吃……这真的是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不知道他又怎么了,白薇奇怪地看他一眼,没有多问。径自拉开椅子坐下,牛奶煎蛋烤吐司,罗杰斯的手艺还不赖,此外还有昨晚剩下的一些食物。一顿早餐,她吃得很满足。 相比之下,对面的罗杰斯一直吃得心不在焉,连讲话都有气无力:“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白薇咬开煎蛋,粘稠的蛋汁随之流出来,她随意舔了舔沾上蛋汁的嘴角。 罗杰斯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两下。 他痛苦地用手掌遮住脸,努力闭眼不看她,难过地回答:“我会买教材回来好好学习的!” 白薇一愣,随即“噗嗤”一笑,明白过来。 他还惦记着那句话呢。 不得不说,这样的罗杰斯实在是非常……可爱。白薇沐浴完之后本来就很好的心情因此变得更好,她忽然觉得答应罗杰斯确实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未有过不开心。 “不用很着急,慢慢来就好。”她忍笑回答。 “是啊,慢慢来就行,”罗杰斯放下手掌,脸上满是欲求不满的怨念,“反正你今天就要走了。”而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异地分隔,这是一个两人都考虑过的问题,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决定在一起,爱情果然是盲目的。只是当甜蜜过后,面对即将到来分离,残酷的现实会让一切变得悲伤起来。 白薇本来想改成晚上的火车,但罗杰斯担心她回去太晚不安全,便执意让她下午就走,于是两人能够继续黏糊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五个小时。 普通的恋人在一起的时候一般会做什么呢? 罗杰斯不知道,白薇也许知道,因为这一世有和周子璋在一起弹琴漫步的经历,但她并不觉得那样很美好。 于是在这个下雪的早晨,用完早晨过后,白薇和罗杰斯一起逗了一会那只叫“海伦”的公猫,然后彼此交流了一下各自的近况。罗杰斯对于白薇要担任总住院医师的事情很不高兴,因为他知道那意味着她会更加忙碌,而这个职位对于她的技术与经验不会有多少进步,只是增加她带新人的麻烦工作而已。 可是即便再不满,他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权力了,白薇说完自己的事情后,罗杰斯简单讲了讲自己在明尼苏达的工作情况以及研究进展。 他偶尔会把研究资料带回家来看,但是不多,不过最近因为有一起新的病例,家里倒是有一些关于那个病人的资料。 那也是一个孩子,虽然同意做交叉循环手术,但是他的血型有些特殊,就是传说中的rh阴性血型。 “熊猫血啊……”白薇看着那孩子的病例,皱了皱眉眉头。 “熊猫血?什么意思?”罗杰斯重复了一遍她的中文发音,疑惑地问。 白薇想起来这时候还没有这个说法,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一种表示这种血型很稀少的中文说法。” 罗杰斯点了点头,继续说:“麻烦的是他的父母都是阳性,而且和兄弟姐妹之间的联系稀薄,不清楚这个孩子的家族是不是还有人满足条件。” “也不一定要亲属,只要血型合适不就行了么,”白薇在他的膝上打了个滚,轻笑着指了指自己,“我就是这个血型,不如我上?”不止她是,自家两位哥哥也是。 虽说是一句玩笑般的话,可是一条可行之道,她一说完,罗杰斯连脸色都变了。本来他就白,一变脸,更加显得惨无血色,仿佛是吸血鬼一样。 “不可以!”他忽地抱住她,反应超乎寻常的激烈:“绝对不可以!” 上手术台就意味着承担风险,交叉循环的手术面临的还是生命风险,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般作为供体上台的健康人都是病人亲属,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冒生命风险的还是不多。 而罗杰斯反对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医学伦理问题,原则上医生不允许给亲朋好友做手术,当爱的人躺在手术台上时,任何一点心境的改变都有可能造成失误,乃至造成一场医疗事故。 他无法想象白薇静静躺在手术台上,仿佛死亡一般沉睡的样子。光是脑子里想一想,那都令他无法忍受。 一般情况下,换个医生来就好了,而这种手术目前只有罗杰斯敢做,也只有他能做,所以白薇…… “好啦,我知道我是不行的,只是说说而已,”白薇有些意外他的激烈反应,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后脑勺,“让他的父母尽快和家族里的人联系吧,总能找到合适供体的,实在不行……你再考虑我。” 罗杰斯的头深埋在她的颈窝处,闻言,他摇了摇头,竟然叹了口气:“我永远不会考虑你。对我而言,那是犯罪。” 第46章 啦啦啦 圣诞之后是新年,白薇正式接过总住院医师的职位。刚刚交接工作的时候确实手忙脚乱了一阵,恨不得天天住在医院,但是工作正式步入正轨之后,她发现,比起以前来似乎……清闲了。 追究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总住院医师不仅负责其他住院医师的排班,而且本身有不需要值夜班的特权——这是心外科一条沿袭已久的不成文规矩,白薇才不会傻乎乎地去打破。 难怪大家都想当领导,当领导果然好!当白薇踏着下午六点的钟声准备离开心外科时,她的心情很好,而当她看见兰伯特蔫蔫坐在办公室的样子时,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兰伯特,今天晚上好好努力啊。”白薇笑眯眯地对他做出一个鼓励的手势,笑容很假,充满幸灾乐祸。 兰伯特抬起头,默默给了她一个控诉怨念的眼神。 “我不是故意的,一时说漏嘴而已。”他表示委屈和不解,白薇一向公私分明,这次居然为了在电话里多嘴的一句话,多给他排了两个夜班!这分明就是赤果果的报复啊!她那两个哥哥是有多□□可怕,难道连妹妹去男同事家过平安夜也不准吗? 或者…… 白薇真的是心里有鬼,她和罗杰斯其实已经…… 兰伯特眯了眯眼,再多的夜班也挡不住他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海伦,你的平安夜是和罗杰斯一起过的哦?” 回头看见他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白薇挑眉:“还问?你还想再加夜班?” 兰伯特顿时脸绿了:“你、你这是挟私报复!” “什么协私报复?”布莱洛克翻着病历本走进来,今天没有要紧的病人,他也准备要下班了,看见白薇,他顺口告诉她:“值班室有一个你的邮递包裹,记得去拿。” 白薇朝他笑笑:“ok,谢了。”随即拎着包包出了门。 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好像也不一样了……总觉得没有暧昧了,像普通同事一样?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伯特又眯了眯眼,好像眯眼能帮他看清楚别人的心思似的,医生的日子真是忙碌又无聊,他迫切需要一点真正的八卦来打发时光啊!可惜面前这位是他的上级医师,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探问布莱洛克和白薇的关系问题。 啊啊啊好像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兰伯特抓心挠肺。 如果白薇知道他的心里所想,说不定会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一个大男人如此八卦绝对是病,得治。 值班室里确实有个她的包裹,长条形的盒子,说明写的是“食品”,寄件人是“戴纳罗杰斯”,白薇想布莱洛克应该看到了寄件人名,幸好不是兰伯特看见,不然他一定会追根究底。 是什么东西呢? 白薇有点好奇。圣诞节后,罗杰斯以光速给自己的公寓重新安了一部电话,只要他晚上不忙,一定是每隔一个小时给她打一个,直到她回家接到电话为止。 昨天他们才刚刚通完电话,罗杰斯却只字未提自己寄了东西给她。 值班室冷冷清清没人,反正她已经下班,横竖没事,白薇用值班室的小刀划开胶带,拆包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食物。 包裹里面是一个长条形的巧克力色纸盒,系着一条淡黄色的蝴蝶结缎带,包装简单又漂亮。 罗杰斯居然也学会送礼给惊喜这一套,白薇表示挺欣慰。 她怀着欣慰的心情打开盒子,看了一眼。 只一眼,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足够她看清那里头装的是什么! 靠! 白薇差点爆出粗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纸盒,但是已经晚了…… “喔。” 轻轻一声惊叹从她背后传来,白薇猛地转头,看见同样要下班了的布莱洛克一脸的意味深长。 那表情和兰伯特居然有七分神似。 “早知道我也送这个,说不定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了。”布莱洛克耸耸肩,迈着轻快的步伐从白薇身边走过,下班回家。 他是走了,白薇的脸却是忽红忽白,忍不住要琢磨他这句话背后到底有什么深意。 罗杰斯到底送了什么? 很简单,他送了一根与小罗杰斯尺寸造型比例完全一致的……草莓巧克力,还是气宇轩昂、精神焕发的版本。 盒底附有一封信笺。 “亲爱的薇:粉嫩的草莓巧克力就像粉嫩的我,相信你看了一定食欲大开。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关于尺寸不合的问题,觉得关键在于适应,鉴于我本人不在你身边,希望你吃一吃它,并且在吃它的时候想我。” 署名是“爱你的:罗杰斯”——居然是拿中文写的,歪歪扭扭很难看。 所以……他希望的是到底哪种吃? 走在空无一人的公寓走廊上,白薇迅速浏览完信上内容后,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份……巧克力,她突然有点希望纸盒里的是真物,然后她就能咔嚓把它捏断。 心情复杂地打开公寓大门,电话铃恰好在这时响起,白薇放下包包和纸盒,一个箭步冲过去接起电话,劈头就是一句:“我最讨厌草莓巧克力!” “呃,是吗?”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他的声音突然变小,好像在对旁边的人悄声说话:“汤姆,要不还是你来说吧,我、我……” “埃默里?”白薇讶然,除了罗杰斯,她公寓的电话几乎不会响,幸好她接电话的第一句没有提到“小罗杰斯”之类的,不然太丢脸了。 拜良好的记忆所赐,她听出电话那头的年轻男音是埃默里,那个改良了血压计的麻省理工辍学青年。 大概是她那句话凶狠的语气把他吓着了,电话那头的人很快换成擅长交际的汤姆。 “海伦医师,晚上好,”汤姆彬彬有礼,口若悬河,“非常感谢罗杰斯医师对我们的赞助,血压计卖得很好,我们已经在市区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地址继续发展我们的事业,只可惜罗杰斯医师的电话打不通,我们只好来麻烦您,听说他去年出了什么事?现在还好吗?” “此外我们还有最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您,关于心脏起搏器的研究进展艰难,我们现在做出来的东西足足有一面墙那样庞大,恐怕……” “没关系,只要它有效,”白薇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告诉我你们的新地址和电话,我找个时间来看看,也许我能给一些建议。”罗杰斯正忙着手头的研究,她不想去打搅,而且关于心脏起搏器的研制建议,她或许比罗杰斯更有用,因为她毕竟见过后世的起搏器并且对它有一定了解。 一面墙的庞大体积不是问题,只要有用,它终将变成可携带的。 和汤姆通完电话后,白薇的心情不错,看见那些后世医学上有的东西一样样被发明出来,最终造福人类,实在是件非常具有成就感的事。 白薇挂电话的时候嘴角带着微笑,微笑回头的瞬间,她的表情骤然一变。 “大哥?” 大哥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公寓? 而且手里还拿着罗杰斯送的那个拟真巧克力,一脸探究! 今天是怎么回事?不过就是准点下班了一次,怎么会有这么多突发事件?老天爷想让她得心脏病吗? 白淼左手握着那个装巧克力的纸盒,右手捏着罗杰斯的信,表情阴晴不定。 白家两兄弟都是出过国的,英文水平过硬,他当然能读明白信上的内容。 “尺寸不合?”白淼说话都带着凉飕飕的风,瞥了一眼蔚为可观的小罗杰斯,冷笑一声:“过犹不及,确实挺不合适。” “大哥你怎么来啦!”白薇眼疾手快地把巧克力盒从白淼手里抽出来,飞快往垃圾桶里一扔,对小罗杰斯毫无留恋之情,扑上去异常热情地抱住白淼:“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码头接你啊!”飞扑的过程中她顺势扫了一眼公寓,暗骂自己迟钝,刚刚只顾接电话,客厅里足足多了五个大箱子都没发觉。 白淼哼了一声:“早就来了。”因着妹妹的这个拥抱,他冰霜一样的脸色好了许多。不过他马上发现白薇正企图悄悄夺走他右手的信笺,面色顿时又是一冷:“不许抢!我要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什么货色!”意思是还要对此信深入研究。 “你趁我不在进我公寓!”白薇极力装出一副委屈又震惊的样子,可是她已多年不装傻卖萌,这项技能很不娴熟,表情做作,嗲声嗲气让人起鸡皮疙瘩,可是白家大哥却很吃这一套。 白淼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谁让你总是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外同一个地方。”从小就喜欢把东西藏在同一个地方,一找就对,白淼还是很了解宝贝妹妹的。 “幸好我公寓还不脏,不然你岂不是要骂死我。”白薇笑着挽住大哥的手臂,靠在沙发上,用调侃的语气和他说话,同时随时注意如何选好角度抢夺那封信,毁尸灭迹。 白淼随意地嗯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仔细看了一下她的脸色,淡淡问:“上班累不累?” 白薇笑道:“当医师哪有不累的,不过我很喜欢,所以……” “小薇!小薇!小李快看,啊哈是这里,号码204!没错就是这里!”走廊上突然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西装笔挺的帅气男人英姿飒爽地出现在她的门前,身后跟着苦哈哈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小李秘书。 “二哥?!”白薇又惊又喜,惊的是罗杰斯的事估计不得善终了,喜的当然是她两个哥哥都来美国看她了! “小薇快来给二哥抱一个!”白森热情洋溢地张开双臂:“想死二哥了!” 面对弃自己而去抱白森的宝贝妹妹,白淼冷哼一声:“你来得太慢。”确实,白森比他晚到足足两个小时,因为两兄弟并非坐同一班船而来。好比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以此避免白家的两位掌事者同时出事的可能,许多世家都有如此谨慎的传统。 白淼的抱怨自有另一层含义,他扬了扬手臂,手里是罗杰斯那份中英文夹杂的私密信笺:“不过时机正好。” “这是什么?”白森好奇地接过来。 “哥!不要!”白薇尖叫。 这么丢人的东西,一个二个全都看到了!白薇捂脸,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法见人,至于罗杰斯,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他的死活! 第47章 啦啦啦 驱车来到埃默里和约翰的新地址,面前是一栋象牙白的三层小楼,楼里有少许人进进出出,站在二楼阳台的汤姆望见白薇,立即十分高兴地冲下楼迎接她。 “看来你们的盈利还不错?”白薇朝他笑笑。 “幸好我劝埃默里来研究医疗器械,不然他还在捣鼓那些机器人小玩具呢!”汤姆玩笑一般说道,他眼尖地发现站在白薇身后的两个陌生东方男子不一般,虽然两人都戴着墨镜,但是气质和衣着品味是不会骗人的。 “不知道这两位是?” “哦,这是我的两个哥哥,白淼白森,他们新到美国,没事陪我来看看,你不介意吧?” “两位先生好。”汤姆礼貌地伸出手来,但两人却并不太给他面子,同时道:“不用客气。”谁也没有和他握手。 白薇无奈地朝他摊摊手:“他们的脾气比较差,你不要介意,如果起搏器不能给其他人看的话,让我的哥哥们在沙发上等一下就是。” 白家两兄弟均有“选择性”洁癖,对于不喜欢的人和事根本不愿意碰,早就预料到会有比较尴尬的情况,她一点也不想带白森和白淼出门。可是好不容易来看妹妹一次,白森白淼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和她在一块的机会。 还有一点不能说的小心思就是,顺便考察一下宝贝妹妹身边围绕的都是些什么人。 汤姆,显然是在被pass的行列之内。 这个时候,埃默里和两个新聘的助手在地下一层的仓库里做研究,心脏起搏器太过笨重,只有仓库里能放得下。 后世的电视剧里经常有医生把两个砖头一样的东西往病人胸前一放,本来心脏不跳的病人身体忽然颤动两下,又活了过来。白薇小时候看电视一直觉得这个东西很神奇,后来自己用过才知道这是用于紧急抢救的心脏除颤仪,采用电击制止心室迅速无规律的颤动并促进心脏搏动恢复正常频率。 19世纪末就已经有了比较完整的心脏除颤和起搏的理论以及操作规范,心脏除颤仪在一战时期的研制工作十分迅速,虽然比起后世的还是大和笨重了许多,但功能和后世的相差无几,最近霍普金斯正准备着手引进最新型的除颤仪。 相比之下,起搏器的功能则更复杂一些。 心脏的跳动有一个复杂的电信号传导过程,假如这个传导过程被破坏,心脏就无法正常跳动,于是需要靠起搏器来代替心脏原本的电信号传导。起搏器分为永久和临时的,在后世,它们十分娇小以方便永久携带。 目前由于缺乏这种仪器,对于心脏传导阻滞的病人,唯一治疗药物只有肾上腺素,而它并非一定有效,有的病人抗过去就能活下来,有的则死于术后的心脏传导阻滞。 总体而言,因为目前的心脏手术还比较简单,所以这种情况出现较少的。但是罗杰斯的交叉循环手术却在实验中出现过多次的心脏传导阻滞。 他们曾经在讨论时猜测,因为这种手术主要针对难度更高的室间隔缺损修复,可能手术时不慎损伤了心脏的传导束,可是神经的损伤很难避免,所以他们比谁都更迫切地需要心脏起搏器。 白薇见到起搏器实体的时候,稍稍松了口气,汤姆之前说得太夸张,哪里有一面墙那么大,虽然确实笨重,但大概用一辆马车就可以拉动。 埃默里一边给她看图纸一边解释:“我参考了海曼医生的手摇电力起搏器,将它加以改进做出了眼前这个东西,但是它工作的时候会让人很不舒服,因为电极片会灼伤接触的皮肤,但是如果降低电压的话就无法让电击到达心脏,效果大打折扣。” 看着埃默里将可以称为公司“机密”的图纸毫无心机地拿出来给她看,白薇不由失笑拒绝:“我不是工程师,看图纸对我来说太困难了,给我演示一下你们的起搏器如何工作吧。” 起搏器的开关被打开,嗡嗡的轰鸣声立时响起,白薇一看就觉得奇怪:“它采用交流电工作?”那万一停电怎么办? “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使用电池?”她建议。 “可是电压,电池的电压完全不够!”埃默里有点生气,他之前已经解释过了,要能让电极释放的电脉冲穿透胸膛直达心脏,电压是很重要的。 “所以为什么不把电极直接放在心脏表面?”想起后世所见,她随手在白纸上画了一张简单的示意图。后世的永久性起搏器都是置于体内,虽然现在的技术达不到,但是把起搏导线放置于心脏表面应该是没问题的,而这样可以大大缩小起搏器的体积,让它方便移动而出采用更安全的电池。 “这、这、这真的可行?万一把人电死了?不,怎么会电死呢,虽然有点吓人,但实际上……”埃默里手捧白薇所画的简图开始碎碎念,并且很快在他那张起搏器的图纸上画来画去,将整张图纸改得面目全非。 眼看埃默里有了新灵感,再次埋头于工作之中,白薇朝汤姆笑了笑:“看来我的任务完成了,祝你们早日成功。” “我看到的是大把大把的钞票在向我们飞来,”汤姆盯着白薇的眼睛都在冒绿光,“海伦小姐,不如我聘请你做我们公司的医学顾问吧?” 白薇摇了摇头:“商业的事情我不好牵扯,倒是你们现在这台很笨重的心脏起搏器,可以试着先用一用,罗杰斯的手术也许会用上它。”她递给汤姆一张印着罗杰斯电话和地址的名片:“最近他要做一个交叉循环修复室间隔缺损的大手术,或许你们的机器能派上用处,你联系他试试。对了,看在老熟人的面子上,开个低价怎么样?”她顺口把价也砍了,因为据她对罗杰斯的了解,好东西他是不管价格的,或许连问都不会问就要买下来。 有钱也不是那么花的。 汤姆喜滋滋地接过那张名片,他知道不管罗杰斯的手术成功与否,只要大名鼎鼎的明尼苏达大学医院采购了他们家的心脏起搏器,接下来一定会有更多的医院向他们订购,还怕收不回来成本吗? “海伦,你真是我们的好朋友!”汤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并且决定要以成本价买给罗杰斯,白薇走前,他高兴地走上去想要拥抱一下她,却有两只手同时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一拉,面色不善。 “哦,很抱歉,我只是想表达我对海伦的感谢。”面对两个戴墨镜的冷面帅哥,汤姆耸耸肩为自己做出解释,内心却在吐槽白薇的这两个哥哥简直像是保镖,这样干涉她的私生活,难道她都不生气? 吐槽归吐槽,生意继续做,白薇走后,汤姆很快给罗杰斯的办公室去了电话,立即联系好明天和埃默里一起运起搏器去明尼苏达大学医院让罗杰斯看货,说来也巧,罗杰斯的那场大手术时间就定在后天,说不定还真能用上。 “现在我得去医院上班了,过两天请假陪你们好不好?”离开汤姆和埃默里的公司,白薇面对跟在后头的两尊门神也很头痛。 “不用,你忙你的,我们在巴尔的摩随便逛逛,晚上来看你,”白森摘下墨镜,笑嘻嘻地摸摸她的脑袋:“没想到我妹妹工作起来这么有风范,帅呆了。”他指的是刚刚白薇给埃默里提建议的时候,专家范儿十足。 白薇吐吐舌头:“这算什么,你还没见过我给病人做心脏手术的时候呢!”偶尔碰到飙一脸血的情况,一定吓呆二哥。 “那能去看看吗?”白森两眼放光。 “……不能。” 白森叹了口气,很是遗憾的样子:“那如果你不忙的时候,我们来医院探班总可以吧?” 只要上班就没有不忙的时候,白薇虽然想这么吐槽,但看着二哥一脸期待又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有大哥虽然不说话却一直盯着她两眼冒光的表情,她不得不违心地点了点头。 结果下午她就后悔了。 事实证明白家两兄弟联合上场,杀伤力是巨大的。她不过是去跟主治做了三台手术、外加自己独立操作两台手术的时间,白森已经认全心外科里所有的工作人员,白淼仅仅是酷酷地站在那里,隔壁科的小护士都跑过来边看边抛媚眼。 白家两兄弟怎么可能只是来看看她而已。 不仅来看她,还搞清楚了她这些年在霍普金斯做的主要事情,以及罗杰斯到底是个什么人。 顺便还见了一面布莱洛克——因为听说这小子曾经追过妹妹又被拒绝,特地来看看妹妹为什么不喜欢他。 白薇正好下午最后一台手术是充当布莱洛克的助手,那个时候她还完全不知道哥哥们干了什么,直到布莱洛克刷手消毒前冷不丁来了一句:“我真同情罗杰斯。”语气真诚得不能再真诚,怜悯中充满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白薇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布莱洛克微笑:“你的哥哥们像母鸡一样。” 母鸡? ——母鸡护雏,而白薇就是那只幸福的小雏鸡。布莱洛克的这个比喻颇为贴切,不过这两兄弟即使是母鸡,也是杀伤力巨大的母鸡,母鸡中的战斗机。 当天晚上,罗杰斯就接到了白薇寄回的邮递包裹,他满怀期待地打开一看,竟然是化成液体的草莓巧克力,盛装的铁盒之上同时用中英文龙飞凤舞地写下:“中看不中用。” 而这显然不是白薇的字迹。 发生了什么? 罗杰斯正是一头雾水的时候,突然想起今天汤姆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顺便问汤姆关于白薇的情况,汤姆说她很好,她的哥哥们很保护她。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罗杰斯立即给白薇去了一个电话,电话倒是很快被接了起来,可是电话那头却是一个男人接的电话:“小薇?她正在洗澡。”轻描淡写的语气,不过洗澡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但是罗杰斯却没有想歪,他用兴奋又忐忑的语气试探着问:“你是大哥?还是二哥?” 第48章 啦啦 你是大哥?还是二哥? ——颇为蹩脚的中文发音,直让白森想要骂娘。 我艹!谁是你二哥! 白森拿着话筒僵立在原地,肺都快气炸了。 但是,初次交锋就被这小子打乱阵脚,那也太掉价了,白森虽然肚子里气得要死,语气却还是一派平静谦和:“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罗杰斯,戴纳罗杰斯!薇的男友,她一定向你提过我!”听着对方的口气很礼貌,罗杰斯很兴奋,似乎她的哥哥还蛮好相处的嘛,不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固执地不让他讲电话。 “戴纳罗杰斯?抱歉,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拜。” “嘟嘟嘟……嘟嘟嘟……”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对方挂断了。 白薇正好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看见二哥站在电话机前,她好奇地问:“谁的电话,罗杰斯的吗?” “一个打错的,”白森淡然道,“不然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地挂掉?” 似乎也有点道理,照理来说二哥应该逮着机会狠狠骂一顿他,不过……白薇盯着电话机看了五秒。 “二哥,听筒你没有挂好。” “哦?是吗?别管它,过来吃饭,今天全部都是中餐,”白森随意地说,“老大亲自下厨做菜,还不快来捧场?” 所以果然是故意的吧,白薇望了一眼那个电话机,默默地在心底和罗杰斯说声“抱歉”,在大哥二哥离开公寓前,罗杰斯是不要妄想拨通电话了。 这一头,罗杰斯在听见忙音后彻底呆住。愣了一会,他决定再拨一次,可是这一回直接忙音,对方故意没有挂好听筒。 呃,该说白薇果然没有骗他吗? 她的哥哥们真的不欢迎他? 这是非常私人的恋爱关系啊,为什么她的哥哥连这个也要管,中国的哥哥都是这样□□□□的霸主吗? 罗杰斯蹲在电话机前挠头发,百思不得其解,心情顿时变得很低落。他低落地去吃晚餐,低落地去洗澡刷牙,低落地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时不时跑去打一个电话,希望它不再是忙音状态。 但是希望只是希望而已。 因为明天的大手术,他今晚必须得早些休息以储备充足精力,入睡前,他最后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安静的电话机,郁闷地抱着枕头去睡了。 早上七点。 罗杰斯站在镜子前刮胡子,心里却在考虑这场手术结束后应该去见她的哥哥们一面,她的哥哥很难得来一次美国,他如果不趁着这时候刷好感度,以后说不定就再没有机会了。 可是什么时候去呢?手术后需要观察病人的恢复情况,以防止出现上一次伊登的术后感染情况,他必须在明尼苏达坐镇,根本抽不开身。 怎么办呢? 罗杰斯发愁之际,刮胡刀一不小心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口子,不深,但疼得他嗷嗷叫。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 罗杰斯扔下还沾着血的刮胡刀,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白薇!” 响亮彻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白薇下意识把听筒拿远以防止聋掉。 “对不起,昨天我大哥二哥都在,我不好给你打电话,他们一定会生气的。”何止是在,他们居然暗示她工作辛苦一定要早睡,而她就寝后他们就在客厅守着,直到午夜方才悄悄离去。她躺在床上极力撑了一个小时,最终还是抵不过睡意。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公寓太小,不然他们一定会搬来和她一起住,那就连早上的自由时间也没有了。 “只是打个电话也会生气么,你的哥哥们好严厉,”罗杰斯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委屈,一方面是下巴割得疼,一方面是心情低落,“我昨天晚上打了好多个电话,一个也没有通。” “不,我是担心他们生你的气。我对你越好,他们就会越生气,”白薇叹了口气,转而问道,“下午的手术?交叉循环的供体找到了?” “是,”罗杰斯听她叹气,忽然很有罪恶感,“手术后我一定会抽个时间过来,我得见见你的哥哥们,等他们见了我,说不定就不会……” 白薇打断他:“你有时间吗?别当我不知道,在那个孩子出院前你根本走不开,换我来见你。” “你、你要过来?”罗杰斯“咯噔”一下精神百倍:“什么时候到我来接你啊啊真的好想你对了上次的草莓巧克力喜不喜欢我还没有问过你的感受!” 一口气说下来不带喘气。 白薇黑线,听见公寓门外的汽车嘀嘀声,知道自家哥哥来接她了,于是言简意赅:“手术顺利,回头见。” “嘟嘟嘟……” 又是一阵电话忙音。 她要过来,她要过来,她今天就要过来看我!这一次的电话忙音完全影响不了罗杰斯的好心情,他哼着歌走进浴室,美滋滋地摸着下巴上刮的那道小口子,心想它绝对是个对她撒娇求亲近的好理由。 白薇昨天就已经请好了假,今天只是假装去上班,因为哥哥们今天不会再在霍普金斯逗留了,他们觉得美国的经济发展非常不错,这次来不仅是看她,也顺便带了秘书、保镖、财务和法律顾问以及大箱金条,打算购置一些地产以及投资一些可持续发展的产业。 至于罗杰斯,白家两兄弟并不着急。你见过老丈人急吼吼跑到女婿面前喊打喊杀的吗?白森和白淼同时认为,既然罗杰斯已经知道白薇生命里最重要的哥哥们在美国了,他如果有诚意要和白薇走下去,就一定会主动来见他们。 如果他不来,这个男人也不过如此。相信白薇自己心里也会清楚,他们的妹妹一向很理智。 白家两兄弟算准一切,就是没算准他们的宝贝妹妹会独自偷跑到明尼苏达去见情人。 白薇到达明尼苏达大学医院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因为曾经实习过的缘故,她对这所医院的心外科同样熟悉,熟门熟路摸到医生办公室,得知罗杰斯还在手术室里,她就干脆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着了。 手术室的一扇大门后有许多个手术房间,所有的病人家属都在大门外的长椅上等候,人还不少。 “海伦!你怎么会在这里?”某个惊喜的声音传来,惹得病人家属纷纷回头望她。白薇回头,两个男医生摘下口罩向她走来,手术服上还有些许血迹,白薇盯着他们看了半天,才记起来这两个人是她的同门师弟,也是奥根斯特的弟子。 “真巧,拉法特,杰姆,你们在明尼苏达培训吗?刚刚做完手术?”白薇笑了笑:“我等个朋友。” 两人很热情地继续和她攀谈:“他在手术室吗?是病人还是医生,我们或许可以帮你问问。” “哦,是戴纳罗杰斯医师,他今天下午应该有一个交叉循环的室间隔缺损修复手术。” 白薇一说出罗杰斯的名字,两人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在说“果然是他”。这时候手术室里突然冲出两个护士,边跑边叫:“该死的,血库告急,rh阴性血型tm的不够!” 长椅上一直在等待的几个人突然站起来,其中一名女士抓住护士:“我儿子的手术出事了吗?还有我哥哥,他情况怎么样?” 护士尖叫着挣脱她:“你放开我,我要去血库,时间很紧!” “呃,似乎是罗杰斯那个手术室的器械护士,”拉法特和杰姆对望一眼,神情抱歉地看向白薇,“手术好像遇到麻烦了。” 白薇愣神一秒,突然冲上去抓住那个护士的胳膊。 “滚开!”护士暴怒。 “我是rh阴性血,血袋不够可以用我的!” 彼时,罗杰斯正在手术室里忙得不可开交,孩子的室间隔缺损已经缝合完毕,但是供体——孩子舅舅的腹腔却出现不明原因出血,在快速排查原因的时候他发现这个男人似乎向他们隐瞒了他的身体状况,他看起来非常健壮,但以前动过大手术!为什么身体检查的时候居然没有发现! “血、血袋!全部的都在这里了,”器械护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不过有个好消息,外面有个rh阴性血的女人主动要求献血,我们正在紧急查看她的健康记录。” “罗杰斯,他出现了室颤!”助手斯派德慌张地说,病人的情况最重要,暂时没人注意得上护士的那个爱心献血人士。 罗杰斯在供体的身上紧急忙碌着,头也不抬:“使用心脏起搏器,把孩子的伤口缝合,切断交叉循环。” “可是循环切断,万一供体他……”斯派德表示疑问,但手下还是照着做,只是动作稍微慢了些,毕竟通常切断循环的事情都是他协助罗杰斯完成,如今要他独立操作,他虽然自认可以完成,但还是有些心虚。 “能救一个是一个,”罗杰斯冷冷地说,“玛吉,外面那个女人是不是个东方人,英文名海伦,中文叫白薇。” “呃……”器械护士玛吉呆住:“我不知道,好像是,拉法特和杰姆似乎和她很熟,说她也是奥根斯特的学生。” “给她手术服,消毒,我要她帮忙。”罗杰斯手下不停,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身旁很快有人帮他擦干净。 玛吉目瞪口呆:“什、什么?”她感觉自己没有听清。 罗杰斯不耐烦地抬起头大声吼道:“让那个奥根斯特的学生、叫白薇的女人进来!我要她做助手,快快快!” “呃,好,好的!”总算见识到了传说中那个“做手术的罗杰斯”多么恐怖,玛吉迈开腿转身就跑,推开大门的时候差点一个趔趄。 一眼望见站在那儿等候输血的白薇,玛吉扑过去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好像生怕她跑了:“跟我来!” “什么?”白薇一愕,转眼就发现自己被拖进了手术室旁的准备间。 “快给她穿衣服,刷手消毒,快快快!”玛吉呼喊着其他护士一块帮忙,语速极快地向白薇解释:“罗杰斯医师要你进去帮忙!” 白薇眉头一皱,沉声道:“玛吉,和我说说现在的手术情况。” 第49章 啦啦啦 当白淼和白森步入明尼苏达大学医院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兄弟俩的身材高大挺拔,五官比一般的东方男子更为立体,虽然在中国人看来他们的长相虽然英俊却过于咄咄逼人,但是颇为符合西方审美。 “你好,请问心外科怎么走?”白森拉住一个路过的护士,语调平板,面无表情地问。护士心花怒放地回答了,完全不介意白森阴沉的脸色。 平常笑嘻嘻的白森今天也变得和他的大哥一样扑克脸。 原因很简单,当兄弟俩中午兴冲冲跑去霍普吉尼斯,想给妹妹送一份爱心午餐的时候,惊愕地发现她居然昨天就请了假,今天根本不在医院! 有什么地方是她必须要偷着去,不能和他们说的? 这还需要问吗? 白森只觉真是恨铁不成钢,他还等着罗杰斯乖乖上门见礼呢,结果人没来,自己妹妹居然主动跑去找他了。白薇,你的理智呢!你的矜持呢! 白森气得不行,而白淼嘴上不说,心中却已呕得吐血。 兄弟两人没有赶上火车,不得不驱车前往,故而到达明尼苏达的时候已经入夜。可是心外科的病房里依然灯火通明,他们听见每一个路过的医生和护士都在兴奋地讨论下午的那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手术。 “罗杰斯医师严厉地对我说,立即切断循环,救下一个是一个!幸好我临危不乱,不然那个孩子的命未必能保住啊。”护士站旁,暂时没什么事情的斯派德不无得意地向其他同事吹嘘。 “供体人腹腔出血的时候,是谁吓得面无人色啊?好像连用起搏器的手都在抖哦?”配药间里走出一个护士,她凉凉插口:“要不是我动作快,请来了霍普金斯的女医生协助罗杰斯紧急抢救供体人,你以为你能顺利切断循环?” 斯派德一噎,有点不服气:“那、那也不是你请来的,是罗杰斯医师命令你找来的。” “霍普金斯的女医生?”有为了值夜班才刚到同事好奇插口:“那是谁?” “是我的同门,她也是奥根斯特的学生。医学院二年级生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尿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心外科医师,”杰姆端着咖啡,平静中隐约是得意的炫耀,“罗杰斯在霍普金斯的时候一直由她担任主要助手,低温循环你们知道么,就是她协助罗杰斯一起完成的。” “喔,难怪她反应那么快,和罗杰斯医师的配合也特别默契,”玛吉斜了一眼噘着嘴的斯派德,凉凉地说,“看来某人可要加油了。” 斯派德不服气地反驳:“我当然会加油,但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她是霍普金斯的医师,大老远跑来明尼苏达干什么?” 杰姆挠头:“呃,我在手术室外碰见她的时候,她说要找罗杰斯有事。” 有事?这是个很模糊的概念,众人想法不一,手上还有活要做,不可能一直围在一块聊天打屁,满足了好奇心后,很快大家就一一散去。倒是斯派德,想起检查过手术完的病人情况之后,罗杰斯特意把自己支开,单独和白薇待在医生办公室,一直没有出来,他不由得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 人群散去,却有两个东方面孔的男子留了下来,其中一人走到斯派德面前,彬彬有礼地问:“你好,你是罗杰斯的助手?” 斯派德疑惑地望着这两个陌生男子:“是的,你们是?” 白森笑了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他现在哪儿?” 罗杰斯正在旁边那栋研究所大楼的实验室里。 医生办公室总有人来人往,毕竟不是一个适合卿卿我我的地方。而交叉循环研究的实验室却恰好相反,这里是他的地盘,肯定不会有其他人来。 而且这里有接固定电话,如果病人那里出了任何事情,斯派德可以随时拨打这个号码找到他。 当然,罗杰斯希望它永远也不会响。 “你是我的幸运星,你知道吗?”他咬着她小巧的耳垂低低说道,语气欣喜无限。 今天这场手术,如果没有白薇的加入,他不敢保证一定能救下供体人的命。她毕竟是一直跟着他做研究的,她清楚每一场实验是怎么做出来的,清楚每一个数据和每一点细微的操作,清楚一场开创性的手术应该怎样去做,更清楚他的手术习惯。 再也不会有比她更默契的助手,罗杰斯发誓。 “我真蠢,居然今天才发现,你在动刀的时候最迷人。”他把她压在墙上,迷恋地用鼻尖去磨蹭她带着香气的头发和肌肤。罗杰斯是如此喜欢和她一起做手术的时刻,这种久违的熟悉感觉令他整个人都兴奋不已,而手术的成功又使得这种兴奋更添一层。 “你是我的幸运星。”他再一次重复,膝盖顶入她的双腿之间。 白薇有点儿腿软。她感觉到他腿间越发精神的那根“草莓巧克力”,两人身上那种手术过后的淡淡血腥气仿佛还未散去,医学实验室里冰冷的器械和福尔马林的味道萦绕鼻尖,而他炽热的手掌已探入她的衣襟,贴着她因为薄汗干涸后变得微凉的肌肤摩挲。 “罗杰斯,你先停一会,”她咽了一口唾沫,觉得有点儿口干,“我大老远过来,不是要和你上床的。” “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你的哥哥,不过我们可以一边做一边说。”他躬身咬开她的上衣纽扣,目光从那大片细腻的白皙中恋恋不舍离开,他抬头仰视她,湿漉漉的蓝眼睛颇有几分可怜兮兮:“我真的很认真地去买了教材学习,你试一试好不好?” 有些人你注定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请求,以前白薇认为这句话本身就很可笑,但她想现在自己终于倒霉地遇上了那个人。 “带套了么?”她冷着脸问,企图做最后一次挣扎。 罗杰斯笑得很狡黠:“我们需要那个吗?你不觉得这是让你的哥哥们同意的最好办法?” 他的意思……奉子成婚?白薇眯了眯眼,她讨厌这种不负责任而且带有强迫意味的做法。 那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只要她双眼一眯,罗杰斯立即知道她的心情此刻不爽。很显然,她并不欣赏自己的这个提议,他不由得有些泄气。 其实早在知道她要来之前,他就准备了足够的……嗯……套套,可是他并不想立刻拿出来,那样会显得他早有预谋,似乎等着她来就只是为了和她上床而已。 呃,虽然他确实有这个意图,很强烈的意图,但是他希望自己在她心底显得更成熟一些。 所以罗杰斯深深喘了几口气,和她稍稍拉开些距离,平复一下心情,然后不无落寞地问:“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的哥哥们喜欢我?” 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白薇的手往下指了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如果你继续用它顶着我,他们是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你的。” 罗杰斯苦大仇深地看着她:“薇,我已经很努力了,你得给它一点时间,它真的很想你。” 白薇轻笑,心情愉悦地环住他的脖子,笑道:“总的来说,我也不知道。” “什么?”罗杰斯呆了一下:“你是说,你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们接受我们?” “是啊,因为当初他们很急着把我嫁出去,物色妹婿的时候特别积极,我完全不用担心他们不喜欢周子璋。” 好命的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从她口里说出“周子璋”这个名字,罗杰斯心里顿时一阵酸溜溜的。 “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你的抗拒这么强烈,对我简直是过度保护。也许是讨厌你是个外国人?也许他们担心你也会婚内出轨?说句实在的,我也不清楚。”白薇耸耸肩,很无辜地望着他,满脸写着同情与幸灾乐祸。 “你真的是来帮我忙的吗?”罗杰斯有点儿委屈,还有点儿发愁,他没有过任何跟女朋友上门回家的经验——克里斯汀那个不算,她死得太早,压根没机会谈婚论嫁。 聪明绝顶的罗杰斯医师,能想出各种天才创意以解决心脏手术的各种难题,却想不出办法应付来自中国的哥哥大人们。 “好吧,和我说说情况,你的哥哥都是怎么样的人?”他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搬了张椅子坐下来等她说,像个乖乖听讲的小学生。 见他如此认真,白薇心里微微一暖。她的确愿意为了他欺骗哥哥而偷偷赶来明尼苏达,却也希望他能敬重对待她的家人。 而罗杰斯此刻的态度,她很满意。 白薇满意了,白森和白淼却不满意,非常非常不满意,因为罗杰斯那小子居然不在医生办公室! “他能把我妹妹带到哪儿去?他的公寓?”一想到这种可能,白森的脸都绿了。 白淼阴着一张脸半晌没说话,缓缓回过头,盯着斯派德:“怎么迅速联系上他?” 斯派德被他盯得有点腿发抖,虽然这两个人说自己是那个女医生的哥哥,但他怀疑他们是某国情报机构的战后间谍,气势实在是太可怕,感觉随时会掏枪杀人。 “呃,他,他说如果不在办公室,我可以打实验室的电话联系他……”斯派德小心翼翼地摸过电话机:“需要我现在打吗?” 白森按住他的手,制止他拨号的动作,眉毛一挑,微笑:“哦?实验室?那可是个没人打搅的好地方,具体在哪儿?” 他现在对戴纳罗杰斯很有兴趣,非常有兴趣,都是男人,他会不清楚罗杰斯把他妹妹拐到实验室的企图 得知具体位置后,白森磨牙,白淼冷笑一声:“走。” 两栋大楼之间的距离不远,虽然已经入夜,但研究所里灯火通明,罗杰斯的交叉循环实验室位于二楼靠里侧,僻静,却不难找。 白家两兄弟今天的目的很简单,带回白薇,其余不论。 抵达那扇门前的时候,白森微微犹豫了一下,他看向白淼,用眼神问他是否需要敲门,毕竟万一那个混蛋真的缠着他妹妹在干些少儿不宜的事,那…… 白淼没摇头也没点头,他简单粗暴地在门外喊了一声:“薇薇。” 清清冷冷的嗓音在长廊中回荡,带着金石相激的质感,分外醇厚而有威严。 白森听得门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没过几秒,大门霍然被拉开,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白人医生站在门口,非常兴奋而激动地朝兄弟俩一个鞠躬,用蹩脚的中文打招呼:“大哥二哥,你们好!” 我艹! 白森只想破口大骂。 第50章 啦啦啦 “让开。”白森沉着一张脸,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白淼走在后面,不言不语,只拿锐利的目光那么一扫。 实验室里已有半月没有进行过*实验,所以十分干净,在休憩的小隔间处有一张桌和几把椅子,上面放着一个披萨盒和一杯咖啡,盒子里还有几块没吃完的披萨。如果忽略实验室流理台上用福尔马林泡的那罐心脏器官,这里确实是一个适合谈话聊天的安静地。 白薇放下她手中的咖啡站起来,正朝他们望过来,眼神有几分做错事的不好意思。 她衣衫整洁发髻齐整,实验室里全是药水的味道,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大哥。”白薇笑得有些讪讪。白淼向她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淡淡问:“赶火车过来后又做了一台手术?累不累?”语气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倒是显得很亲密温柔,不似平常,让白薇觉得怪怪的 不过,实验室另一侧的对话却充满火药味。 “你是戴纳罗杰斯?” 罗杰斯连连点头,他张口想要积极地介绍自己一番,白森却轻轻一笑抢先道:“听说我妹妹去霍普金斯报到的时候,看到你和一个女护士在手术室里调情。” 罗杰斯一噎,立即解释:“不,真正的原因是……” 白森打断:“你把我妹妹抢过去做助手,并不是看中她的实力,只是觉得她长得像你的初恋情人?” “呃,其实并不是……” “你威胁我妹妹不许她恋爱,不然把她从助手行列开除?” “我没有威胁,只是……” “另外,……”白森噙着笑,每往前走一步,就抛出一个咄咄逼人的问题。他的英文流畅,语速极快,句句切中要害,虽然有歪曲事实的嫌疑,但一时要解释清楚也不容易,故而让罗杰斯毫无插口反击的余地。 不仅如此,罗杰斯急出满头大汗,无从辩解,还越听越沮丧,因为他居然真的觉得自己很渣了。 先前听白薇说了她哥哥那么多事情,他感觉二哥比较温和好说话,难搞定的是大哥,他以为只要自己殷勤礼貌,她的哥哥们一定不会让他难堪。因为,不是说中国人都很讲究面子的吗? 骗人!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白薇从自己身边抢走,不论手段! 罗杰斯悲愤莫名。 见状,白森抱臂微笑。这场仗看来他是大获全胜,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果然不错。 看着连耳朵都耷拉下来的罗杰斯,白薇窘窘地拉了拉大哥的衣袖,小声道:“二哥也太狠了吧,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看他凭什么能带走你。”白淼淡淡扫了一眼罗杰斯,眼神不含任何感情,仿佛这个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回身牵起白薇的手,柔声说:“走了,回家去。” 白薇被他温柔的一眼看出一身鸡皮疙瘩,大哥今天的温柔似水绝对不正常,就像平常笑嘻嘻的二哥今天浑身的煞气和火药味一样,装的,统统都是装的,绝对。 “嘿,等一下。”罗杰斯往前走,想去拉住白薇,白森却横插一脚,以手臂拦住他。 罗杰斯就势抓住白森的手臂,转身一个过肩摔,砰的一声,居然把白森摔到了地上。 陆战队服役过的好身手。 白淼面色一寒。 白薇瞪大眼睛叫道:“喂!”之前说好的讲文明懂礼貌呢! “抱歉,但我想如果不这样,你们不会停下来听我说话的,”罗杰斯耸耸肩,一只手扣在白森的脖子上不放,“白森先生,既然你通过某些手段调查了我,那你应该很清楚自己所说的那些都是部分事实。克里斯汀死后,我很洁身自好,白薇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另外,她和克里斯汀一点也不相像,否则我会对她敬而远之,因为我非常讨厌在活人身上怀念死者,那是不敬。” 噢,这一点他从来没和她说过,白薇咬了咬唇,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如果说我有对不起白薇的事情,那就是我太迟钝了,等到离开她之后才发现我爱她。” 这算是罗杰斯的情话吗?虽然是对着她的哥哥大人们讲的。但是,不得不说,她喜欢“爱”这个字眼,它比“喜欢”更有力度,也更厚重。 “所以呢?”白森不为所动,他挑了挑眉,因为脖子被卡住,他说话有些困难:“你能放开我了吗?” “呃,不能,因为你们还是要带走她。” “她得回巴尔的摩,我们当然要带走她,”白淼清冷的声音响起,带有些许讽刺意味,罗杰斯半跪在地,故而他得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她不仅要回巴尔的摩,而且总有一天要回中国,她不属于这里。” “这就是你阻止我的借口?”罗杰斯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地反击:“等她回国之后呢,你们再次为她相亲,找一个像周子璋一样的丈夫?” 白森和白淼的脸色同时微微一变。 和周子璋的婚事是兄弟俩觉得最对不起白薇的事,虽然当初也是你情我愿,白薇出嫁的时候很高兴,可是兄弟俩依然认为是他们没有好好审慎男方的人品,才导致后来妹妹伤心甚至自杀。 故而他们这一次十分慎重,实在是很怕最宝贝的妹妹会再次受伤。 没想到罗杰斯居然知道这件事情,看来白薇做了他六年助手,他对她的了解不仅仅是止于工作。同时想到了这一层的兄弟俩,脸色变得更难看。 “很好,你长了一副伶牙俐齿,但是这并不足以打动我们,”白淼颌首,淡淡地说,“拿出你的诚意证明你可以给她幸福,那个时候我们绝不会反对。” 说完,他看了一眼身边神情有些怔然的宝贝妹妹,低低用中文和她说:“薇薇,不要怪我和阿森霸道。同事和恋人是两码事,谁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况且,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永远不会珍惜。” 从来都是惜字如金的大哥竟然一口气和她解释这么多,看来他真的很担心自己会因此产生逆反心理,然后抛家弃国,从此跟一个外国男人待在美利坚永远不回去。 “我知道了,大哥,我又不傻。”白薇朝白淼眨眨眼微笑,随即转头跟罗杰斯说:“说句实话,我真的要赶去巴尔的摩的火车了,明天还得上班,所以……” “我知道了。”罗杰斯悻悻地放开扣住白森脖子的手,刚刚还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现在整个人又重新耷拉下来,萎靡不振地望着白薇,依依不舍地嘱咐她:“在巴尔的摩等着我,我明天就去买戒指。” “咳咳咳,咳咳咳……”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白森扶着脖子一阵猛咳,目露凶光:“谁tm要你的戒指了!” 罗杰斯眨了眨眼,表情有点茫然:“和她结婚,给她承诺,然后让她幸福,不是你们说的吗?” “呃……大哥,你是不是太久没有出国,导致英文能力下降,说的话让这小子听不懂啊?”白森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望向自己妹妹的目光充满伤感和怜悯:“这家伙真是医学界有名的心外科医师?是不是……”他话没有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白薇窘窘的。 “明天不要买戒指,我不会接受的,你还需要考验!”她简短快速地把中心思想交待完毕,末尾来了一句:“就这样,我走了,再见!”然后毫不留念地率先跨出大门。 “薇,等一下,还差一个离别的亲吻!”罗杰斯大声吼道,白薇却头也不回,唯有跟在她两侧的兄弟二人回头,同时送给他一个嘲讽的冷笑。他好生怨念地趴在实验室的门框上,心情低落。 证明自己可以给她幸福?这个目标听起来虚无缥缈,没有任何实际的任务,没有可操作的实践指令,所以到底要怎么完成啊? 罗杰斯挠着头发,愁眉苦脸地往地上一坐,手无意识地伸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恰好摸到几个冷冰冰的小东西,是没拆封的tt。 他顿时更怨念了。 第51章 啦啦啦 白家两兄弟不可能同时在美国停留太久,白淼先行回国坐镇白家,白森则留下来处理他们在美国新购置的产业。 于是,白森牙酸地见证了自家妹妹每天下班回来后,是如何和电话那头的野男人窃窃私语长达一小时的,他每天内心咬着小手帕看罗杰斯堂而皇之地送包裹到霍普金斯。 他甚至代表白家见过了罗杰斯的父母。 那天晚上,白森在宝贝妹妹的公寓□□心中餐,牙酸胃痛却又不得不竖着耳朵听白薇和罗杰斯打电话,罗杰斯那天特别兴奋,音量很足,而白森耳朵又特别灵,所以听得很清楚。 他说:“薇,那个孩子今天出院!他恢复得非常棒,我们的交叉循环手术终于成功了!” 哦,是么?别得意小子,说不定下一次就是惨烈的失败,让你哭都没地方哭去。白森阴暗地想。 “还有,薇,我的父母从欧洲回来了,呃,他们本来在旅游,被我临时叫回国。我想让你明天见见他们。”这次他的声音越变越小:“也让他们见见你哥哥呗……” 白薇被他的先斩后奏弄了个措手不及,白森则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不过是见一面吃个饭,不能代表什么。 谁知道刚刚见面,罗杰斯的妈妈就热情洋溢地交给白薇一个首饰盒子,里面一款式样古旧却精致的蓝宝石项链。据说是维多利亚女王年轻时用过的首饰,罗杰斯家的女性一直将它如此传承下来。 白森的脸当时就绿了。 “它太贵重了,我们薇薇不能收。”白森表面微笑却暗地里咬牙切齿,抢先一步拒绝掉。 罗杰斯的妈妈表示不解地望向白薇,她好奇白薇是不是事事都要听哥哥的。 白薇笑着摇摇头否认:“不是,但我也认为不能收。” “我还没有确定是否要嫁给您的儿子。”她说。 这句话一出口,罗杰斯妈妈并没有表现出失望,而是立即回头瞪了儿子一眼,好像很鄙视儿子居然现在还没有把女朋友搞定,简直太没用了。 但她也不再勉强白薇。 罗杰斯的父母是对浪漫又前卫的中年夫妻,他们只生了罗杰斯一个孩子,因为罗杰斯的妈妈觉得生产太痛苦,养孩子又很麻烦。所以夫妻愉快地双双做了绝育,一心扑在事业上,战争期间大发一笔横财,战后两人变卖产业,把金块往银行一存,然后潇洒地抛下独子,环游世界去了。 如果不是知道独子有了意中人,对方的长辈似乎不是很乐意,这对夫妻恐怕还不愿意回国。 见面后发现真正的问题不在对方长辈,而在女方自己的意愿,罗杰斯的父母顿时有点看不起自己的儿子,觉得他这手搬救兵的举动太low了。 于是夫妻俩在美国没待几天,很快又迫不及待地前往下一个旅游地点,据说他们俩的旅行笔记和照片在报纸上很火,某报纸为夫妻俩开辟专栏,比起儿子的婚姻大事,夫妻俩更关心下一篇旅行日志写哪个地方。 罗杰斯有点儿伤心。 “你为什么不要项链?”他事后问白薇。 白薇的头微微低着,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像蝴蝶的翅膀一样美丽优雅,却又带着几分脆弱的伤感。 她仰起脸,用掌心抚摸他的脸颊,苦笑着说:“罗杰斯,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保持这样近的距离多久。” 当白森也依依不舍地回国之后,她在霍普金斯的住院医师培训也进入了倒计时。 还有不到一年,她待在美国的时间还有不到一年。 而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大事。 首先是罗杰斯在医学会议上对交叉循环手术的成果报告,在业界引起又一场轩然大波,褒贬不一,一些医师颇为感兴趣地跑到明尼苏达大学医院参观学习,而另一些医师则在业内业外的不同刊物上撰文讽刺和批评他的这项手术。 不过无论如何,他的这项手术依然得以继续下去,因为室间隔缺损的修复问题依然缺乏好的办法,而罗杰斯的手术成功率目前最高。 在白森回国之后,国际医学界又爆出一件大事,那就是来自德国的米勒、库恩兄弟发明的罗杰斯-施瓦茨心脏造影术。 施瓦茨是米勒和库恩这对双胞胎的姓氏。 而他们以罗杰斯的姓氏命名在前,以感谢和肯定他在心脏造影领域的探索和先驱作用。 如果说前一件事毁誉参半,心脏造影术的发明则只有溢美之词了。它使得心外科医师们彻底抛弃了盲听盲诊的现状,可以用造影术清晰地看见患者心脏的情况,以此确诊心脏疾病,诊断准确率大大提高。 米勒和库恩因为这项技术名扬学界,而罗杰斯的风头则更加胜于他们两人,敬仰的、崇拜的、嫉妒的、谩骂的……讨论他的人越来越多,而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此外有件和他也和白薇有些关系的事情,就是埃默里和汤姆的医学器械公司,因为更小巧方便且痛楚更少的心脏起搏器的量产,两人现在已是百万富翁。 而这一年,白薇跟着霍普金斯的几位主治医师,以及其他医院的著名医师们,一起见到了研制人工心肺机长达十余年的吉本,并聆听和参与了这些医学权威关于这项技术成熟后的讨论和展望。 这是一个小规模的非正式的学术讨论,会议中有人提到了心脏器官的替换,但那只是很短的几句讨论,毕竟从技术上到理论上,它都只是一个不成熟的设想。 这年的年末,白森在瑞典投资的那个医学研究所,似乎终于找出了那个抑制排斥作用药物的大规模提纯以及合适给药方式等等,只是尚且缺乏临床实验依据。 也在这一年的年末,斯图尔特教授从霍普金斯的心外科正式退休,成为名誉专家,除非必要,他应该只会在医学院里授课和做研究,不会再上手术台了。 费雷尔正式担任心外科主任一职,副主任由布莱洛克接手。布莱洛克虽然年轻,但人望却很好,而且仅凭动脉导管未闭结扎的这项重要术式,他足以担此重任。 白薇则在忙着将总住院医师的工作交待给兰伯特。 明年春天她将离开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她希望兰伯特能早些熟悉这些繁琐冗杂的工作任务,慢慢上手不着急,不要像她一样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这也是聚少离多的一年。白薇忙着学习今年医学界新出的一些手术方法与技巧,罗杰斯则又做了十几例交叉循环手术,其中有成功也有失败,他逐渐认识到这项手术的不稳定性始终存在,于是开始转而研究心脏瓣膜畸形的修复工作。 只是有时候,当白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躺倒在床只想呼呼大睡的时候,会惊讶地发现脑袋居然枕着一个硬硬的东西,自己的床上居然有人。 “啊哈,抓到你了。”罗杰斯得意洋洋地从身后环住她,亲昵地在她脖颈间磨蹭,以表达许久不见的想念。 他常常坐下午的火车抵达巴尔的摩,然后坐第二天凌晨的那班火车离开。也许白薇第二天还要上班,也许不用。不过无论如何,他在的时候,就一定会跟在她身后,就像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最近不忙吗?好像你前天才在密苏里做了报告?”白薇翻过身来摸他的脸,即便她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也愿意勉力撑着和他多说几句话。 “怎么会不忙,”罗杰斯低低地笑,声音有几分沙哑,也许是因为欲望,也许是因为劳累,“不过我想明白了,研究什么时候做都可以,但你必须要排在它们前面。” 因为能见到你的日子不多了。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彼此都清楚。 仿佛有默契一般,即便相依相偎在同一张床上,两人也对白薇即将离开的这个话题绝口不提。 白薇曾经以为自己是保守的女人,除非和他已经结婚,不然不会同意上床。可是当她清楚自己注定要离开他回归祖国时,这个坚持就变得很可笑了。 她愿意和他温存,愿意让他高兴,愿意在床上环抱住这个男人,感受他的温度、触感和气息。 但她唯独不愿意留下。 “你来明尼苏达继续帮我好不好?”通常云雨之后,罗杰斯会趁机问她这个问题,他狡猾地发现这时候她最是昏昏欲睡,无论和她说什么她都会回答“好”。 可是唯独这个问题,她从来不松口。 这种时候,她常常避免和他对视,娇小的身体钻入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胸膛,叹息着告诉他:“罗杰斯,我想为我的国家做点事。” 他唯有沉默不语。 冬天一晃而逝,春天来得又快又急。 办理手续、整理行李、和同事朋友告别,登船回国的日期仿佛还很远,但竟然已经到来。 白薇今天在大衣里穿了一件中国传统的旗袍,挽起发髻,显出几分古典美。罗杰斯不会错过这个日子,他望着码头上这个女人曼妙的身姿,无法忽略她背后无边无际的滔滔海洋,海风吹乱她的发丝,她将它们轻轻挽起,连这个小动作也让他如此着迷。 罗杰斯意识到,他对她的喜爱并未随着两人的恋爱和亲近而渐渐消散,激素们的作用依然存着,他始终迷恋她,甚至比一年前更甚。 “可能你得等一下我。”登船之前,罗杰斯的手轻轻贴在她的脖子上,白薇没有注意到他的手上拿着一条项链,只听见他说:“我会来找你的,只是要慢一点。” 第52章 啦啦啦 一日工作结束后,罗杰斯回到公寓,第一件事一定是打开最新款的收音机,调到几乎是他唯一会听的那个频道,然后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收音机里传来语速极慢且十分标准的中文,无线电波收到的是这个国家的国际广播电台,罗杰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眼睛半睁半闭,希望从电台里听见他熟悉的人名。 这个习惯是从白薇走后的某一天养成的。 那只是一个偶然。 罗杰斯的中文进展一直不大,虽然女友就是中国人,但是聚少离多,中文和英文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语族,故而他学得磕磕巴巴。不过罗杰斯从没想过放弃,没事会在公寓里听听中文广播,培养培养感觉。 这一天也是如此。 不过当他调到这个频道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白薇。” 这是除了“你好”以外,他发音最标准也最敏感的两个中文音节了,他绝对不可能听错。不过他知道在中国也和美国一样,会有人重名。 但是接下来的播报几乎不可能是重名了。他断断续续听明白了“美国著名医院”“师从心外科大师”“医术精湛”“学成回国”之类的短语,他甚至还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和“低温循环”“手术”等词语放在一块。 罗杰斯自动忽略他和白薇的名字之间一大段的中文,对把他的名字和白薇的名字放在同一条新闻里表示很高兴,仿佛连中国媒体也承认白薇是他的了一样。 从此之后他就爱上了这个广播频道,如果不需要加班的话,他回家之后是一定会收听它的。 不过听完那条新闻后,他觉得有点奇怪,似乎它只是讲了白薇回国从医的事情,难道中国的心外科人才异常缺乏,以致于她学成回国都成了一件值得报道的大事? 罗杰斯的中文造诣有限,所以他没注意到白薇的名字之前有一个前缀—— “白三小姐”。引人瞩目的首先是这个头衔,其次才是她即将在帝都医院心外科任职一事。 白薇和周子璋离婚那年,她因此自杀的事情在帝都上层交际圈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那个时候她还不到二十岁。如今十余年过去,国内的发展日新月异,人和事都在变化,连婚姻法的最低结婚年龄也做了修改,早已无人关注她当年之事。 白家百年名门望族,战乱期间牺牲颇多,人丁日渐稀薄,到了白薇这一代,本家直系仅白家三兄妹。 直系虽少,但好比大树仅一根树干,却是枝繁叶茂。 白家的根基一直很深厚,不涉政,在商界仍是做得风生水起。白家两兄弟亲密无间,老大掌舵,老二打前锋,好比左右手一样合作愉快。故而虽然低调,但很多产业背后都有白家的影子,手长的白家连在国外都有不少产业,牵涉到货币金融等经济政策的国内改革想要成功,也是少不了白家的大力支持。 但是白家三小姐却和她的哥哥们不一样,她是个医生,和政治商业没有一点关系的医生,并且才归国不久。 这么多年的发展,帝都的社交圈随之更迭频繁,很多人都没有见过白家这位神秘的三小姐,只是偶尔听过一些关于她的隐晦谣言,都是不太好的方面。 不过现在她就在帝都医院的心外科担任主治,想要见她,一点也不难。 只是这些人有空去看白薇,白薇却没空去见他们。她正忙着心外科室的改建工作,不仅仅是人员变更,还有心外科的病房扩建,新型医疗设备的购置。 要忙的真是太多太多。 “白薇,医院的预算只有这么多,不够啊。”主任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五十多岁的钱主任是战前在欧洲留学过的,手上功夫精湛,只是目前世界上最新出现的一些心脏术式,他已经不太能跟上。 白薇扫了一眼那庞大的预算单,眼睛紧盯着钱主任不放:“我会想办法省,但主任你得给我一句准话,全力支持我做心外科的改建工作。” 钱主任笑了:“薇薇啊,你一回国,我二话不说聘用你,不就是为了把国外的新东西引进来吗?你要干什么,我还能不支持?” 白薇挑眉:“哦?难道不是因为我二哥和你打了招呼?” 钱主任把脸一肃,十分的正气凛然:“乱讲,老夫我是不拘一格用人才!” 白薇斜着眼角看着他笑,不说话,她选择帝都医院一是因为它的硬件设备和名气都不错,二则是因为钱主任和白家是故交。 人情社会的现实,想要做点革新出成绩,总会得罪一些人,她倒不是怕这些,只是觉得有把□□更加实在省事。 低头审视那张预算单,她在医疗设备一栏画了一个记号,写上“50%off”。 钱主任眼尖,看她在做设备购入的预算修改,一口气少掉一半的钱,他不由得吓了一跳:“薇薇,咱可不能买国外那些二手设备,会害死人的嘞!” 白薇笑:“我有两个朋友在美国做医疗设备公司,我让他们以工厂价卖给我们,主任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公司?” “t&e。” 钱主任愣了一下:“出产心脏起搏器的那家?” “嗯,他们两个正好欠我一点人情,”白薇轻描淡写,扬了扬那张预算单,“主任,这里头最麻烦的不是设备和改建费,而是看不见的那些东西。” 看不见的那些东西,那是什么? 人。 有新观念又有好手艺的青年医生,勇于革新且认真负责的科室文化,这才是心外科最缺的东西。 “我会负责挖人,但是心外科的老人们,有一些可能……”白薇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科室全员名单,阴测测地对着主任笑:“画了红圈的,是我觉得必须要裁的,不过之前得让您在过目一遍,同意的那些,您就打个勾,不同意的……最好也努力同意一下。” “我们要有雄心建造全国最好的心外科,那就得壮士断腕,主任您说是不是?”她拍拍主任的肩,笑得狡诈。 不是白薇强人所难,而是国内心外科的发展确实慢了一点,和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普通人一样,中国人对给心脏动手术也有着敬畏之心。这个时代,在医学发达的欧美国家,心外科医生们尚且要遭受不少非难,就像罗杰斯一样,中国的情况也与此类似。而且我们缺少那种不信邪、偏要一条道走到黑的倔人,很多优秀的医师选择了别的科室,或者留在国外不回来。 白薇开始硬着头皮,以帝都医院心外科的名义邀请部分留在国外的医师归国任职,同时让自己亲爱的哥哥们到处查探国内有哪个医师的心脏手术做得好,厚着脸皮努力挖过来。 白森和白淼当然很乐意为妹妹干活,只是他们有点忧桑,因为虽然亲爱的妹妹人在国内,却依然很忙,忙得连相亲的时间都没有,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扎在医院。 要知道她已经三十岁,不再年轻了。 此外还有一点特别要讲的,就是白家两兄弟的婚姻状况,白家老大膝下有一子白奇,小奇是白家唯一的后代。倒不是白家老大不肯生,而是他很倒霉,命格超级克妻,第一任和第二任未婚妻一个病死一个车祸死,第四任婚前和情人私奔,第五任好不容易熬到给他生孩子,产后大出血死。 于是没人再敢把女儿嫁给白淼了。 至于白森,他还没玩够呢,结什么婚?死也不结。 既然人丁如此单薄,妹妹的上一任婚姻又那么不靠谱,白家两兄弟干脆开始琢磨入赘的问题。找个妹婿嫁到家里来,孩子能姓白,他们又能帮妹妹看住妹婿,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在饭桌上听到这个提议的白薇,很没有形象地朝哥哥们翻了个白眼,觉得聪明绝顶的哥哥们一遇到她的事情,智商直线下降。 “入赘的男人问题才多呢!” “而且我和罗杰斯根本没有分手好吗?”白薇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项链。那是她上船之前罗杰斯给她戴上的,她以为那只是一件礼物,等上船之后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那条蓝宝石项链,罗杰斯的母亲曾经想要给她却被拒绝的蓝宝石项链。 她想下船去还给他,但是罗杰斯却在码头上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微笑不语。 好吧,我收着它,等你哪一天实现你的诺言来找我。白薇当时握着那条项链,在心底默默地说。 见妹妹又捏着那条项链出神,白森和白淼同时牙一酸,他们根本不相信罗杰斯会抛弃美国的事业来中国找她,只觉得自己妹妹太傻。 两兄弟互相对望一眼,决定先斩后奏,先相个亲再说。 第53章 啦啦啦 白家两兄弟的初衷是好的。忧心自己保护不了妹妹一辈子,总想多找个人来陪伴照顾她,好比多上一重保险。如果不是现在实行一夫一妻制,两兄弟或许会丧心病狂地让白家多入赘几个妹婿,保险保险,再多几重也不为过。 不得不说,幸好他们没机会实施这个智商欠费的做法。 同时,这也就是为什么白森和白淼都不喜欢罗杰斯,不是他不够优秀,而是他远在天边。 只可惜,兄弟俩虽然很想给妹妹相个好男人,白薇却不合作。 “我还没和罗杰斯分手呢。”她通常会翻个白眼,听听就算。 到了后来,干脆言简意赅,两个字拒绝:“没空。” 比起头一个理由,这个听上去像是敷衍的借口倒是让兄弟两人更为信服,因为她是真的很忙。 狡猾狡猾的钱主任乐得让她出风头,心外科改制的事情全由白薇一首包办。至于他自己,只干了两件事,一件事撤了原先的副主让白薇上,另一件事就是赞扬白薇“干得好”。 故而白薇这段时间几乎吃睡都在医院,把白森心疼得不行,他恨不得在医院旁边划块地单独建个房子给妹妹。比起他不切实际的想法,白淼直接给白薇配了三个厨师两个保姆轮班换,既然工作辛苦,那么营养一定得跟上。 谁知如此一来,白薇觉得日子异常方便,连家都不想回了。 心外科室重建之后焕然一新,虽然新的医疗设备还未到位,但已有两个医师从欧洲回国走马上任,此外还有几个医师给了她肯定的答复,过段日子会来报道。 说来奇特,其中有两个回信的医师说之所以愿意考虑她的邀请,一方面是出于回报国家,另一方面居然是因为白薇在业界的名气。 虽然她并未做出任何开创性手术,但她做出这些成绩的医师们的助手,而且是被他们称为“最好的”助手。 称赞她的人不止包括罗杰斯和布莱洛克,还有斯图尔特教授以及费雷尔医师。 回信的医师们表示,他们希望能在白薇身上学到一些东西。 这有点令她受宠若惊了。 人手方面虽然现在还比较紧张,但是未来是不会短缺的了。白薇带来了米勒和库恩两兄弟所研究出的最新心脏造影术,大大提高了帝都医院对心脏疾病的诊断准确率,因为人员的素质提高以及管理制度的改良,b-t分流术和动脉导管结扎等较为常规的术式的手术成功率和术后恢复程度都有所提升。 至于白薇,她现在做得最多的手术、向其他人演示得最多的手术,是低温循环下的房间隔缺损修复。距离罗杰斯成功完成低温循环条件下开心的手术不到五年,因为交通技术和语言等多重因素,国内对这方面的实践远远不够,虽然已经开始做,但由于经验和技术的方面的原因,成功率不是很高。 而白薇是跟着罗杰斯一点点把这项术式做起来的,除了罗杰斯,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这个手术,所以她简直成了帝都医院在这方面的一本活教材,她做这项手术时常常有其他医院的医生组团前来观摩,而且医生所在医院的地区还不止局限于帝都。 所以白薇有时候完成手术之后,还要负责回答医生们的种种问题,常常连手术服都来不及脱。这一天的情况也是如此,不过等医生们散去,却有人走过来问:“你好,请问你是白薇么?” 白薇回头看去,是个长相英俊而颇有成熟魅力的男人,稳重有风度,第一眼给人的印象很不错,她欣然点了点头:“我是。你是病人家属,还是?”一边说着,她一边顺手将染满鲜血的手套扔进医疗垃圾收集袋。男子依稀看见收集袋里好像有长得像心脏的东西,这东西旁边就是她那双红白相间的血手套。男子抬头,目光恰在她有些微血迹的手术服上顿了顿,脸色微微一僵。 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白薇笑了笑:“不好意思,刚刚做完一个心脏手术,还要善后,没事的话欢迎等会再来找我。”说着说着,她走进旁边的工作间,从里面拿出一盘闪着寒光的手术器械,大声喊道:“小夏,这些器械怎么没清理啊!” “诶,马上来!”有护士从走廊那头疾奔而来。 男子下意识回头一看。工作间的灯光居然很暗,衬得那一盘寒光闪闪造型各异的器械无比锋利,皆是血迹斑斑,有的呈暗红色已经结痂,仿佛是屠夫的工具。 而拿着这些利器的女人一身染血,笑意妍妍,神情自若。 男子忽然感觉自己的胃抽搐两下。 这时候走廊的灯光莫名其妙闪了两下。 男子背脊一寒。 工作间的门无声无息地缓缓合上。男子不知道白薇是准备去换下手术服,他只知道现在看不见这个女人了,于是立即快步走出长廊,迅速离开了帝都医院。 “谁把心脏模型砸碎了丢进来的?不会又是14病房那个调皮鬼吧!”护士长扔东西的时候看见了,有些恼怒地嘀咕一句:“那家父母宠孩子都没边儿了,到处搞破坏。” 白薇一边清理双手一边笑:“随他去吧反正,没几天他就该出院了。” “幸好是这样,”护士长看了一眼白薇,转而问,“白主任,刚刚那个男的是你朋友?” 白薇茫然地看她一眼:“不是啊,他难道不是病人家属吗?” 护士长断然否认:“肯定不是!不然我一定记得!” “哦。”白薇轻轻笑了一下,目光中藏着不亦让人察觉的狡黠:“那大概是走错了地方吧。”她如此说道。 护士长奇怪地嘀咕:“最近走错科室的帅哥确实有点多啊。” “我们这里改建之后,风水变好了呗。”白薇笑答。 帝都医院心外科的风水有没有变好,白森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给妹妹准备的“相亲大计”全部泡汤。 他真的有很努力物色人选——家世不要太好,只要努力奋斗又身家清白的,家中人口简单,长得不错,人品好,要负责任而且成熟会照顾人。 挑挑拣拣下来,年龄上了三十而且符合要求的不算多,好歹也有那么几个,既然妹妹忙,他就让男方去医院主动找她,再忙她也得吃饭,吃个饭聊个天就熟悉了,熟悉就好进行下一步了吗。 很难说这些人有多少是冲着白三小姐的名气来的,反正最后无一例外全部铩羽而归。 因为…… 白三小姐拿手术刀的样子实在是太恐怖了啊! 每一个风度翩翩英俊成熟的男子在见过白三小姐之后,那几天总会做一个类似的梦。地点各异,但内容无非是白三小姐一身染血的白大褂,一手握着寒寒光闪闪的手术刀,一手捧着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对他们一脸温柔地笑着。 我艹!噩梦啊! 对于自己物色的这些人选所给的反应,白森明里暗里了解到之后,不由得很郁闷,他也见过自己妹妹做手术,虽然血迹斑斑又是刀又是钳的蛮吓人,但是薇薇给人动手术的时候很帅气啊! 他们怎么都不懂欣赏呢? 胆小怕事,嘁。 我鄙视他们。白森想。 白淼冷眼旁观自己弟弟瞎忙活,见他忙活一阵无果后,白淼方才站出来凉凉地说:“罗杰斯最近又给薇薇寄了东西。” 什么?白森惊,这小子还没对薇薇死心? 白家大哥本事大,凡是寄给白薇的包裹,他处处留心,一查一个准。国外来的要过海关检查,所以他清楚,罗杰斯没有再寄过什么“草莓巧克力”之类的,他寄的都是印刷品。 准确来说,都是国际上最新的各大医学期刊杂志,还有各大医学年会和学术会议的记录、讲稿,甚至还有一些珍贵的实时录像带。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可是白薇从来没有和他们兄弟说过这件事。 “投其所好,很聪明嘛。”白森得知后,酸溜溜地评价一句,却也从此消停,不再费尽心思给妹妹物色对象。 他开始忙另外一件事情—— 禁止近期回国的周子璋先生踏入帝都医院范围内一步,即使他是真的有病,也请他去别家看,不要给自家宝贝妹妹添堵。 要知道薇薇可是给人动心脏手术的,一丝一毫都错不得。白森深以为赶走周子璋,可以多救几条命,自己也算做了好事。 白薇完全不知道亲爱的哥哥们已经开始意志动摇,有改主意的倾向,她正忙着准备去接埃默里和汤姆,这对好基友要亲自来中国给她送最新的医疗器械。 这当然不是还一份人情那么简单,而是中国市场如此广大,白薇的背景又如此雄厚,汤姆非常希望借这个机会和白家谈谈合作进入中国市场的事情。 至于埃默里,他是纯粹想要来体验中国风土人情的,还想看一看传说中神奇的中医。 而且据汤姆说,和他们一起搭船来的还有一个“神秘客人”,他不肯透露那人的名字,只说要给白薇一个惊喜。 “反正不是罗杰斯就对了,所以期待不要太高。”汤姆嘻嘻两声,不怀好意地补充。 白薇今天要亲自去码头迎接他们。不过她临走前却被一件事情突然绊住了。 护士长说有个病人家属指名找她。 “指名找我?我今天没有手术安排,也没有门诊。”白薇觉得有点奇怪。 “孩子母亲自称是你的罗姨,她说白主任肯定记得她。”护士长回答,她觉得那个女人性格古怪,脾气很拗,自己都告诉她白主任今天有重要的事,她依然坚持要见白薇。 “哦,我知道。”白薇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竟然将包包重新放回办公桌上,坐下来对护士长说:“让她现在来找我吧。” 第54章 啦啦啦 罗姨进来的时候,白薇吓了一跳。 她险些认不出面前的女人。 比起几年前在美国见到的她,她整个人现下瘦了整整一圈,颧骨都凸了出来。而与她的消瘦相反的是,她的精神面貌和在美国的时候完全不同,背脊挺得笔直,脸上并无愁容,一双眼睛因为瘦而大得吓人,灼灼发亮,看人的时候像两颗钉子一样锐利。 难怪护士长不敢拦她。 “小薇,还记得我吧?”罗姨微笑着在她面前坐下,脱下大衣,里面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旗袍,长发盘起后用发网兜住,虽然鬓角有些许白发,但无损她干净利落的打扮。 不等白薇回答,她已再次开口,先声夺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白薇笑了笑:“欣欣还好吗?”罗姨和她许久不联系,突然上门找她,也只有为了女儿这唯一的理由了。她当然记得罗姨的孩子,那是在罗杰斯成功完成低温循环下房间隔缺损修复之后,罗姨和她的丈夫带着满心希望,以为霍普金斯能够治愈他们同样是房间隔缺损的女儿。 谁知道打开后一看,欣欣竟然还伴有先天性的二尖瓣畸形。 那一次很多别院的医生都来观摩,见状,无不发出叹息的声音。 太可惜了。 脆弱的二尖瓣,连一向胆大的罗杰斯也不敢在它上面动刀子,而且低温循环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为它整形。 故而那一次的手术,他们什么都没做,仅仅是打开心脏,看了两眼,然后又重新缝合。 是一次很失败的手术。 时隔几年,再在病房里看见欣欣,多年前在手术室的记忆再次浮上脑海。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似乎发育得很慢,比起几年前变化不大,她静静望着窗外的天,发现有人进来,她回头看去,望着白薇和罗姨笑了笑:“妈,薇薇姐。”消瘦苍白的身体,还有随时可能断掉的气息,都昭示着她已经被死神看上。 白薇简单为她检查了一下,结果毫不意外,她的身体比起几年前更糟糕了。当着她的面白薇不好说什么,等和罗姨一起离开病房,她才开口:“罗姨,帝都医院目前做不了这个手术,你应该再去美国试试。” “欣欣的身体承受不了长途奔波,美国太远了。而且你不是回来了吗?”罗姨语气平静:“最近几年我一直在看你们医学界的期刊,罗杰斯医师又发明了一个叫交叉循环的手术,可以救下室间隔缺损的病人,对不对?那为什么不可以也救救我们欣欣?你跟着罗杰斯医师那么多年,难道你不能做这个?” “我愿意做欣欣的供体,你敢不敢接这个手术?”罗姨紧紧盯着她,缓缓说道。 白薇佩服这个女人的执着坚韧,大概是为母则强,苦难没有打倒她,反而使她现在变得更加坚强。 但是她不得不残忍地摇摇头:“二尖瓣整形我做不了,而且交叉循环太危险了,以你现在的身体恐怕很难承受。” “那欣欣的父亲行不行?”罗姨眉梢一挑:“他欠欣欣那么多,拿一条命偿还也未必不可。”她的语气中隐含的尖锐,令白薇一阵愕然。 “没什么好奇怪的,忘了和你说,我现在已经离婚了,他在外头有个女人,还有孩子,健康的孩子。”罗姨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没了大学教授的职位,再加上偷养外室的‘好名声’,他现在能靠什么过活。” 白薇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不合适评头论足任何事。不过她想现在她也许知道了罗姨坚强起来的原因,因为她已经不再有任何依靠。 但这种坚强来得那样让人怜惜。 见白薇脸上的表情变化,罗姨扬了扬眉:“没什么好同情的,我罗家即使没落,也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你只要给我一句话,能不能做?不管要谁做供体,我都给你拉来!” 拉、拉来?用强的吗?白薇在心里默默擦了一把汗,转而道:“我现在有件要紧的事要去做,欣欣的病现在控制得还行,手术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讨论吧。” 她拍了拍罗姨的手,以示安慰,随即准备离开。 “你一定要记得。”罗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些阴森得令人背脊一寒,白薇忍不住回头看去,长长的病房走廊之中,一个清瘦的女人笔挺地站在那里,挺直的脊梁似乎无人能折断。 因为罗姨这件事耽搁了时间,白薇抵达码头的时候是最晚的一个。钱主任正在和院长聊天,眼尖地发现她从外面猫着腰溜进人群,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摆个手势示意她偷偷过来,别让院长发现她来晚了。 汤姆有意在中国打开市场,所以这次运送的医疗设备不止是合适心外科用的,帝都医院的其他科室也有份,都是友情价。 其中有些设备不是自家公司生产的,而是从别的公司买来再转手,不管怎么样,反正是要个帝都医院一个好印象,以达成长期友好合作。 故而今天连院长都出动了。 “这就是白家的三小姐?哎哟好多年没见,一转眼长这么大啦?”院长是个笑眯眯的胖子,像个弥勒佛似的,见白薇过来,也不提她是否迟到的问题,只笑呵呵地和白薇唠嗑:“上一次见你,你还抱着洋娃娃哭鼻子呢!” 白薇偷抹了一把汗,面上陪笑,她真不记得小时候见过院长,但白家结识的人多了去了,她不记得也正常。 “你把我们心外科建设得很好嘛!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不过听小钱说,你的个人问题还没解决,太忙了顾不上找男朋友?不能这样啊,你那两个哥哥会怪我们医院的咯!小钱,要帮她留心留心,医院里有合适的青年医师,也可以的啊!” 一转眼就被院长说上了媒,她完全不用插嘴,院长一个人就可以自说自话老半天,白薇有些傻眼,幸好这时候人群里有些骚动,因为远远地已能看见海平面上驶来的一艘轮船。 他们到了。 “海伦!”汤姆一身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装,头上抹了发蜡,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走下船来,叫着白薇的英文名,笑嘻嘻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相比之下埃默里要害羞多了,他小声说着:“海伦,好久不见。”很快和她拥抱一下,然后迅速分开,低声说:“我去监督他们卸货搬运。”然后一溜烟跑了。 这艘船完全是被他们包了下来,医疗设备十分精密,搬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连之后的安装也必须要专家指导才行。可是白薇听说他们公司已经招了不少技术专家,早不需要埃默里亲力亲为了。 他大概是不适应这么多陌生人吧? 白薇一面想着,一面为汤姆和院长、主人等人做了介绍,院长和主任们大都有留学背景,除了几个是去的霓虹国,其他都有很好的英文水平,基本不需要翻译。而长袖善舞的汤姆在与多个人的寒暄中如鱼得水,他的几句现学现卖的中文赢得不少好感。 不过白薇发现好像那艘船上还有客人。 十几个彪形大汉鱼贯而出,黑西装白手套加墨镜的打扮,整个一个黑手党风格。 白薇向汤姆投去疑惑的目光,这就是他说的额外的乘客? 汤姆眨了眨眼,表示没错。 两列神似黑手党风格的队伍整齐排好,一人从船上走下,那是个黑发蓝眼的漂亮少年,身材挺拔健壮,姿态优雅,脸上有几粒可爱的小雀斑,显得他更有活力。 他径直朝白薇走来,张开双臂,笑容绽放:“还记得我吗,薇?” 直到被他抱住,白薇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她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那个白发英国老管家,她方才反应过来:“小……德莫?” 那个她初入霍普金斯不久遇见的孩子,完成世界首例低温循环下开心手术的孩子,现在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你看起来很健康,非常健康。”白薇注视着他红润的面色,莫大的成就感涌上心头,那种仿佛给人第二次生命的幸福感,难以言喻。 “我搭顺风船过来的,没想到吧?是不是都认不出我了?”德莫吐了吐舌头,小声在她耳边嘀咕:“不知道罗杰斯从哪里打听到我要来中国,他强行塞了一大箱东西给我,全是送你的礼物!待会给你的礼物。”顿了顿,他又抱怨道:“戴纳罗杰斯绝对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医师,我不肯带,他居然说自己对我有救命之恩,非让我带不可!我明明白送给他那么多研究经费了!” 白薇忍不住微笑,虽是几句抱怨,但她完全能在脑海里想象罗杰斯眯着眼狡猾兮兮的胁迫表情,可爱得不行。 她早就开始想他了。 “他过得好吗?”白薇忍不住问。 “罗杰斯啊……”不等德莫回答什么,院长已经带着人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笑呵呵道:“白薇,这位外国朋友是……给我们介绍介绍?”德莫的排场着实有些大,他们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别告诉他们我姓rothschild。”德莫一面微笑,一面快速对白薇小声叮嘱。 第55章 就像汤姆和埃默里是为了公司前来开拓中国市场一样,德莫的中国行也有他自己的目的,但他不说,白薇也不会多问。 德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心脏随时可能停止跳动的小病人了,看起来他在家族里混得不赖。 借口搭顺风船来中国观光,一副外国富二代形象的德莫兴高采烈地拉着白薇去看礼物,罗杰斯托他带来一个巨大的牛皮镶铁边的箱子,得要两个保镖才能抬动。 “罗杰斯都送了你一些什么?”把保管的钥匙交给白薇,德莫好奇地站在一旁,等她开箱。 捏着钥匙,白薇心里很有些期待,他特意让德莫捎带来的会是什么? 鲜花?玫瑰?特殊形状的巧克力?漂亮衣服和首饰?各种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或是他的信件?还是他常寄的医学期刊和录影带? 想来已经和他近两年没有见面,时间过得实在太快。虽然偶尔会有他的包裹寄来,越洋电话昂贵而信号不清晰,所以打得很少,常常是电报联系,由于时差和各自工作忙碌,连电报次数也并不频繁。 白薇对这个箱子里所装的东西颇为期待。 “快打开看看,我很好奇啊。”德莫在一旁催促。 咔嚓一声,锁眼开了,白薇抬起箱盖,一眼望见里面所装的东西,不由得满头黑线:“没……有什么。” “怎么可能没有什么,明明很重,难道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德莫一脸坏笑地凑上去,以他的消息灵通程度,早就知道罗杰斯和白薇之间的关系有所“改变”,不然他才不会帮人白干活。 “没啥好看的,都是他的衣服。”白薇黑着脸将箱子摊开给德莫看,从毛衣西服大衣到围巾领带袜子内裤,无一不包,都是他穿过的衣物。 德莫的脸绿了:“他竟然让我漂洋过海帮忙运衣服?!”少年处于变声期的声音一旦抬高,嘶哑变调颇为难听,德莫连形象也顾不上,可见是真气愤。 箱子里有一封优雅的花体字写成的信,多日闷在箱子里,拆开来后尚有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估计是在医院里放得太久了。 “亲爱的薇:得知德莫要来中国,我想一定要给你捎点礼物,不过似乎你家很有钱,什么都不缺的样子。我苦恼了很久,思来想去,觉得对你来说最珍贵的礼物还是我。” 读到这里,凑过来看信的德莫一声怪叫,嘿嘿笑起来。白薇不客气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抓着信独自走到一旁去看。 “你或许注意到了,这些衣物都是秋冬的,最迟在今年的圣诞前夕,我一定会来到你身边。薇,在你的房间挂起我的衣服,等我来和你一起居住。” 署名是罗杰斯怪模怪样的中文字:“爱你的戴纳罗杰斯”。 谁答应和他同居了啊? 罗杰斯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鬼? 白薇黑着脸盯了这个大箱子半天,德莫眨巴眨巴眼,没有看见后半截信的他不知道她在气恼什么,只是欢迎仪式快要结束,他们不好在这里耽搁太久。 “薇,你打算拿它怎么办,扔到海里去,这个主意怎样样?”他给白薇出馊主意。 白薇忍了又忍,抑制住想把这箱旧衣服丢下海的冲动,转而道:“德莫,麻烦你派人送去白公馆,地址是…%%*#…” 如果他圣诞节之前没有来,她绝对把这箱又脏又臭的旧衣服统统烧了! 欢迎仪式之后,汤姆带的工作人员前去下榻的酒店整理行李,汤姆和院长等人聊得很嗨,接下来打算去医院参观一番,白薇则要带着人陪同埃默里去监督医疗设备的搬运和安装。 德莫作为同来的朋友,也被邀请一起去看热闹。 “小白啊,你这个朋友刚送了你什么礼物啊?远渡重洋而来的礼物,不容易哦!”院长笑眯眯地随口问道,先前他们都看见白薇跟着德莫上船去了,可是下来却仍然两手空空。 德莫一直在学习中文,院长的话他当然能听懂,不等白薇说话,他插口道:“不是我送的,是薇的男友托我送来的,具体是什么,院长您就不要问了。”他调皮地眨眨眼,仗着自己未成年,是这里最小的孩子,处事也是如鱼得水。 “哦?!是这样啊,”院长年纪越大越爱八卦,连带钱主任和其他几个科室的主任也异常感兴趣的看过来,院长继续笑眯眯,“都没有听小白提过,是在美国找的?” 白薇瞪了德莫一眼,转头呵呵一笑:“是的,他人在美国,很久没见了。” 一场八卦被她几句话搪塞过去,为了避免院长再问东问西,她干脆去了埃默里的队伍,他和院方的大队伍分开,这边要负责医疗设备的交接搬运,个个都表现得谨慎又安静。 埃默里看见她过来十分开心,人多的时候他会紧张,但面对朋友他的话一点不少,滔滔不绝地和她讲述自己最近的研究进展,俨然把她当做倾诉的最佳工具。 “我想和吉本合作研发人工心肺机,可是汤姆不让,说这项研究太耗费时间精力,他担心整个公司都把本钱赔上,最后依然一无所获。”埃默里和白薇叙述自己的苦恼。 对此白薇也无能为力,人工心肺机注定是一项名留青史的伟大发明,有了它就不再需要罗杰斯的交叉循环,它代替心脏的供血能力,为手术赢得更多的宝贵时间。 不过它的研制有多难,谁都清楚,因此望而却步的人太多。 白薇只能分析利弊,让埃默里自己决定。 后续的设备安装很顺利,关于设备的使用和维护还需要对全科室进行一个培训,所以埃默里还要带队在这里待上几天,白薇当然需要陪同招待,只是罗姨又找了过来。 那时候她正在办公室和埃默里商量培训问题,看见罗姨进门,不由得有些头大。 “我去做过身体检查了,血型符合,身体健康,我满足供体条件吧?”罗姨满面春风地将一叠诊断单往她面前一压,转头看了一眼埃默里,随即朝白薇笑道:“医院新入了很多先进设备,听说有心脏起搏器,很神奇的一个东西,所以你对手术会更有把握了吧?” 面对这个固执得简直疯狂的女人,白薇翻了翻那些单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转头对埃默里说:“埃默里,你等一下,我和她说两句。” 白薇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录影带,那是她从美国带回的交叉循环实验的纪念品之一,她将它交到罗姨手上,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告诉她:“和欣欣一起看完它,然后你再来找我,如果你们母女都决定依然要做,那我就试试。” 罗姨怔了怔,没说什么,宝贝似的捧着那盒录影带出了门。 “那里面是什么?”德莫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白薇和埃默里谈话的时候,他一直在医院里到处参观。尤其是心外科的病房,大概是因为触景生情或是亲切,他走了好几遍,甚至和里头的病人都混熟了,现在全科室都知道这个英俊阳光的少年曾经是个心脏病患者,是白薇和她的上级医师救了他的命。 很多病人家属都很喜欢他,仿佛能在他身上看见自己亲人痊愈后的美好未来。 “那盘录影带是交叉循环手术的录影吗?”埃默里猜想。 “嗯,那是非常失败的一次前期实验,两条狗全都死在手术台上。” “刚才那个女人,是欣欣的妈妈?”德莫居然叫得出欣欣的名字:“那个女孩的病比我严重多了,真的不能治?我看罗杰斯的交叉循环失败率也不算高啊。” 白薇摇头:“单纯的室间隔缺损我当然敢于尝试,但是她伴生有二尖瓣畸形,连罗杰斯也不敢动刀子。” “可是你的手上功夫不是比罗杰斯还要好吗?我有印象的。”德莫眨了眨眼:“为什么不试试呢?” 白薇看了他一眼,少年天真地希望谁都能和他一样,从先心病的死亡魔爪中逃脱,迎接有无限可能的新生与未来。 他不清楚自己是多么幸运,在如今,大多数复杂的心脏畸形都是不能治的。 “二尖瓣整形术可以救那个女孩吗?”埃默里突然插口,他不是医学专家,只是因为工作需要,他对医学需要的科学技术有前瞻性的关注。 “我前段时间去了德国进修,偶然看见一篇杂志上好像报道有德国医生在研究这个,似乎是针对不太严重的畸形……”埃默里想了想:“如果你需要,我让助手去仔细找一找,或许有用。” “不用,我知道是谁,就是那对发明心脏造影术的兄弟,米勒和库恩。”有人轻轻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推门而入,居然是瘦弱的欣欣,她朝白薇抱歉地笑了笑:“白医师,对不起,我妈妈刚刚肯定逼你了吧,她已经这样子逼过很多医生了。” “趁她去上厕所,我想和你说两句,”欣欣从容地说,“其实我不在乎手术能不能成功,失败了大不了一死,反正我本来也没有几年好活,除了我妈妈会很伤心。不过我觉得我早点死了反而好,她可以早点把我忘记,再结婚生子,多好。所以白医师,你不要对此感到为难,无论你拒绝还是同意,都没关系。” 少女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的生死,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 她用的是中文,埃默里听不懂,德莫听完后耸了耸肩,不可置否的样子,回头询问白薇:“需不需要我帮你联系那两个双胞胎,德国我很熟。” “让我想想。”白薇回答。 如今她也面临着在霍普金斯培训时,罗杰斯、布莱洛克、斯图尔特教授等等所有主治都面临过的问题,救还是不救。 救,可能是死,不救,必定是死。 而她,必须负担全部责任。 一日的工作结束,白薇回到家中,看着罗杰斯运过来的那个大箱子,意外二哥和大哥居然没有对它出手,它就安安静静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怎么办? 真的把他的衣服挂起来? 别开玩笑了。 白薇的手拂过那些熟悉的旧衣物,常年一件白大褂的罗杰斯似乎不太用得上西装,倒是穿着里面的毛衣和衬衣她非常熟悉。 如果是罗杰斯遇上这样的难题,他会怎么选择呢? 白薇想得出神,手忽然隔着几层衣物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 她掀开搭在上面的一层层衣物,在箱子的底部发现一本精美的方形黑皮镶金的厚实大相册。 德莫抱怨箱子重,估计不是因为那些衣服,而是这本厚厚的相册吧? 令白薇意外的是,相册首页是她和罗杰斯在参加一次医学年会时的照片,后面则有她在实验时所拍的工作照,连她在医院递交的简历上的照片也被罗杰斯扣了下来。 再往后翻,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了她在明尼苏达医学院时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甚至还有《太阳报》记者盖奇为他们两人拍摄的合照,不是剪报而是冲印,估计是他找盖奇要来的底片。 明明他很讨厌盖奇,两人水火不容的吧。 白薇并不喜欢照相,工作一忙也顾不上,两人确认关系后聚少离多,翻来翻去,合照居然很少,盖奇所拍的照片居然是几张合照里最上档次最好看的。 倒是难为他了。 坐在地毯上慢慢翻着这些代表回忆的黑白照片,想着这家伙居然一声不吭地把相册塞在最底层,是想说如果她不摸他的衣服就发现不了吗? 不过比起上次的“草莓巧克力”,这件礼物还算差强人意,白薇笑了笑,决定明天勉为其难地给他发个电报以示表扬好了。 第56章 目前正研究二尖瓣整形的医师不止米勒和库恩,白薇邀请回国的其中一位就对此有些心得,只是他人远在英国,目前还赶不回来。 得知布莱洛克带领兰伯特等人也正在做瓣膜畸形方面的研究,她还给布莱洛克打了一份电报,随后还去了电话。 布莱洛克对她的电话表示很意外,不过倒很高兴的样子:“是有些成果,你要回美国来看看吗?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来码头接你,唔,一定比罗杰斯那家伙来得早。”纯粹调侃的语气,一点也不掩饰想要超过罗杰斯的意图,即使是在这种小事之上。 白薇忍不住笑:“嗯……布莱洛克,我觉得你好像比原来可爱一点。” “所以你打算选择我了?不过很抱歉,我最近看上一个女人,目标要转移了。”他语气轻松地回答,白薇很喜欢这种老朋友一样聊天的语气。 只是专程跑一趟美国,来回数月,浪费大量时间精力,欣欣的病很可能在这数月中有诸多变数,而且帝都医院目前的手术少不了她。故而这实在是非常不明智的决定,性价比太低。 虽然她很想回美国看看罗杰斯。 随后她找德莫要了米勒和库恩的联系方式,打算再碰碰运气。 不知道这该不该算是欣欣幸运,米勒和库恩竟然正好受邀去日本做短期学术访问,中德所隔距离实在遥远,即便白薇亲自跑一趟向兄弟俩学习二尖瓣整形,所费时间估计也有数月。 可是日本就不一样了,她完全可以请兄弟俩顺便来一趟中国,和她一起完成这台手术。 更巧的是,帝都医院收到日方的一封学术交流会议邀请函,希望他们来参加这个月在东京举行的医学会议。 如此一来,白薇就更有理由亲自跑一趟日本。 纵然一直不喜欢这个国家,但并不妨碍她过来学习,米勒和库恩也在东京参加会议,看见老熟人非常高兴,欣然答应会议结束后随她去中国看看那个小姑娘的情况,如果畸形不太严重,他们愿意一试。 中间还有个小插曲,兄弟俩拉着白薇一起晚上去逛东京,却惊愕地发现白薇和他们一样对日本一窍不通。 “我以为你会日语的!中国和日本不是,呃,隔得很近吗?”兄弟俩似乎完全分不清这两个国家人民有什么差别。 他们天真地以为就像自己同时掌握德语、英语、法语等多种语言一样,白薇懂日语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白薇无奈。 既然是日方负责主办,当然也为这些远道而来的外国客人准备了会议之外的娱乐节目。 其中当然有日本的国粹,艺伎。 传统和式风格建筑的房屋所洋溢的异域风情令老外们惊叹不已,阵阵雅乐从屋内传来,一身华贵的丝绸和服、脸上扑着厚厚几层粉、点着红唇的艺伎姿态优雅地跪在榻榻米上,向这些外国客人们行礼,跪拜间露出她们雪白修长的脖颈。 “噢噢噢!”米勒和库恩瞪大眼睛惊呆了,基本上所有男客都是这种表情,但是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看向白薇,一脸尴尬:“呃,海伦……” 这里明显是给男人消遣娱乐的地方。 日方随行很快走了过来,他们也意识到这个错误,便提出送白薇回酒店歇息。虽然陪同员不停对她鞠躬道歉,不过她却没有感觉到来自对方的真诚歉意。只是一个来自中国的女医师,没有什么名气,只是稀少的异类,他们内心或许正带着类似的鄙夷,只是不会表现出来。 白薇眯了眯眼,手往一处靠窗的和室一指,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不用,我坐在那儿喝喝酒,看看热闹就好。” 好歹也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日本艺伎到底是什么样,白薇独自一人坐在另外安排的和室中,两个艺伎面带微笑地为她奏乐唱歌,虽然她们笑容很优雅,不过白薇觉得那笑容里分明有尴尬。 觉得干坐着没有意思,白薇想出去走走。这个伎馆非常大,亭台楼阁,花草虫木,堪比贵族居所,应该算是东京数一数二的豪华伎馆,白薇刚推开拉门想透透气,便看到外面又来了一群人高马大的白皮肤人种。 大概这里是来日本的外国人必到之地? 白薇正如此想着,便听到这群人里有人嬉笑着用英文交谈:“嗨,你听说过没有,这里的女人衣服下不穿裤子,所有的裤子哦~” “哦?这是他们的风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接话。 白薇的脚步一顿,转头,循着声音朝那群人中望去。 “这个是叫和服?哪里有卖?”依然是那个懒洋洋的声音,人群中有一个男子半蹲在一名艺伎面前,一边上下打量着艺伎那身华贵的和服,一边用十分生硬的日语问她。 “您需要男式还是女式,请您将要求告诉我。”艺伎十分顺从地回答他的问题,用的是不甚标准的英文。 男子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用英文回答:“当然是女式,给我的未婚妻穿。” 一起来的这群人立即发出一阵哄笑,有人色色地笑起来:“戴纳,你这个主意不错,我也要给我女友买一件!等到了中国我还要去买旗袍,希望旗袍里也不穿内裤!”还有人呼朋引伴:“洛德,约翰尼,年纪大不是问题,给夫人们都买一件啊!罗杰斯带头哈哈!” “罗杰斯?” 一个凉凉的女音乍然插入,在哄笑不已的人声之中并不惹人注意,但是那个半蹲在榻榻米上和艺伎交谈的男人骤然背脊一直,猛地跳了起来,好像榻榻米是要烫他的烙铁。 凭直觉循着声音可能的来源,他几乎是一抬头就看见了她,目光穿过众人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薇!”惊喜万分的大叫。 “让开,让开,你们都让开,我的未婚妻来了!”毫不客气地使劲推开乱糟糟的这群人,他飞一样跑到白薇面前,张开双臂就要给她一个巨大的爱的拥抱。 白薇却向后退了一步。 罗杰斯眨了眨眼:“薇?” “买一件和服给你的未婚妻穿?”白薇挑眉,表情似笑非笑。 “当然就是给你啊!”罗杰斯脸上绽开大大的笑意,蔚蓝的眸子里盛满欣喜,一把扑过去抱住她不放:“想死我了!” 白薇站着不动,并不回抱他,只继续用凉凉的声线反问:“哦?想我的方式就是来日本找艺伎?” 罗杰斯的笑容一僵。 人群里有人低低发出感叹:“喔,罗杰斯这个蠢货。” 众人点头。 * 酒店。 日方为外国客人贴心地提供了两种房间,一种是西方式的酒店,另一种是传统的榻榻米房间,白薇图新鲜,选择了榻榻米。 正好方便某人今晚跪下认错。 众人都还在伎馆里玩乐,酒店的这一层清净得很,白薇绕着跪在榻榻米上的某人走了两圈,淡淡地问:“什么时候来的日本?” 罗杰斯的头和眼睛跟着她一起转,表情颇为可怜:“昨天,轮船停泊在港口补给,过几日去中国。” “我没收到你的电报。” “当然要给你一个惊喜!”罗杰斯嘿嘿一笑:“我故意在托德莫带的信里说圣诞节之前到,其实当时已经准备启程了!我参加了一个中美联合的心脏研究项目,最终目的是能够成功移植心脏器官,估计因此会在中国待好几年!” “你高不高兴啊?”罗杰斯一脸期待地望着她,身体前倾,看样子马上要朝她扑过去。 白薇伸腿踹了他一脚:“跪好。” “惊喜?”她挑了挑眉:“惊喜就是给我买一套不需要内裤的和服?” “哦,差点忘了,今天晚上你的同事们都在和艺伎一起喝酒呢,”白薇朝他温柔一笑,“真是委屈你了,罗杰斯。” 她温柔的笑令罗杰斯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直觉告诉他现在她十分生气,而且是醋意十足的生气。 预想中恋人久别重逢的亲吻、拥抱、激情四射全部没有,唯有硬邦邦的榻榻米和自己的膝盖亲密接触。 罗杰斯委屈兮兮地辩解:“我本来不想去的,不过听说日本艺伎是卖艺不卖身,所以他们怂恿我一块去看看热闹的时候,我就答应了。你也听见了,我到哪里都想着你啊……” 是“色眯眯的想”吧,白薇冷笑一声,看他的目光在自己的某处流连,猜想他八成已经开始想象她穿着和服与他一起河蟹运动的场面。本来再次见面她也十分高兴,只是某人种种不良的表现让她觉得有必要先教训,其余的事情随后再说。 于是她抬腿又踹他一脚:“跪……”那个“好”字还没出口,她的小腿竟被他一把抓住,往前一拉,她整个人仰躺倒在榻榻米上,罗杰斯趁机整个人压了上来。 “没良心。”罗杰斯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仿佛有水光,委屈地控诉她:“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居然让我跪在地上这么长时间!” 他按住她的肩膀,鼻息热烘烘地喷在白薇的脸上,膝盖顶入她的两腿间,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笑:“没良心的女人,你得让我讨点债吧?” 第57章 完   “所以你决定给那孩子动手术?”   杰的声音沙沙的,毛绒绒的脑袋脖子和脸上到处拱来拱去,听说完次来日本的目的,哑着嗓子问。      日本停留的时间多,见过杰的第二天就要和米勒库恩起去中国,而杰的船还要日本停泊数天才能启航。过,既然好容易和分别快两年的恋见面,杰没理由老老实实待日本等船。   可想又因为日本艺伎而跪榻榻米,于是存船上的大箱行李带,只带着随身的包和手续,辞别同事,提前跟着回国。      从舱外传来波又波的海浪声,船随着水轻微晃动,清晨的阳光令眯了眯眼,意态慵懒地回答:“嗯……你要主持次手术吗?交叉循环的话,或许还是你最拿手。”      “谁说的?你对自己没信心?”杰从背后搂住,亲昵地用胡茬脸上磨蹭,低笑道:“医师,你现已经是的助手了,从来觉得你行。”      笑了笑:“会加油。”话音刚落,觉得中指阵冰凉,低头看去,杰悄悄将只镶着细碎钻石的金戒套的右手上。      的大掌包住的,露出修长的手指上同款的戒指,笑得很得意:“喜欢吗?”      轻轻拍开欲凑上来的嘴,嫌弃口里味道。      “喜喜欢?”固执地再次追问。      戒指当然好看,但送戒指的更重要。   注视着手上小小的漂亮的环,由得笑了下。当初要家传的项链,却临行前坚持要给,而并未坚持拒绝。因为那时候心底就已经主意了——若真的如约前来找自己,辈子就认定男了。      过口头之上,却没径直点头,转而问:“你会中国留几年?”      “?”杰笑了笑,更加缠紧柔软的腰肢,反问:“你里,为什么还要走?”      愕,转头看:“但是项目应该规定了你中国停留的……”      “项目必须依托吉本的工心肺机,的研究去年受到国防部的赞助,所以今年才紧接着启动了们项目,而它,没十几年是完成的,”杰轻笑,“你觉得为什么们要选择中美合作的项目?明明凭美国的医学条件可以自己完成。”      所说的也正是觉得奇怪的点:“为什么?”      “那可是涉及到体器官啊,美国的认知方面其实非常保守,中国则同。”      “Well,所以你们和们联合项目的意图,仅仅是因为们的法律和社会空,于是器官体实验可操作空间?”      的语气些讽刺,杰耸了耸肩,表示无奈:“中方也很清楚点,但们希望共享们的技术。彼此各取所需,对双方而言,其实只是纯粹的交易。”      眉头皱,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只是依照对杰的了解,应该懒得掺和进种背景很深又复杂利益纠葛的研究项目,因为说定会很麻烦,宁可自己带着团队单干。   杰其实是很懒又很怕麻烦的。      “你怎么会答应项目?”些解。      “呃,嘛,第对心脏移植感兴趣,第二嘛……”搂着嘿嘿笑:“为了超长期的居留签证。”      愣了下。      杰见的表情空几秒,然后睫毛轻轻垂下,知道想些什么,听见的说辞后似乎并感到高兴。   由得感到沮丧和解。时候真的觉得成为恋之后,的心思变得很难猜,当是自己的助手时根本用考虑那么多,甚至可以摆脸色给看,可是当女套上的戒指后,得小心翼翼地关注的心情,绞尽脑汁讨欢心。      谈恋爱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杰抱紧,叹了口气,觉得辈子就身上折腾次已经足够了。      “你高兴吗?”沮丧地问:“交叉循环那手术社会上的风评太好,所以费了少力气才挤进项目。”      听见的话,抬头,眼神些茫然,似乎刚从沉思中惊醒。摇了摇头,伸手抚摸乱糟糟的头发:“是样……没高兴。”      “你没笑。”      咬了咬唇,脸上居然浮现出些许红晕来:“只是觉得,比起你对的付出,所付出的还远远够。”      的声音软糯,带着几分袒内心的害羞,听得杰心花怒放,刚才的沮丧之情翼而飞,兴奋已地把往身下压,邪恶地嘿嘿直笑:“既然你觉得够,那现就多要回点利息吧!”      *   每次妹妹远行归来,家兄弟两都必定要来码头接,今天也例外,和们起来的还家。自从姨和前夫离婚之后,和家原本破裂的关系反而得到修复,家知道欣欣次的手术危险,也清楚姨跟女儿起上手术台的风险,但从小就固执的姨执意要做,家也只好表示支持。   们希望陪着姨来看看从日本带回来的两德国专家,希望告诉们,对手术又多了分把握。      结果出意料,和块来的居然是三外国男,其中和手挽着手,看起来十分亲密。   家面面相觑,最后是姨的哥哥转头问淼:“老大,……”      话没说完,因为发现淼的脸色阴沉,是平常的面无表情,而是心情很糟的阴沉。   森的反应更直接,低声恨恨道:“算小子种!”言语里充满愤懑和甘。      “大哥,二哥,叔叔,姨……”挨叫了名,众面前站定,把杰拉到面前,笑着亮了亮中指上闪着光的钻戒:“是戴纳杰,曾经的男朋友,现的……嗯……未婚夫。”宣布的时候直看着森淼的表情,见两脸色妙,吐了吐舌头,狡黠地眨眨眼,表示就是要先斩后奏。      “大家好!”杰倒是点怕生,笑嘻嘻地挥着手用中文和众打招呼。   姨的哥哥先是愣,没想到家三小姐离异多年,挑来挑去最后挑了外国男,但反应很快,随即笑着拱了拱手:“恭喜恭喜,老大,们家等着喝的喜酒啊!”      淼淡淡道:“自然。”虽然次带回杰很令意外,过杰既然愿意为了来中国,那又何必再反对?   里是的地盘,怕小子欺负。      森勉强笑了笑,没说话。虽然知道的选择是对最好的,但是想到自己心爱的妹妹马上要嫁给脑子正常的金毛鬼,家二哥到底是意难平。      “哦,还两位,是米勒和库恩,研究二尖瓣整形的德国医师,也是们的朋友。”随即向众介绍双胞胎兄弟。   米勒拿手肘戳戳杰,库恩眨眨眼,兄弟俩异常默契地边微笑,边小声对杰说:“记得请们当伴郎。”们真是很早就认识了对啊,正好又中国,请们没天理!      杰淡然笑:“伴郎只能,你们谁来?”   “!”   “!”      兄弟俩居然瞪着眼睛吵了起来。      姨看眼里,由愣,外国的年龄好判断,过对兄弟因为种事都能吵起来,真的靠谱吗?朝投去探询的目光:“……”      “呃,问题稍后再说,大了你们可以做伴郎当伴娘,”胡乱地打断双胞胎的争论,请们上了车,“米勒,库恩,们先去帝都医院看看欣欣的情况。”      姨的脸上浮现出高兴的表情,走前转头问了句:“杰医师,你要起来吗?”      杰没动,笑了笑:“女士,你相信吗?”      姨愣,嘴唇微抿,挥了挥手,没再对说什么,径直朝的方向走去。      杰提着和的行李,站码头目送们离开,家也随之告辞,唯和家兄弟仍然站原地。   面对脸色阴沉的兄弟俩,杰轻笑:“大哥,二哥,邀请住公馆的啊。”      森淼咬了咬牙,同时开口:“上车。”      “谢谢!”杰笑得春光灿烂。      庞大的码头来往,轮船走了去去了回,两拨马的离开并起眼。   和的德国朋友们起去帝都医院,或许很快就要准备场史无前例的心脏手术,而心爱的男则被哥哥们带往家老宅,开始古老的东方国度的全新生活。      昨日已经结束,而今天才刚刚开始。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到此结束。我觉得不算仓促,刚刚好,想写的都写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篇冷题材才能一直坚持到完结,谢谢你们,挨个么么哒!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